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默示录·茧》白若珑

1、楔子

　　眼之所见，即为真实。然而无法看到的东西，也不能被否定。

　　在距今超过一千多年前，是人与魔的界限并不是那么清晰的时代。恶魔与吸血鬼等存在于传说中的黑暗生物一度统治着大片的大陆。

　　尽管现在人们一度遗忘了那些来自于灵魂深层所恐惧的威胁，但这并不代表着不存在。

　　......
　　黑色的半截树干如浣衣老妇弯下的腰般在寒冷的水边折下，乳白色的雾从水面升起，萦绕在枝条纵横交错的树林间。

　　一只蹲在岸边的棕色蟾蜍突然朝池塘用力一蹬后肢，也许那是它倾尽全力的奋力一搏。

　　“哗啦！”

　　蟾蜍不见了踪影。

　　徒留水面波纹荡漾。

　　以及略过水面的马车疾驰的碎影。

　　那似乎是一个很长的梦，安妮觉得梦里很冷，有雾，黑色的树木，时而有潺潺的流水声，以及那朦胧的低语，亦或是……上课的教授知识，老师与学生的声音。

　　只可惜老师极为耐心，讲解详细认真，学生虽然极少提问，却每每提出刁钻到她都觉得无话可说，古怪悬疑的问题。

　　“事实上单从从地域分布来说，这个世界的宗教信仰有大大小小上百种。其中最大的宗教，就是位于圣十字国的弥赛亚教，信仰单一神，也就是圣经之主，信众最广，也被五大国列为国教。除此之外，还有大大小小的各个民间信仰，它们有的得到了当地官方的承认，也有的是私人集会组织……”

　　“在六百多年前，弥赛亚教在地面上建立了政教合一的宗教国家圣十字国，教皇自称是天使长米迦勒的选定者。此后百年间，由于弥赛亚教对外的不断传播扩张，与地方君主签订一系列契约的扶持，还有对于其他本土宗教的打压，灭巫运动的兴起等等，逐渐成为了现在的第一大宗教。”

　　“老师”的声音过于年轻细腻，介于少年与青年之间，那平静如水的声音透着丝丝清凉，似乎能让燥热不安的心灵也一并安静下来。

　　“听起来你对这些还挺有研究的。为什么？为什么你会想要研究这些？”

　　“学生”也过于年轻，咄咄逼问的声音倒是更偏向于是名少女，和他的年龄仿佛相差无几，清冷如冬风般的声线，孤傲不驯中透着一股骨子里的倔强。

　　“还是说……”

　　少女的声音停顿了一下。

　　“你，也在质疑‘神’的存在吗？”

　　安妮感觉梦里的北风更紧了，眼睫毛轻颤，眉毛皱了皱。作为一名弥赛亚教的见习修女，听这些越来越禁忌，尤其是对神大不敬甚至动摇信仰的对话，自幼接受的神学教育让不适骤然在她的全身乱窜，让她下意识地想要翻个身逃避，不去听他们继续说下去。

　　然后在年轻教师不知说了些听不清的什么话后，少女语带笑意回答道：“那还真是有趣的巧合，正巧，我对‘神’什么的，也不大关心。”

　　有着秀丽银发的女孩朝躺在榻上的安妮偏了偏脸，语带戏谑：“醒了？”

　　安妮此刻已经睁开了双眼，原本模糊的视线在时间的作用下逐渐变得清晰。

　　马车的木顶盖，晃动的车厢内壁……还有，一对相貌出众的陌生的年轻男女。

　　紧挨着她坐着的女孩大约十六七岁，有着月光般熠熠生辉的银色长发和一双淡蓝的眼眸。她的双腿优雅地交叠翘起，自然地垂落，腰间系着一把剑身很细的长剑。

　　她身穿雪白的衬衣与蓝格子绒裙，但是在这么潮湿阴冷的山林间，却没有在外面再多穿些什么。

　　好漂亮……就像冬季翩舞的雪花中，垂着长发的白色精灵一样。安妮悄悄地感叹着少女的美貌。

　　然而当精灵那双锐利如剑的蓝眸扫视过来的时候，安妮的心脏蓦地升了上去，双手无意识地抓了抓盖在上半身的“毯子”。

　　很不对劲的手感，柔软轻薄的面料。

　　她低头看去时，才发现她抓住的那其实是一件雪白的女性长风衣，应该是那位小姐的。

　　安妮低声道谢后，规规矩矩地将大衣递还给了少女。

　　然而对方并没有直接穿上去，而是熟练地拎起来随意地披在了肩上，拢了拢后脖颈的发丝。

　　“你叫什么名字？”

　　“安妮。”
　　还在苦恼要怎么与对方搭话，来询问“原本在旅店里休息的自己为什么现在会在这辆马车上”的小修女一惊，条件反射地回答道。

　　“诺雅特蕾西亚，”少女单手支着下颚，虽说是在和安妮对话，从最初的一瞥后就在没有把目光投过来，只是翘首望着车窗外的风景，“我的意思说，这个是我的名字。”

　　“这家伙的名字是穆西。”
　　看书的丁香发少年闻声抬头，对安妮轻轻颔首示意。

　　“那家旅店的老板娘，后院的厨娘是吸血鬼化身的家伙，”诺雅的嘴角噙着一丝笑，“我们一进那家旅店，就恰好发现了她们的身份，但是当时整个旅店入住的活人只剩下你，你的运气不错。”

　　“吸，吸血鬼？”安妮瞪大了眼睛。

　　“稍微说一点正事吧，修女小姐，”银发少女抿住嘴唇，仿佛不想继续这个话题，转过头去，淡蓝的眼瞳冷静地状似深湖，“你接下来要去哪里？如果时间充足，我们会把你送到目的地。”

　　安妮沉默了片刻，道：“比克曼镇上的一座教堂。我原来地方的教堂负责人去世前，预先安排我服丧一个月后到那里工作。”

　　“这样啊……”
　　银发少女意味不明地喟叹一声，她对穆西歪了歪头，有点可爱。

　　少年目光平静地与她相接了一阵后，重新回到了打开的书页上，像是既不打算说什么，也不打算做什么。

　　安妮对此有些不解，但是随后接踵而来的问题让她顾不得深思二人那神秘的对视。

　　“这样啊……”诺雅用极轻的声音又重复一遍道，眼底划过的一丝晦暗的情绪还未待人察觉就转瞬即逝。

　　“好啦，”她露出了雨过天晴般和善可亲的笑容，变脸变得如此迅速让安妮都心生一丝不安，“既然都是弥赛亚教会的人，送你一程也是应该的。”

　　都是教会的人？
　　“诺雅小姐也是教会的工作人员？”安妮不可置信道。

　　可是无论是那身不菲的华丽装扮还是他们先前的言谈，人们大多更愿意相信他们是哪家偷溜出来的年轻贵族小姐与少爷，绝不可能会和教会扯上关系。

　　“嗯嗯，”诺雅闭了闭眼，语带嘲讽，“就算是教皇宫里的那帮家伙再不愿意，也要接受这个事实。”

　　“普通的神职人员不知道也是正常的事情，你原来教区的牧师或许知道一些……我们对外的身份是入编的圣都的特殊守卫。但是正式的机构名称是‘蔷薇骑士团’。”

　　“在想为什么会有对外的身份吗？”银发少女那张漂亮的脸突然出现在修女的面前，成功吓了对方一跳，或者说紧急往后靠了靠身子。

　　“那是因为有些东西教廷并不想让太多人知道，恶魔，吸血鬼，邪灵什么的……”

　　“安妮小姐应该是信仰极为坚定的教徒。”

　　“呐，我说，安妮小姐，”在见习修女惊慌失措的样子前，诺雅兴味缺缺地退回了她原来坐着的地方，“不要露出那副不敢相信的表情啊。”

　　“既然‘神’也被信徒坚信存在，那么魔鬼什么的，也是存在的吧？”银发的女剑士轻描淡写地说着惊天之语。

　　直到从马车上下来，双脚结结实实踩在湿软的泥泞小路，步行前往比克曼镇的教堂，安妮都在神情恍惚地想着诺雅说的话。

　　最后离别的时候，她好像不经意间看到了什么。

　　那是艳红的……鲜红色的，如怒放的玫瑰，血色的残阳，在燃烧，在净化，顷刻间就能焚尽万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