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闻不到你的信息素》零玖一零

10、第 10 章

　　“没有人会使用造机甲的材料造轮椅，”蒙望食指指节敲两下轮椅靠背，微微俯身，观察厉行神情，“普通人。”
　　他刻意把重音放在普通人三个字上，晦暗眼底掺杂了一份嘲弄与戏谑：“市面上买不到这种材料，你从哪儿买的？”

　　莫尹手脚冒汗，蒙望带给他的压迫感超乎想象，想阻拦蒙望但无法付诸行动的一瞬间，他甚至产生了一种本能的生理性恐惧。
　　同级别Alpha不可能存在这么大差距，那么就只剩一种可能：他和这人等级不一样。
　　——要么是这人高于A级，要么是他其实没达到A级。答案呼之欲出，莫尹完全不敢往下想。

　　S级Alpha数量非常稀少，目前宇宙中公开身份的S级Alpha仅有11名，四名女性七名男性，其中包括两位半截入土的老头子，以及一位洛斯星系政要——洛斯首府星炸了都不能轻易离开洛斯星系的当局执政官。

　　莫尹呼吸几乎停滞，也就是说，除非这人是更不常见的非公开S级Alpha，否则他就是那剩下四位男性S级Alpha中的一位！
　　具体是四位中的哪位莫尹猜不到，但可以肯定这人绝不是什么无政府联盟成员——无政府联盟根本没有S级Alpha！

　　厉行听见了蒙望平稳的呼吸和心跳声，和狼狈的他形成鲜明对比。

　　一场又一场的手术彻底搞垮了他的身体，无数个记不住梦的夜晚过后，厉行都是意识飘忽地躺在那回忆梦中发生的事。
　　很多时候他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想记得，还是想忘记。记起来很难受，忘了还是很难受。

　　时间麻木了这种难受，虽然每次醒来后厉行还是会放空地躺在那发呆，下意识回忆梦里发生过什么，心里可能还难受，但没什么感觉了。
　　直至此刻厉行才发觉，时间只麻木了一部分。
　　至少现在，此时此刻，他会因为看不见、听不见而难受，会心悸到难以控制表情，会因为后颈不定时作乱的腺体而不敢抬头看蒙望。

　　蒙望带着黑色皮质手套，腕间机甲接入器闪烁着寒芒，五指微张悬停在厉行额头上方，“详细说说？什么普通人能知道这么多。”
　　厉行想起欧文上次报给他的数据，蒙望长得很高，样貌英俊，信息素等级高，身体素质强……是个完美的Alpha。莱德和埃克斯把他培养的很好，厉行自认做不到。

　　在厉行关于蒙望最后的印象中，蒙望没有这么高，身体素质也没这样夸张。那时蒙望刚进入成长期，因为个子抽太快，显得瘦条条的。
　　成长期的少年信息素不稳定，实验室会把未完全分化的Alpha和Omega分开管理，厉行因为是Beta不在被隔离之列，时不时能见蒙望一次。
　　但见面时间很短暂，基本没有说话的机会，更多的时候，都是隔着实验室玻璃窗促地交换一个“还活着，别担心”的眼神。

　　这些天厉行想了很长时间，始终没想起来最后一次见蒙望是什么时候。只是有点稀薄印象，那次他们似乎说了两句话。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蒙望耐心告罄。
　　声音低哑道：“……事实上，我不一定非要问出来。”

　　“查你们的方法太多了，”蒙望说，“比如我只需要一些简单的生物信息，就能查出来你这一年都吃过什么药。”
　　“即便吃的药太多，药物之间存在互斥现象导致检测结果不准确，我还可以提取你身上的部分组织，做一些更精准的检测，比如切掉你的手指……”

　　莫尹登时急了，许是生死一线的紧迫感助力他突破了蒙望的压迫感；也兴许是蒙望压根没把莫尹放眼里，想看莫尹恢复自由后能干什么。
　　总之这一瞬间莫尹奇迹般冲到厉行跟前，抬臂隔开了蒙望悬在厉行头顶的手掌。

　　蒙望微微眯起眼睛，这显得他脸上嘲弄更盛。
　　“你——”莫尹刚发出声音，随即源自本能的服从感铺天盖地袭来，差点儿扑通一声跪下。
　　残暴冷酷的战争机器没有感情地说：“所以，可以说说吗？轮椅从哪儿买的？普通人。”

　　室内寂静到令人窒息，莫尹语无伦次：“你不要针对他，他听力不好，嗓子也坏了，不会说话，你想知道什么问我，我说，你想知道什么我都告诉你。”
　　厉行在心里微叹一声，这套对蒙望没用，只会让蒙望确认，这个坐轮椅的残废的确特殊——

　　得是什么样的关系，才能让一个A级Alpha对一个无法分泌信息素、没有任何作用的Omega跪在地上无条件回护？
　　蒙望大约不相信感情，他只会觉得，这个Omega很特殊。

　　真的很不好解释，厉行发愁地想。从他第一次接触蒙望到现在，每一次都在给蒙望种可疑的种子。

　　蒙望在缺乏光源的环境里看了一会儿Omega，无论莫尹之前胡编乱造多少句假话，这一刻的慌张着急是真的。
　　Omega的身体纤瘦，没有行动能力，常年靠药物维持生命体征，脆弱的脖子稍一用力就能掐断。在蒙望眼里这就是没必要活着的表现。

　　“对，轮椅是我托人从黑市买的，”莫尹急促地呼吸几声，“花了很多钱，他身体不好，我想买个功能全的、安全系数高的，多花点钱也没关系。我不知道这是造机甲的材料，我们真的就是普通人，B3这地方特殊，想活下来就得什么都知道一点……”
　　蒙望俯视莫尹，没有言语。

　　S级信息素随着某种可怖的低气压在空气中静静扩散。
　　莫尹脸色蓦地一变，轮椅上的厉行发出了细弱的声音。他好像是坐久了身体有些麻，先是动了动头颅，不太舒服的样子，又好像是有点冷，把盖在身上的毯子往上提了提。

　　在场除了厉行之外剩下四个人都是Alpha，听力俱佳，Omega又轻又哑的呻吟声像羽毛划过他们的耳膜。
　　却也只是划过耳膜，蒙望不动，谁都不敢妄动。

　　“……先生。”厉行仰起脸，他这张脸单纯又无辜，再配上人工AI合成的声音，很像刚诞生、不谙世事的克隆人。
　　蒙望大脑神经诡异地跳动一下，他俯身靠近Omega，等Omega往下说。

　　他们俩距离很近，蒙望说不出来他俯身意义何在——他明明听得见Omega的声音，但紧接着他看见毯子下面有什么泛着水光的东西一晃而过。
　　蒙望在莫尹的阻拦声中拨开毯子，Omega白到泛青的手腕下，赫然压着三支微型针式注射剂。

　　一支已使用，两支开封未使用。
　　蒙望捡起一支没用过的，上面没有没有产品标识，没有生产许可证，不是莱德通用规格，也没有生产商logo，只有一串意义不明的商品条码。

　　蒙望短促地笑了一声，“没进过黑市？”

　　空气几乎凝固。
　　莫尹哑口无言，厉行百口莫辩。

　　蒙望伸手掐住厉行脖子，不知是不是巧合，食指无名指正好压在厉行后颈。
　　“住手！”莫尹情急脱口惊呼，脑海中闪过什么，“是你——你别动他！他身体不好，他受不了——”

　　蒙望稍稍收紧五指，“你说。”
　　莫尹张了张口发现就算他想回答蒙望的问题，也不知道从何说起。
　　他不知道厉行的来历，不知道厉行从哪儿买药，不知道厉行的轮椅居然用了造机甲的材料，一时有些崩溃：“……我什么都不知道。”

　　厉行慢慢转向莫尹，无助的样子很像在寻求自己的Alpha帮助。奈何他的Alpha实力不如蒙望，站直都费劲。
　　既然莫尹猜到他脖子上淤痕是蒙望留下了的，应该能把蒙望提升为一级警戒对象。

　　欧文不能帮忙传话，打又打不过，这场景他也不知道怎么办。思来想去，厉行只想到一种方法暗示莫尹闭嘴——
　　厉行放松身体，放缓呼吸，脑袋一歪，假装昏了过去。

　　一个毛茸茸的小脑袋把他小臂当成了枕头。
　　蒙望瞧着Omega安静的表情，脑海中断断续续地浮现出了厉行过去的样子。
　　厉行也很擅长做这事儿，不知道怎么回答就装睡、装听不见。

　　窗外飘起细雨，雾一般的水汽飘进花店，一点点打湿了蒙望脚面。
　　……
　　但厉行不会靠着他，厉行是个很有边界感和距离感的人，即便他们在一起生活了好几年，即便他觉得他们已经很熟了，厉行还是会保持相处的距离。
　　蒙望经常觉得，他和厉行之间隔着一层轻薄的水雾，看不见，摸不着，只有离得近了，才会一点点感受到自己正被水雾浸湿。

　　那时他以为这是厉行逐渐把他当自己人的表现。直到厉行去世的很多年后，蒙望逐渐懂得了人情世故，他才意识到，那还有可能是厉行对外人靠近的排斥。

　　蒙望慢慢松手，脸颊潮红的Omega软绵绵靠回轮椅，像用了很多年的旧布娃娃。
　　“他经常这样？”
　　“什么？”

　　“这样，”蒙望站直指厉行，“说晕就晕。”
　　“……”当然不是，莫尹在心里大骂蒙望，“他受过很严重的宇宙辐射，腺体病变，信息素失衡，内分泌……”

　　“说重点。”
　　“……他受不了Alpha信息素浓度高的环境。”莫尹干巴巴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