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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   “我没法回应给你相应的感情”我对她说。
      “我知道,”她说,“能够像现在这样在你身边,我就已经很满足了。”
      得到她这样的回答,我略略有些自满,我有理由相信,她说的是实话。
      我不是什么大人物,身上也一堆臭毛病,但运气很好,总有人愿意惯着我这些臭毛病。
      原因无他,不过是因为,我在外人眼里,还算是一个有着一点才华的人,而凡人对有才华的人总会多出一些包容。

      我见到她的那年,已经毕业好几年,曾经头脑一热,半路出家扎进绘画这个大坑的热情已经渐渐被时间耗尽,我开始想,我到底是真心喜欢画画,还是只是想要借着画画逃避现实。
      心比天高,自身实力却十分一般。天赋一般,努力程度也一般,目前的水平只能勉强混口饭吃,而混饭吃的手段也远没有年少时想象的那样光鲜亮丽,干的活就跟流水线工人没什么差别。
      从来没有大红过,只有那么零星的几个关注者,与头部作者的实力和营销能力都有天壤之别。
      倾诉欲已经渐渐磨灭,不再有年轻时那样在一张作品上苦苦挣扎的冲劲,画画水平可能以后也很难有太大程度的提升。
      年纪不小了,在家人看来依旧是没个正经工作,家里也开始越发频繁的催婚了。
      于理想与现实,又或者说,幻想与现实的拉扯中,自身的内耗一步步的加剧,年岁越大,越发开始怀疑自己目前为止所有的决定。
      现如今,已经很难借着梦想这种话题说服别人,说服自己了。

      尽管内里是如此狼狈不堪,但是在外人,尤其是些涉世未深的小孩子看来。画师依然是一个十分光鲜亮丽的身份,并每年都有人前赴后继的步上我当年的后尘,踏进这个坑里,并总有些只看得见这个身份光鲜亮丽的孩子满眼星星的接近我。
      我见到她的时候,她便是那样的眼神在看我。

      入这行这么些年了,巅峰时期的时候也算是得到过许多人的爱的,我也深知,这份爱的保质期并不长久,上一秒还在对你神仙神仙喊着的人,下一秒的感情就能投向旁人。
      那些粉丝的感情毫不虚假,你甚至能够如此清晰的从他们的眼睛里看到光,但年轻人的感情是如此有限,根本要不了多久,他们就会被旁的新鲜的事物夺走注意力。
      圈里混了这么些年,我也还算是很明白这一点。
      所以,当她来到我身边,口口声声说着喜欢我的时候,我一开始是抵触的。
      “你喜欢我什么呢?”也曾问过这样的问题。
      但得到的答案都不尽如人意。在说那些话的时候,她的眼睛里都是冒着星子的,我有理由相信,我切切实实的被她热爱着。
      但都不是我想要的答案。
      事实上,她的回答十分的诚恳,她说喜欢我的画,甚至还能从我的画里说出点一二三出来,有关我的画里头表达的爱啊,恨啊,温柔啊,愤怒啊等等东西,就算理解得跟我想要表达的完全背道而驰,也会十分认真的给出回复。
      她已经很努力的在朝着我的世界靠近了,可还是不行,她的年纪还太小,阅历还太少,我有理由相信,那些话已经是以她的阅历能够表达出来的极限。
      我跟她之间隔了几乎十年的距离,这十年正是一个人突飞猛进的成长,与这个世界沟通的时间。阅历的鸿沟太过深,很多时候,我说的话她不一定能够听得懂,于是只能嗯嗯啊啊的敷衍过去,敷衍得多的了,我便开始觉得乏味了。
      而她爱提的那些东西,对我来说又太过无趣,她的烦恼,她的难题在经历过更多的我看来都是小孩子的烦恼,完全没有必要为此神伤,于是,一面拒绝与她的沟通,一面还在内心暗暗嘲笑着她内心的浅薄。
      其实我比谁都清楚,真正的自己并没有高到怎样的层次,通过鄙夷别人来太高自己,实在是再再下作不过的行为。
      可我还是我一面享受着她那年轻的真挚的激情,一面又对她浅薄的大脑充满鄙夷。

      她也不算是一无是处,除却年轻,她身上也有让我喜欢的长处,只是,那么一点点长处在这个什么都缺,就是不缺人的社会里可以说丝毫没有亮眼之处。
      她喜欢唱歌,我经常听到她在哼歌。
      我这个人对音乐的鉴赏水平绝对算不上多高,所以没法对她的声音与唱功给出一个相对客观准确的评价,但是,纵使是我这样的人,也能隐隐察觉到,她在唱歌时的气息不稳,声音总是打颤,而她这样的声线在一众唱见中也绝对算不上多么独特,总的来说,她并没有走这条路的天赋。
      但是那首在我听来绝对算不上优质的歌,我却听了很多遍。
      不是听旋律,不是听她的声音,而是听那声音里所带的旺盛的生命力。
      那明明在颤抖但还是拼命呐喊的唱腔,声音不算抓耳,却又有着绝对的冲击力。
      歌词很一般,却带着她对这个世界迷茫的抗争。
      “金钱、工作、效率什么的
      将来必须要考虑这些东西
      对吧?
      毕竟在学校里不也就教些责任感、团体行动
      还有‘为了将来’这种虚无缥缈毫无意义的东西,不是么?
      ‘做该做的事’
      ‘做正确的事’
      这样想的话总觉得所有人都是污浊的
      假想世界、妄想之流,这些东西反而愈发美丽
      居然会产生这样的想法,我真是不像人类啊”[1]
      唱歌的天赋这方面,我不太懂,只是,我隐隐还是知道,像她这样的水平,想要靠着唱歌与人交流,出人头地,是很有些难度的。
      她会玩些唱歌的软件,还会传到网上,乱七八糟的,我也不太懂,但她一直没收到什么关注,我倒是知道的。
      少年人极度旺盛的虚荣心,极度渴望出人头地的好胜心一次次的被打压,看她一次次的受挫,一时之间,我的内心竟生出了一丝窃喜。那是一种想要将身边人都拉到自己所在淤泥之中的同归于尽的自毁感——可不能只有我一个人在地狱里,你得来地狱陪我。

      所以说,少年人就是没有受够生活的苦,没有受够失望,所以才有底气永不言败,这一点着实让人嫉妒又羡慕。
      尽管一直消沉无回音,可她还是锲而不舍。
      她才十六岁,我在想,我十六岁的时候在做什么呢?还在埋首题海,为了家人的期望而奋斗,远没有她这样同世界抗争的勇气。
      这样想,那份妒忌也越发深了:妒忌她对这个世界抗争的勇气。
      这事儿不只发生在她一个人身上,我想,许多像我这样的“老人”,对有冲劲的新人的诞生,都是怀着一丝期待和恐慌的。
      就像我们这个圈子里,如今最为活跃的人年纪都越来越小,先是高中,再是初中,现在正是向着小学奔去的意思。
      于是,给我们这些“老年人”的压力也就越来越大。
      但不得不说,有时候还是会有一股子莫名的优越感,这股优越感让我很难去睁眼看世界,总是在新人身上挑刺,觉得他们还差得远,可是内心深处有很清楚,他们要是真的照着这样的速度发展下去,我可能很快就要没饭吃了。
      于是就拿着很多幼时天才成年废材的例子来安慰自己,告诉自己:他们只是一时之勇,最后能够花开长红的,肯定还是我们这些扎实的老人。
      只是,我真的就扎实吗?
      总在首页听到很多小天才为了学画画经历了怎样怎样辛苦的故事,仔细想想,他们的这股子韧劲和冲劲,我是做不到的。
      却又不甘心自己必然落后的结局,总想着要做些什么来证明自己。
      像我这样的人和看客还有很多。
      于是,这就渐渐造成了一种局面:老人的粉丝对新人形成结构性的压迫和霸凌。
      似乎世界都是这样,老人喜欢让新人“懂规矩”,喜欢让新人顺从,遵从,似乎这样就可以掩饰自己渐渐跟不上时代的真相一样,看啊,他们都得叫我一声前辈,我的光辉犹在。
      虽然这种状况在我这种糊糊身上几乎没有发生过,但毫无疑问,从没有为新人们说过话的我也是对新人们形成结构性压迫的一份子。
      活到这个年纪,他人的喜欢这种虚的东西虽然早已看开,却仍是时不时会牵动我的心。

      我是如此的恐惧那些生命里旺盛的新人的出现,可是,作为人这个物种本身,却又隐隐的对具有旺盛生命力的东西带着一点儿必然的向往。
      她便是在我身处一个无望孤岛的时候出现的。
      那时候,我已经“凉”得差不多了,创作力下降,倾诉欲下降,同时粉丝的互动欲也渐渐下降,发张图没有几个人转赞评,发日常更是无人搭理,这样的冷清让我感觉到一些焦虑,同时,还有一些寂寞。
      于是,像她这样一个满带生命力的“活人”出现在我的世界里的时候,毫无疑问,那可真像冬天的暖炉。
      她会回复我的每一条博文,会认真的为我的作品写细微的感受,这让我很高兴,有时候也会回她几句话,渐渐的,她成了我那零星的粉丝里相当特别的存在了,但渐渐的,事情开始有些不受控制,她甚至开始插手我的生活来了,吩咐我要早睡,按时吃饭,等等。
      若是放在前几年,我会觉得这样随意染指我的生活的人很没有界限感,甚至会生出一股子将其拉黑的冲动。
      但是最近,或许是因为冷清太久了,我不这样想了,反而觉得十分温暖。
      人们喜欢说话,唱歌,绘画,舞蹈,这些东西都是与世界沟通的手段,没有一个创作者真能做到只为内心而画,所谓的内心,必然带着一丝与世界沟通的愿望,而外界的回应或多或少还是会影响到创作者的心情的,能有人愿意同你沟通,这其实是一种莫大的幸福。
      接触的越多,渐渐的,尽管不愿意承认,但是我内心深处却将她的存在当做了我十分重要的东西。
      只不过,我也深知,粉丝比起谁都要更加无情,也许这头还在喜欢你,转头就会喜欢上别人,甚至可能还会因为一些事来踩上你一脚,这些年,这些事我实在是看得不能再看了。
      不会在粉丝身上投入过多的希冀,更何况是她这样的少年人?

      坦白说,我长这么大,接触过的朦朦胧胧的有好感的人不少,但是大部分都在真正走到一起前就胎死腹中了,有各种这样那样的原因吧,但后来细细想,多半都是因为:我并不喜欢陌生人的接近。
      各种意义上来讲,我也算是一个十分自来熟的人,跟谁都能游刃有余的相处,朋友们都很喜欢我,但除此之外,就没有别的了,也许我能够跟朋友们聊人生聊理想,聊心底深处的那些秘辛,但是,却没有一个人能够走到我心里去。
      仔细想想,我的内心世界其实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不过是一些寻常的,可能人人都有的一些烦恼,可我却始终执着的不让他人靠近,也许,我只是不喜欢这种被别人窥视的感觉。
      又或者,是因着被人窥视后,内心那点浅薄的心思全部在外人面前暴露出来后,就显得自己没有丝毫特别之处,就没办法再自恋。
      虽然混成这个鬼样子,但我的内心始终还是存着一点虚无缥缈的自恋,觉得自己身上必然有着天下第一的独特优越之处,以及来支撑着自己继续去走人生这条看不清未来的路。
      啊,我现在在写这些类似《忏悔录》一样的内心独白,可不代表我内心真的认识到了自己的浅薄,我的内心,依然存着那点虚无的希冀。

      尽管内心都会暗暗告诉自己,这与她无关,但毫无疑问的是,跟她在一起后,我的创作欲跟倾诉欲好像又回来了。
      难怪那些已经作古的名画师们在遇到新欢后都会创作欲爆棚,这是有道理的,年轻的生命会带给你无限的激情。
      创作欲的膨胀让我时不时会不眠不休的画画。
      灵感是何其珍贵的东西,一旦出现就该不计代价的抓住,这是每个创作者都晓得的道理。
      像我这种年纪的创作者,倾诉欲是何其珍贵的东西,我已经很久没有过这种能为了画画不眠不休,甚至很久不吃饭,不喝水的地步了。
      但这样的搞法显然只适合年轻人,像我这个年纪的人再这样搞,身体很快就会吃不消,没撑多久我就开始哪哪都疼。
      不仅如此,身体的报警还让我的精神也变得十分敏感,那段时间我常常会因为一点小事而大发雷霆,那时候,她在家里什么错事都没有做,可能只是因为经过的时候脚步声稍微大了一些,就会被突然发作的我吼上一顿。
      在那时,她在我面前处于完全弱势的地位,面对我的无理取闹,就只是默默的低头承受。
      像我这个年纪的人,随意的挥霍身体,“报应”可是来得很快的,有一回,因为严重缺水缺眠,我画着画着,晕过去了。
      在那之后,在看到我又陷入完全的作画状态超出一个安全时间后,她便会来阻止我。
      被打断的我十分不爽,那一次,怒火窜顶,我将她一把推倒,朝她吼着:“你以为你是我的什么人?凭什么要这样管我?给我滚出我的房子!”
      那时候,她脸上的反应就跟平常被我吼了一样别无二致,所以,我并没有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
      直到夜晚,我暂时从画中抽身,察觉到身体的饥饿,而这时却没有为我准备好的饭菜时,我才意识到,她竟是真的走了。
      她走了之后,我没有去找。
      为什么要找呢?我那时候的创作欲高涨,满心满眼就只有我的画,又或者说,眼里就只有我自己,根本就顾不得外界的事。
      我叫了个外卖,暂且填饱了肚子,再然后,便又投身于我的创作中去了。
      现代社会,人们都像是一个个被系统供养起来的巨婴,物质需求总有无数的方法被满足,早不像原始社会那样,非要群居才能确保生存,在这里,没有谁是离不开谁的。
      突然想起她,是在我的身体再次敲响警钟,在家里晕过去,又自己清醒过来。
      醒来的时候,房子里空荡荡的,一点人气都没有,家里乱糟糟的,堆满了好些天没人收拾的垃圾,外头已经天黑了,万家灯火衬得身处黑暗中的我是那般孤零零。
      直到那一刻,我才再度有了一种在她出现后就没有出现的感情——周围的一切都繁杂非凡,只有我这里,什么都没有。
      我久违的出了趟门,去了趟超市,购买一些必须的生活用品。
      莫名的,我回忆起了跟她相识没多久的时候同她一起逛街逛超市的场景。
      在面包区域突然停下了脚步。
      我突然想起来,她好像很喜欢吃这类甜甜的东西,初见的时候便拉着我买了一堆,但我却很讨厌甜的东西,听人说,是因为人在上了年纪之后,会开始抗拒更难消化的长链糖。
      我跟她啊,吃也吃不到一起去,聊也聊不到一起去。
      是怎么走到一起这么些日子的呢?
      她是怎么忍受我这么些日子的呢?
      站在货架前,忽然生出了一股浓烈的孤独与悲伤。
      我突然,无比的想她。
      总是叽叽喳喳在我耳边叫唤,那仿佛活生生的,蓬勃生长的生命力,光是远远看着,都觉得有抚慰疲皱心灵的活力。
      想再同她一起逛超市,来来回回的比价,为买到划算的东西而雀跃,一起说很多很多的废话。
      我还想,再认真的回忆一下,有关于她的所有。
      我急忙从兜里摸出手机,打开微信,斟酌着打出了几个字,又觉得怎样都不妥,写了删,删了写,终于,我关掉微信,拨通了她的电话。
      那头显示已关机。
      站在超市里,周围是来来回回的人流,只有我一个人像个孤零零的木头墩子一样久久站在那里,一通一通的拨着她的电话。
      始终没有回应。
      终于,不知道几通之后,我放弃了。
      我蹲下身,依靠着购物车,将自己的脸埋进了膝盖里。
      有一个年轻的女孩子凑过来问我怎么了,我摇摇头,只说胃不舒服,缓缓就好了。女孩走了。
      那一刻,我忽而意识到,有关她的一切,对我来说都跟眼前这个陌生的小女孩一样陌生。
      我完全就不了解她。
      有关她的家人,有关她的朋友,有关她离开了我还能去哪里,这这明明都是十分重要的事,可我却全都不知道。
      为什么都不去了解一下呢?我是这样神经大条的人吗?会这样堂而皇之的让一个来路不明的人住进我的房子吗?
      或许,我应该是知道的,只是我后来忘记了。或许,只是因为,我不想在她这样的人身上花费过多的精力,所以就忘了或是没问。
      往昔的点点滴滴于人潮汹涌中浮上心头,一开始只是一些十分微小的绵密的,到后来,那些回忆,那些情感便如潮水般打来,逼得我在那刻止不住恸哭出声,我明明曾经是一个相当要强,绝对不会在他人面前示弱的人的,却在那刻,在那满是陌生人注视的情形下,将这些年来所有的孤独与痛苦都放声嚎啕了出来。
      回到家,躺在床上,我望着头顶的天花板,十分奇怪,这样好的夜晚,我睡不着,也没有挑灯夜画的心情,就只是像个尸体似的,直勾勾的盯着头顶的天花板,看着它从一开始的花白一片,到后来,渐渐在我眼中幻化出一种种诡谲的图案,就像儿时玩过的万花筒,却没有那玩意那样艳丽,却同样的让人眼花缭乱,令人迷乱。
      没想到,后半夜我还是睡着了。
      醒后,望着眼前依旧暗得如同夜晚一般的屋子,我觉得有些奇怪。我一向习惯拉上窗帘,让屋子里暗得跟夜晚一样,可是昨天回来的时候,或许是因为心情过于低落,连关上房门都已经花费了我几乎所有的力气,根本就没有精力拉上窗帘。
      一瞬,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我冲下床,撞开门。
      接着,厨房,我看到了她。
      “抱歉啊,昨天在外面玩,手机没电了,没接到你的电话,今天早上才找着充电器充上电。”她这样对我说。
      都什么年代了,街头到处都是共享充电宝,她又是手机万年不关机的人,这样拙劣的借口,也亏她想得出来。
      我却什么都没有说,就只是上前去抱住了她。
      我知道的,在昨晚那个半宿无眠的夜晚,必然不是只有我一个人在挣扎痛苦,甚至,有人比我痛苦的时间要更长一些。
      她回来了,并向我严令,以后断然不可以再为了画画不顾身体了。
      我答应了。
      在我答应的那刻,她表现得十分诧异,还以为我在唬她。
      她不知道,在我心里,下定的决心可不止这么一桩。
      不仅是不再为了画画不顾身体了,我还再也不轻易对她发脾气了,会陪她散步,遛弯,逛超市,听她唱歌,为她鼓掌。
      偶尔也会尝试她最喜欢而我最讨厌的奶油蛋糕,果然,我还是不怎么喜欢,不过,看到眼前人甜甜的笑容,总觉得嘴里的齁甜也没有多么腻味了,甚至,还觉得那甜味轻轻浅浅的,沁人心脾。
      我们两人之间的关系空前融洽,有了她的支持,我开始合理的规划作画时间,调整作息,跟我想的相反,规范作息后,灵感不但没有少,反而开始源源不断的冒出来了。

      与此同时,她这边也有了一些好消息:喜欢唱歌的她渐渐得到了一些关注,我早说过的,她不是那种非常有天赋的歌者,但是她那种明明在颤抖却还是拼命呐喊的唱腔,她声音里的那股倔强的生命力,若是遇上能与她共鸣的人,必然会十分触动。
      尽管她现在的倾听者还非常少,但是,作为创作者的我太明白了,很多时候,对于新人来说,只要有一个粉丝还在听,还在看,创作者便能激情澎湃的继续创作下去。
      那段时间,反倒是她跟我倒调过来似的,她开始不眠不休的创作,唱歌,后期,到底是年轻,倒不至于轻易倒下,只是看着她脸上浮现出来的几乎要占据大半张脸的黑眼圈,我倒是要急得不行,出言阻止了她好几次,甚至有一回几乎要对她发脾气,但她都没有听,仍旧是着了魔似的去做那些事。
      到后来,我们之间的关系像是完全倒调过来了。
      忙于创作的她没有时间吃饭,我就像个小媳妇似的,天天守着她吃东西,挖空心思的想着让她吃得更有营养些,在经过她的房门的时候都不敢发出太大的声音,生怕吵到了她。
      隐隐的,我开始察觉到,我们之间,有什么东西开始变得不对劲了。
      明明身处一个屋檐下,我们的交流却越来越少,很多时候都见不到对方的人,能够交流的时间就只有在一起吃外卖的时候,可是我们两个的吃饭时间都不固定,这样的机会也越来越少。
      她还年轻,对喜欢的事还有无穷无尽的激情,而创作这东西,在初期最需要的一定是激情。
      而投入了感情的东西,必然会讨得一些人的共鸣。
      渐渐的,她的粉丝是越来越多了,她也花费了越来越多的时间在她的创作与粉丝身上。
      我也开始渐渐感觉到,她离我越来越远了。
      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恐惧与怨怼于我心中悄然滋生。
      那一天,在她又亲又哄,嘴齁甜的的感谢完一个又一个的粉丝后,我突然爆发了。
      我扯掉了家里的网线。
      在她跑出来问我网又怎么了的时候,我十分居高临下的对她道:“我把网线拔了。”
      她不明白我为什么要做这种事。
      我是知道的,她那天同粉丝们有约,那对她来说十分重要。
      似乎是我这些日子以来的好脾气让她几乎就要忘记了,我本就不是个多么好相处的人。被温柔浸泡过久的她,在我突然的爆发后,猛然回过神来,我其实还是从前的我,并没有任何改变。
      难得的,她为了那几个小粉丝同我生起气来了。
      那一次,是她回来以来我们之间头一回爆发那样大的战争。
      一开始只是一件小事,到后来,却是怎么也刹不住嘴似的,将同她相识以来所有的不满都以十分尖锐的词句吐了出来。
      这一次,她望着像个泼妇一样朝她嘶吼着的我,没有再像从前一样,黯然垂首,反而是同我争执起来,也将她遇到我以来所有的不满都以相当扎心窝子的话语发泄了出来。
      直到那时候,当那些针锋相对的话吐出来后,我才明白,我们之间原来有那么多的隔阂与间隙,她原来容忍了我那么多,而我内心对她的怨恨也比我想象中的多,无数件看起来那样微小的事情里,暗藏着的是某一方的那样不甘的容忍,不甘压抑成恨,当那些恨意像气球一样吹得越来越大之后,一经刺激,场面便一发不可收拾。
      最后,我说:“别忘了,你现在可是住在我家!这是我的房子,我有权力不让你在我的房子里做任何事!”
      话一出口,我脑子里的警钟便大响,她很快便被我这句话激起,她道:“谁稀罕你这破地方啊?”
      争执到顶峰的时候,她转身回到房中,收拾好了她重要的行李,很快便拖着行李箱离开了。
      当她终于拉着行李即将离开的时候,我隐隐意识到了接下来可能会发生的事。
      可是,我明明意识到了,却什么都没有做。
      我就眼睁睁看着她拖着她的行李箱,怎样来,就怎样走,只剩下一些对现在的她来说已经无关紧要的东西还留在这个属于我的破小的屋子里。那里面,还有很多我曾经送给她的东西,还有我们之间十分重要的纪念品。
      我终于意识到,我们之间,终于是彻底完了。

      失去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我都有些不习惯。
      不习惯一个人吃饭,不习惯一个人逛超市,不习惯对着空荡荡的房间叫完人后,却没有人回应的那份空荡感。
      更加不习惯的是,身体已经在叫着不喜欢了,却还是执着地往嘴里塞着奶油蛋糕的那份诡异的执着。
      她走后没多久,我又给她发过几条消息,打过几个电话,她没有接,也没有回,后来,我就没再拉扯了。
      年纪越大,反而脸皮越薄。
      我已经到了不可能再为了感情不顾及尊严的年纪了,有那样的时间和精力,我更愿意留给自己和自己的画,我不像年轻人,永远有无尽的热情,可以轻易的说出爱,说出恨。
      人又不是兔子,可不会因为过于寂寞而死去,只要时间给得足,总能习惯的。
      更何况,我也不是孤身一人,我还有我的画。
      创作就是这么一件十分奇怪的事,痛苦竟然是绝佳的养料。
      我原以为她是带给我灵感的缪斯,但结果,她走之后,灵感也依然源源不断,未曾散去。
      我再度回到了从前的生活,世界里再度只剩我一个人,只剩我,和我的画。
      我在画画的时候有个习惯,没有灵感的时候,会在一边放能带给自己强烈感情的歌找灵感,灵感来的时候,便会随机放歌以此提速度,因为反正那时候耳朵里也已经听不到任何声音了,全部的脑子都放到了我的画身上。
      那一天,正当我再度全身心的投入我的画中的时候,忽而,耳边响起了我原以为忘记了的熟悉的声音。
      原本应该处在一个听不到外界声音的状态的,却还是十分诡异的从自己的世界中抽身,听到了那声音。
      那是十分有生命力的声音,比从前稳定了很多,只是在高音处嘶吼的时候,还是带着她独特的颤音。
      突然就停下了笔。
      我突然意识到,先前的我会对她那样大发雷霆,不乐意见到她将注意力渐渐花在别人身上,或许是因为,我只是不喜欢看到我的鸟儿高飞。
      我想她一直只属于我,只在我的阴影里,只望着我。
      但人总会成长的,她还那样年轻,有那样的生命力,不论有意还是无意,最后总要离开我的。

      尽管有那么一点点黯然,但日子还是要继续过。
      情绪这东西,出现的时候必然都会猛烈得让你觉得几乎就要过不去了,脑子里不断地叫嚣着让你去挽回,去做一些不像你的事,但是,只要愿意等,愿意熬,快的话,几秒钟之后,这股情绪就会渐渐消散掉。
      这一次,这股情绪出现的时间稍微长了一些,只有几分钟。
      几分钟过后,我便不再有做那愚蠢的事的冲动了。

      心海再度掀起波澜,是在许久后的一次漫展上。
      说巧也不巧,我那时候带着本子去参展,她正巧是展子里的嘉宾;而为什么说不巧呢,因为我早就知道她会去。
      那时候,她的名声已经渐渐打出来了,粉丝也渐渐成了规模,都到了可以做嘉宾的程度了。
      她在台上唱歌的时候,台下里里外外围了好几圈的粉丝。不过规模毕竟没有一般的演唱会那么夸张,我挤了几下,就钻进了前排。
      观众与舞台之间有一道护栏隔着,我就站在护栏外,当她出现的时候,周围都是她的小粉丝在尖叫。
      既然都已经能够在日推听到她的歌了,那说明她现在确实已经开始小红了。
      那一刻,我突然意识到,我现在,已经需要仰视我的鸟儿了。
      我的女孩,终于成为了一朵花。
      一朵珍稀的,我没资格一个人保有的花。
      她唱了几只歌,现在,她的声音已经比从前成熟稳定许多了,只是,我还是最喜欢当初声音尚且稚嫩,甚至唱到一半还会止不住颤抖的那歌声。
      演唱结束,有个环节是观众互动。那个不甚专业的主持人讲了几句不好笑的段子,然后便说,要从在场最热情的粉丝里挑选几个上去同嘉宾们互动。
      场子里气氛很高,人们都在争着抢着上台,我平常非常不喜欢这种混乱的场合,被突然亢奋的人潮挤得七零八落的,但是这次却忍耐着周围的嘈杂与旁人的推搡,举起手的那一刻,有一种全世界都在盯着我看的羞耻感,尽管我明白,根本就没有人看我。
      可不对,真有人看我。
      一开始选人的是负责活跃气氛的主持人,但到了最后,她却突然凑到没什么幽默细胞的主持人面前,十分活泼地:“主持人,给我们嘉宾一个机会挑个粉丝上来呗?”
      在场她的粉丝都开始嗷嗷大叫。
      我被挑上去了。
      被选中的那一刻,心如擂鼓,脑子里想了很多该有的不该有的东西。
      可上台之后,却没有发生任何多余的东西。
      她恪守着她作为嘉宾的规矩,没有任何逾矩,连个多余的眼神都没有。
      请上台的粉丝都有个小福利,通过抽奖获得,奖品有跟嘉宾互喂零食的,有互相注视多少秒,还有抱抱啊之类的,我抽到的签,是一个拥抱。
      这对粉丝来说,简直就是上上签。
      我看了她一眼,就在主持人即将念出我的签的那一刻,我瞅见了我旁边另一个小女孩的签。
      是为彼此画画像。
      我说:“我跟你换吧。”
      小女孩无比欣喜的答应了。
      她做着她嘉宾该做的工作,三下五除二就把我的画像画好了,十分潦草,水平跟个幼稚园儿童没有差别,这样的“手残”在她的粉丝眼中反而是一种奇怪的萌点,赢得了在场粉丝们的一阵欢呼。
      她画完后,我却还没有画完。
      主持人给的时间是两分钟,这完全足够了。
      两分钟,足够我将我眼中有关于她的一切都勾勒出来了。
      最重要的是眼睛,这花费了我大半的时间。
      当我画完后,主持人将那张画举起来的时候,在场的人都发出了一声“wow——”
      那个没什么幽默细胞的主持人总算是找到了一个梗,可以拿来活跃活跃气氛了。
      主持人接连拿我讲了几个梗,在场的观众都被逗得哈哈笑。
      我偷偷看她,她也在笑,可她的笑跟台下的观众别无二致,甚至,她都没有看我一眼。
      互动时间结束,我同其他观众一起被请下了台。
      不久,她也结束了她的任务,回了后台。
      鬼使神差的,我也绕到了后台。
      嘉宾们在的后台一般都有保安盯着,无法靠近,但这里毕竟只是一个小漫展,那个后台就只有一个搭起来的棚子,我只消站在保安旁边,她就能看到我。
      或许是因为我当时满脸都写着有事找她,没多久,保安放我进去了棚子里。
      再相逢,我有些莫名的紧张,手心一直在冒汗,坐下后第一件事就是在裤子上擦了擦汗。
      我坐在她旁边,侧过脸看她。
      所谓红气养人,不是没有道理的,现在的她要比从前在我身边时漂亮了很多,脸上画着适合舞台的浓妆,却一点儿也不显脏,身上穿的衣服也没有从前那样休闲随意了,只是在我看来这并不怎么适合像她这个年纪的女孩子。
      目光不自觉又回到了自己冒汗的手心放在的牛仔裤上,突然发现,光是打扮上,我们之间就已经隔了这么远的鸿沟了。
      “你走之后,我打过电话找你。”是我先开口打破了沉默。
      “嗯,我知道。”她说。
      “但是你都没有回我。”我又说。
      “嗯,不想回。”
      “……”我沉默了一下,又道,“当初你怎么不打声招呼就走了,还把手机号都换了,我都不知道你去了哪里,也不知道你后来过得好不好。”或许是因为她刚刚叫我上台,现在又愿意见我,这样的举动给了我多余的期待,所以我才会说出来这样的话。
      她正要回答,却在这时,一个女孩从棚子的另一侧掀开帘子进来了。
      “我记得你,你是刚刚那个画画的女孩子,你好厉害啊,我们当时都惊呆了,她怎么一下就抽到一个SSR?”那女孩跟她一般年纪,也在一个说话做事都十分有活力的年纪。
      我还没开口,她却先回那女孩道:“不知道了吧,她可是x太。”
      女孩惊:“你怎么会知道?难道你们认识?”
      却见她浅笑着,十分淡的开口:“岂止是认识,她还是我前任。”
      女孩大惊:“怎么可能,x太跟你?”
      她笑着摆摆手:“是吧?我当时也觉得每天都像做梦一样,处处都觉得是我高攀了她,每天都活得战战兢兢的。”
      女孩上前十分自然的挽住她的手:“嘻嘻,哪能这么说,你也很好啊,x太喜欢你也是情理之中,对不对?”说着,女孩又看了我一眼。
      我觉得有些困窘,没有回应,偏过了头。
      她却是像听到了什么笑话似的:“喜欢我?她才不会喜欢我呢,对吧?”说着,她朝我努了努嘴。
      我不置可否。
      她又转头,吻了吻怀里的女孩,做着我从前对年轻人抱有偏见时,认为她会做的事:轻易且迅速的将感情又落到了一个新的人身上。
      她对那女孩说:“看吧,我都说了,我前任很狠心的,除了她自己,谁都不喜欢,不过呢,这样也有一点好,在离开她的时候,我也不会背负太多的心理负担。”
      叮咚,叮咚,是心里铃铛左右摇摆的声音。
      我望着地面,不说话。
      她又对我说:“对了,关于你刚刚问我,怎么不打声招呼就走了,我想,反正你又不喜欢我,始终拿我当个可以呼来喝去的狗样看待,会关心我也只是怕我出事后你要负责任,既然我现在还活着,你应该也不会太在意这些的,对不对?”
      我又点了点头。
      后来,我们又说了一些废话,就各自离开了。
      这座城市的夜晚也依然如白昼一般,只在零星几个地方,是灯光照不到的死角,每当经过那些地方的时候,人都会有一刻的警醒。
      “对啊。”又走过了一处路灯的背面,我望着眼前的霓虹遍布的夜景,忽然自言自语道。
      年轻人的感情太过短暂,他们大多心性不定,很容易就会被新鲜的东西吸引过去注意力。
      我又想起了初识她的时候,为防自己受伤,告诉自己的那些话。
      现在看来,多亏我当初那样有先见之明,提前就给自己打好了预防针。
      “我又没有多喜欢你,可不会在你身上受伤。”我又往嘴里塞了一团奶油,说。

      End
      20210330
note作者有话说
第1章 第 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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