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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第六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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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天天刚刚亮的时候,安德烈神父就会起的早早的,打扫庭院,摆整齐长条椅,用湿布擦拭彩绘玻璃上的神像。
当一切都干好后,就是晨祷的时候。
他熟悉这教堂的一砖一瓦。
因为这个教堂只有他一个神父,建立教堂的人也是他。
最初从圣都怀抱伟大梦想而来的他,是什么样的心情的呢?
他坐在信徒们坐的条椅,回想起那个只有一腔热血和激情的自己,对老师放出大话,忍不住笑了出来。
起初小镇上的人并不认可他的传教,就连建造教堂的资金都是他用自己的积蓄。到现在人们一旦有了困惑或者悲伤,都会主动前来教堂寻求安慰和开导。
【人类需要救赎】
【个人的救赎,他人的救赎】
【然而无论什么,都无法救赎什么】
【他们前来教堂寻求帮助,然而最后能够开导他们的,还是人类自己】
【那么,为什么还要来寻求“神”呢?】
【你明知道,神……】
他仰望着彩绘玻璃上悲悯众生,双眸紧闭的神,不知不觉中,时间到了。
卷饼店的约瑟的老婆斯嘉丽一个月前疯了,见到谁都说遇到了恶魔,恶魔要来了,而且见到谁都疯狂撕咬对方。
恶魔什么的,不是传奇故事里的吗?小镇里的人不以为然,只当是疯言疯语罢了。
约瑟将他的妻子关在家里,束手无策的情况下,终于向教堂的安德烈神父请求做一次“驱魔仪式”。
听到这件事的人们纷纷赶来教堂看热闹。
老神父面色凝重地让两名男子将约瑟发疯的妻子绑在椅子上置于教堂的庭院里。
“我以‘圣父,圣子,圣灵’的名义,命令夺取你身体的魔鬼,”老神父一手按着斯嘉丽的额头,另一手拿着圣经念念有词,“出来。”
女人撕心裂肺的叫声响起,她的丈夫仍表情沉重地按着她。
男人那既不悲伤,也没有任何情绪激动的表情。
他狠狠地按压着自己妻子,就像是压着一头疯狂逃出栅栏,要用自己的角去顶破人的肚子的不听话的牲畜。
斯嘉丽垂着头,长发落下虚掩着表情,既不再挣扎也不再有其他动作。
所有的人都在看着她。
过了一小会儿后,女人仰起了那张平时看起来就极为尖酸刻薄的脸,露出了困惑的表情:“奇怪,为什么我会在这里?”
老神父示意他们放开她。
女人一回头,看到自己的丈夫还站在原地一幅“无所事事”的样子后,立刻开口大骂道:“你站在那里做什么?蠢货!厨房的活还没有干完……真是的,那个时候我到底是为了什么嫁给你这种还带着累赘的懒货?”
围观的人们哄笑了起来,因为他们认识的斯嘉丽平时就是这个样子的。
于是人群散开,约瑟带着自己获得“新生”的妻子朝久违的家迈步。
赤色夕阳的余光照耀下,黑色的影子从他们的身后蔓延下。
小镇渐渐沉醉于黄昏带来的美梦中,人们打着哈欠关闭了店铺,只有酒馆和妓院彻夜灯火通明地狂欢。
只是那两人的影子,究竟是只有一个,还是混杂成了漆黑的一片。
……
……
梦,你做过梦吗?
“神父,神父先生做过梦吗?”
修剪着花枝的安德烈停下剪刀。
跟在他后面的小女孩有着与当地人迥异的亚麻色头发,瘦巴巴的小脸上溅着几点泥泞,身上穿着很旧的粗布衣裙,小手费力地提着水桶。
“蒂娜?你舅母又让你一个人去小镇外面的水潭打水了吗?真是的,让小孩子干这么危险的事情。”
安德烈一面说着,一面弯腰擦去女孩脸上的灰土。
“没事的,”蒂娜歪头笑了笑,她抓稳了水桶,有些局促不安地说,“但是,我还得快点回去,不快点回去的话……”
——会没有剩饭吃的。
女孩推开门的一瞬间,猛烈的掌风扑面而来,留下“啪”的一声脆响。
碗落下水池的声音从厨房响起。
男人从厨房里冲出来去扶那被一巴掌打到地上的小侄女。
紧接着是女人叉着腰暴风骤雨般的怒吼和用语越发难听激烈的辱骂。
男人想要站起来争论,却被女人锐利的目光所阻挡,只能回到厨房继续洗碗,无奈地听着女人继续对女孩各种挑刺和指责。
最开始只是不痛不痛地在餐桌上骂两句。
到了后面,连饭桌边角也不允许女孩坐下,分配给一个不到十二岁的女孩各种沉重的家务活。
最开始还能分给她一碗汤,几片面包。到了后面只有舅母夫妻吃完了饭,剩下的残羹剩饭才是她能动的。
安德烈神父偶然间听见别人说起□□的事,但毕竟是别人家的家事,他也只能趁他们一家前来做祷告时悄悄塞给女孩一些食物,看她狼吞虎咽地吃完。
“神父先生。”
“我……以后能来教堂吗?”
“舅母不太喜欢我,我也不能继续待在舅舅的家里给他们添麻烦。我……想了很久。我什么都能干的!神父先生!所以……”
那个时候,我对蒂娜的回答,应该是希望吧?神父想。
“当然可以。教堂还缺一名修女。蒂娜到了十三岁,就可以向教廷申请,让蒂娜成为一名见习修女吧,”他抚摸着脸上吃的满是面包屑的小女孩的发顶,“到时候,蒂娜想吃面包和菜汤吃到饱,都可以的哦。”
女孩呆呆地站在原地,连手里剩下的面包都忘记了。
蒂娜和舅舅约瑟是从外面的城镇逃荒过来的。
外来人口在当地并不受欢迎,作为多年前来此地传道的他深有感触。所以约瑟想要融进这里的生活,只能娶一个脾气暴躁又吝啬的当地人老婆。
这一切都是为了生存。
“梦吗?蒂娜梦到了什么吗?”
“好可怕,好可怕的梦。镇子上的大家,为什么要用看食物的眼神来看蒂娜呢?是面包不够吃吗?”
梦与回忆的尽头是什么?
也许,满是伤痕与悲伤啊,蒂娜。
午夜时分,红色的月亮高悬,光从传道台上散开。
穆西推开了教堂的门,像一个普通信众那样走到最后一排的凳子坐下。
“这就是最后的一天晚上了。”老神父背对着他,旁若无人道。
表面上他们之间从传道台到最后的长凳还算有一段距离,但是事实上这对咒术士或剑士来说只是一瞬间就能一击致命的危险地带。
他转身,看到蓦地坐在与穆西隔着一条走道的凳子上的见习修女,着实吃了一惊,可是对方却完全不像是被要挟的模样,安安静静地坐在那里。
“安妮?为什么你会在这里?我不是已经派马车把你送到格林镇采购了吗?”
安妮那娇俏的小脸微微一笑,她站起身来,伸手从领口一拉,宛如魔术师拽开了盖在物品上的大毡布一般,顷刻间撕下了全身的温顺伪装。
“终于结束了。”清冷的女声高声道。
银发泛着光芒散开,冰冷的眸子里是醉人的红色,银色的骑士外衣和蓝色格子裙替代了黑白的修女服。
“一直,一直,一直扮成这个样子来获取情报,我快要受不了了,”女剑士皱着眉抱怨道,“虽然我们名义上也算是神职人员,但是当修女的生活也太糟了吧!”
天还没亮就要起床。打扫三层楼的教堂以及庭院。还要背诵圣经里的内容,周末接待前来唠唠叨叨的信徒客人,还要听那冗长的祷告。
“这样啊,这些天还真是辛苦你了,”老神父微笑道,“当地的女孩子们每天都要帮家里做事,没有人愿意来教堂里当修女。我抱着试试看的想法向上面发出请求,想要申请一名修女。看到‘安妮’的到来,高兴了很长一段时间呢。”
“但是我记得走的时候,你还在教堂里休息啊。你是怎么能够同时出现在山道和房间里的呢?”
“是这个,”诺雅拿起那只布娃娃,扬了扬眉,“只是个吉普赛的简单咒术具,可以暂时制造出逼真的幻象。”
那天晚上在房间躺在床上的,也只是摆了一个布娃娃。
“所以说,连安妮这个名字,也是化名吗?”神父略带感慨。
“不,确实有一名叫安妮的修女前来这个小镇。不过我们在路上发现这座小镇,也就是你负责的教区存在很大的问题,于是临时取走了她的身份,将她送到了其他教区。”诺雅一脚踩在长凳上,狂妄的气质肆意外放。
“你那晚是故意让黑骑士留手了吧?目的是让我们来这座教堂。”
“从我们来之前得到的情报,不,准确来说是档案。你曾经师从格里高利老……大主教,在圣都修道院时的成绩也极为优异,后面跟随格里高利传教,帮助寡居老人,扶助无家可归的孤儿,即使是在圣都附近也有着较好的声誉。后者尚可有待商榷,但是能被格里高利老头,那家伙认可的人,和大多数的冒牌货都是不同的。”
“这个小镇的三个路口曾被人用神职人员的手法设置了驱邪屏障,有着回避妖魔攻击的作用,是你师从格里高利的短暂时间学到的一点东西吧。既然如此,为什么现在又要撤去?还有那些大量出现的死灵和兽鬼,能够做到这一点的,也只有比他们更加强大的力量能够驱使。你和恶魔之类的家伙做了交易了吧?”
“由此可以得出一个结论,或者说是疑问。是什么,让你这样的善人都对这座小镇心生绝望和愤懑?”
“所以说,”她斜睨着老神父,“关于这个小镇的一切,你的一切,在一切都结束之前。”
“都说给我听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