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愿师》季晏之

72、第七十二章

　　耳边传来窸窸窣窣的说话声，像是刻意压着声音怕吵着人似的。

　　顾云醒来的时候，只感觉身体软绵绵的，没有力气，浑身使不上劲儿，他硬撑着侧头偏了一寸，将将能看到半打开的小窗。

　　透过小窗，正好能看到湛蓝天空下一角小小的屋檐，屋檐下挂着一只风铃，样式很简单，是寻常人家都能看到的。

　　顾云还知道，在这只风铃看不到的内部，刻着一个岳字。

　　因为这只风铃就是他来到大漠的第一个新年自己亲手挂上去的。沙心城有一个习俗，风铃可祈福，风铃里刻着谁的名字，就会以祈福之人的名义护着被祈福之人。

　　风铃被风吹的悠悠荡荡，铃声清脆。

　　顾云闭着眼，突然就开始生气，愤懑于胸之后又是一阵泄气，突然放弃了抵抗。他气赵开岳自作主张，但他泄气却是因为他理解赵开岳的做法。

　　自己身体不好，来大漠的这些年虽然好了些，但是还是没有功夫傍身。

　　这样的自己上了战场可能就是拖后腿的存在，又何谈替老高报仇。

　　一事无成，做什么都做不好，顾云的心情有些低落。

　　突然，小窗上传来动静，顾云立刻警醒起来，他看见小窗之上支进了一根细管，管口正朝着他的方向。

　　一个人急切地说：“你少弄点，万一多了，军师身体有损怎么办？你不怕将军怪罪于你啊？”

　　另外一个略显粗犷的声音抱怨：“少了，少了，都比平时少了一半了，再少下去，人就该醒了，到时候，人跑了，你看将军是说你还是说我？”

　　“...那...那行吧，你自己把着量就行。”

　　窸窸窣窣的一阵动静之后，一缕青烟顺着细管飘了进来。

　　“啪”的一声，小窗被从外面关上了。

　　门外的人等了约莫一刻钟之后，才将小窗打开一条小缝。

　　顾云憋了一口气，生怕外面的人发现，匀匀吐气，好一会儿才把这口气给缓了过来。

　　赵开岳为了防止他逃跑，竟然能想到给他下迷药的方法！

　　原本这个方法当是万无一失的，赵开岳计算好了量，只要他们按时按量，这样的迷烟既不会对他的身体产生损害，也能让他昏昏欲睡，虽然有意识，但是无法行动自如。

　　但是，赵开岳平时在大营待得时间比在城里多，他不在驻城的时候，府里基本就是顾云当家，管家有事请示也会直接去找顾云。

　　因此，顾云在府里的话语权很大。

　　这次看守顾云的两个人是赵开岳亲自从身边挑的人，恰好他们的家眷又都在府中任职，平日多受顾云照拂，于是便交代他们对顾云多看顾着点，言语间还透露了点“威胁”的意思。

　　再加之，平时顾云身体不是很好，虽然将军一再交代一定要按照他说的做，但是私下里他们还是给他减了量。

　　机缘巧合，又阴差阳错，顾云在他们放迷烟的前一刻醒了。

　　此时，顾云倚着墙，脑袋靠在上边，轻轻地喘气，就这么一段距离，他已经是精疲力竭了。

　　外面的声音仿佛就在耳边。

　　外面的人不知道他已经醒了，还当他已经陷入了昏迷之中，讲话也就大声了些。

　　“诶，你说将军这次为什么不带军师啊？军师看着还挺想去的。”

　　“军师的身份你不知道？他是皇上的小舅子，还是科举榜眼，这往后前途无量，哪能一直待在这个荒凉的地方啊，将军是为了军师好。你也看到了，胡笳来势汹汹，这次是有前线大军抵着，驻城才幸免于难，上了战场，这刀剑无眼的，指不定就会把命丢那儿了。”

　　另外一个人嘟嘟囔囔地：“可是，将军这么做，也没问过军师的意思啊，万一军师就是想和我们待在大漠呢？”

　　顾云平时虽然对他们严厉，但是对他们也是掏心掏肺的好。自家弟弟在大漠，清妃自然不放心，吃的穿的，见着好的，就往大漠运。

　　一点东西不像话，皇上也搭了好些东西。顾云从来不藏私，把这些东西大方分给军中的兄弟，自己留的极少。

　　真听到军师要回京的消息，军中弟兄替他高兴的同时，心里也都是舍不得的。回京就代表了远离把命悬在刀尖上的生活，代表了前途无量，只要是明白人，也都知道该怎么选。

　　顾云不是天生的将才，留在大漠不是最好的选择，朝堂才是他该待的地方，几乎是所有的人都这么想。

　　听了他的话，身边的人使劲拍了一下他的脑袋：“你在说什么鬼话，给我趁早把这种想法咽进肚子里去，要是被将军听到你的话，到时候我可救不了你。”

　　被打的人十分委屈：“怎么了，我说的不是实话吗？我娘曾经说过，这世上为你好的话很多，可要自己觉得好，那才是真的好，别人觉得好的都不作数。”

　　“你......”另外一个人抬起手，吓得他习惯性地抱住自己的头，瓮声瓮气地说：“我又没说错，你又想打我。”

　　将手放下，那人往后一倚，看着湛蓝的天空，享受这难得的宁静，半晌才开口道：“你这话就在我面前说说得了，万万不要在其他人面前提，特别是在将军和军师面前，懂了吗？”

　　捂着头的人下意识又想反驳，但看着同伴严肃的神色时，又止住了：“哦，明白了。”

　　屋里的顾云死死咬住自己的手背，不让自己发出声音，心里难受极了。

　　他不想回去，就算是死，他也要死在大漠。

　　好不容易捱到天黑，他的身体也恢复了大半。中途屋里也进来过人，给他喂了饭，一天三次，顿顿不落。

　　他们都没想到，没有功夫的顾云，其实早就醒了，趁着夜色，从后窗翻了出去。走时还去了一趟马棚，然后朝着远处看不清的灯火奔袭而去。

　　前线是最前方的大营，进则往前，退则拔营。

　　战争在继续，所有大营都在焦灼备战，受伤的将士被人送到后方，顾云不敢明目张胆地跑到最前线，他怕被赵开岳发现，他会不顾一切地把自己敲晕送回去。

　　于是，他抓了地上的泥，乔装打扮，有令牌在手，守门的兵将没有怀疑，将他放了进去。

　　这些天，他就在后方帮着受伤的将士包扎，军医一天忙的脚不沾地，根本就没空去看身边跟着的人长得是圆是扁，只知道这人笨得很，什么也不会，差点没把他气得揪胡子。

　　也就是战时紧急，不然依着军医平时的脾气，肯定是要将这个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毛头小子好好训斥一番，那他必然时能发现身边的人根本不是什么毛头小子，而是他们的军师。

　　顾云白天学习，晚上拿自己练习，每日只休息一个时辰，他学东西很快，没几天就能上手帮着军医处理事情。

　　“你不错！”军医全然忘了前几日自己是如何在心里将他贬得一无是处：“继续加油，这场仗打完，我会在将军面前多提提你，你以后就跟在我身边吧。”

　　为了不暴露身份，顾云捏着嗓子应‘是’。

　　军医闻言皱着眉：“你捏着嗓子干什么？”这么些天，他还真没注意到，好像整个人从来都没开口说过话。这声音怎么有点熟悉......

　　顾云大意，一下子忘了眼前是军医，这种微末伎俩哪能瞒得了他？

　　军医看着他的脸，这脸也熟悉...

　　“你...”

　　顾云心砰砰砰地跳，不敢说话，也不敢躲。

　　正在这时，帐外来了人：“军医，军医，将军来了！好像是受伤了，副将让你赶紧过去！”

　　“什么？”军医大惊失色，也不顾其他的了，立马往外走：“怎么回事？将军怎么会受伤？快带我去！”

　　没了那审视的眼神，顾云松了一口气，但下一刻心里又揪了起来，自己没听错吧，他是受伤了？

　　他真的受伤了？他怎么会受伤呢？

　　军医临出门时，突然顿住了脚步，朝那边还在胡思乱想的顾云招了招手：“你，过来，别看了，就是你！跟我一起去。”

　　顾云下意识推拒：“不...不...我...那个，我结巴！”

　　啊，他这是找的什么借口！

　　军医看他站在原地没动：“快点！耽误了将军的伤，你担待得起吗？”

　　这不去真是不行了，顾云硬着头皮跟着军医出了门。

　　到了大帐门口，军医在外请示：“将军。”

　　“进。”

　　声音是将军的声音，中气十足，这怎么也不像是受伤之人的表现啊......

　　军医对着后面的顾云小声道：“跟上，别随便说话。”

　　顾云点点头，心想，不用你说，我也不敢说话啊。

　　跟着军医的脚步进了帐里，顾云将头埋得低低的，盯着自己的脚尖。

　　空气里，很安静。

　　赵开岳说：“谁让你来的？”

　　不是说自己，不是说自己，别心虚，顾云给自己做心里建设。

　　脸都抹成这样子了，这样都能认出来才是见了鬼了。

　　脚步动了，黑色靴子越走越近，直到出现在了顾云的视线里。

　　头顶上，凉凉的声音自头顶而下：“滚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