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愿师》季晏之

124、第一百二十四章

　　大师兄......

　　熟悉又陌生的人就站在面前，但却是阴阳两隔，咫尺之间，相隔的是两个不同的世界。

　　“哭什么？”大师兄看着哭包小师妹，并没有伸手安慰。

　　“离山的人，当天下大义，必要之时，舍生忘死，在所不惜。”大师兄还是当初一本正经的模样：“小师妹，孰轻孰重，你当清楚。”

　　说完，他抬头望着鹿回：“师傅，教养之恩从不敢忘。十年前虽恩断义绝，但我们仍不敢忘昔日教诲，若有朝一日，天下大难，离山弟子必出。”

　　他振臂一呼：“离山弟子，听我号令，拜谢师傅大恩。”

　　密密麻麻，包括那没有意识的魂魄都跟着跪拜，行叩首之礼，浩浩荡荡，动作整齐划一，彼此默契相照，像是已经演练过无数遍。

　　三拜之后，所有魂魄都做了同样一个动作，食指中指并拢，指尖按着眉心。

　　“小师妹，做你认为正确的事。”

　　话音刚落，密密麻麻的魂魄在顷刻间烟消云散。

　　魂魄自散，需要承受裂魂的痛苦，这程度不亚于将身体每一寸血肉和骨头分开碾碎，但这石窟里的魂魄竟然没有半点迟疑。

　　失了挟持，鹿回显然并不甘心。

　　“你们以为这样便能奈何得了我了么？可笑！”鹿回扬起双手：“我要做的事，谁都不能阻止我！谁都不能！”

　　他嘴里默念着什么，随着他的动作，石窟顶上的日月星辰开始下落，落在地上，形成了一个个不规则的坑洞。

　　整个石窟也开始剧烈摇晃，细小的碎石子纷纷扬扬，飞沙走石般在身上、脸上划开一个个小口子。

　　“怎么了？”陆闻问。

　　林晏兮盯着顶上坠落的日月星辰，神情严肃：“他想毁了龙脉。”

　　毁了龙脉？

　　他不顾他的复活大阵了吗？

　　陆闻突然就回过神来，那些魂魄包括自己，都是鹿回要挟林晏兮的把柄，把柄没了价值，让他的复活大计没办法实现。

　　他哪里还用得着顾忌什么？他此刻根本就是想同归于尽！

　　不行！必须阻止他！

　　陆闻刚迈出一步，就被林晏兮拉住了。他回头看向她，不明白她拦着自己做什么。龙脉一旦被毁，天下就乱了。

　　此时，石窟外面天色暗沉，远处黑云翻滚，隐隐带着暗红，与洁白的大地相衬，形成鲜明对比。

　　这样的状况不止离山，甚至已经蔓延到了周边数十里的地方。

　　家家关门闭户，这样的天气一看就不祥，莫说百年，就是千年、万年也难见，就连普通百姓都意识到了危险，纷纷躲到了屋里，不安地等着。

　　各地异象频现，正值寒冬的地界，偏偏百花齐放，花蕊是无一例外的黑色；四季如春的地界，偏偏又迎来了难得一见的冰雹。水生动物上了岸，陆生动物下了水。

　　石窟里，林晏兮轻轻地捏了捏陆闻的手指指腹，眉眼一弯：“陆闻，我有没有跟你说过，你长得很好看。”

　　陆闻：“？”

　　陆闻搞不清现在的状况了，这是要干什么？虽然听着这句话心里很高兴，但是现在......

　　林晏兮伸手抚上他的脸庞：“你长得很好看，我很喜欢。”

　　陆闻瞪大了眼睛，尽管不合时宜，但他确实被惊到了，惊得一动不敢动。

　　她说......喜欢谁？

　　像是为了印证他的想法，林晏兮上前拥住他。这下，陆闻更不敢动了，只能听着林晏兮轻声在自己耳边呢喃：“无论复活大阵是否开启，龙脉都会受损。天下大难，离山弟子必出，我有办法保住龙脉。”

　　“陆闻，我是真的喜欢你。”陆闻只感觉脖颈一痒，接着就被人推开。

　　“出去之后，忘了我吧。”林晏兮留下这么一句，直奔鹿回而去。

　　鹿回已经有些意识不清了，他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毁了！把所有的都毁了！

　　既然复活不了她，那就让所有的人为她陪葬！

　　“师傅，跟我一起走吧。”

　　鹿回还没有反应过来，就被带着跌下了锁形坑。耳边只余呼啸的风声，有碎石块擦破脸颊，溢出了一道血痕。

　　疼痛唤回了鹿回的一丝理智，他低头恰恰能看到林晏兮的侧脸。

　　林晏兮向来性子执拗，这个时候的她像极了小时候拧着劲儿不服输的样子。若是不执拗，怎么会十年如一日地在世间寻找，等着一个真相。

　　七方锁乃天生地养的神物，集山河馈赠，有脱胎换骨、焕然新生的作用。同样，它亦能修复受损的龙脉。

　　只是他没有想到，一个心里有了牵挂的人，依然能如此决绝。

　　物换星移，山河颠倒，龙脉已然呈现大凶之势，唯今之计，只能借七方锁之力，扭转山河。但现在的七方锁缺了至关重要的锁心。

　　锁心幻化人形，已是很难得，回归锁心状态，不是说不可能，但不知会经过多少年才会再一次幻化人形。

　　陆闻只是一个凡人，他的寿命有限，等不了那么久。

　　他这个徒弟，还真是狠心......

　　鹿回闭上眼睛，触底。

　　七方锁重现，耀眼的光自下而上，直冲云霄，汇成北斗七星的形状，转瞬之间，山河归位。

　　石窟坍塌，沉入地底。沐英和尤岭从远处跑来，看见陆闻一个人孤零零地站在雪地里。

　　一堆废墟前，陆闻显得格外渺小。

　　人祸尚可避，天灾却是无能为力。

　　“大人！”沐英瞧见陆闻没事，松了一口气。可是，还有一个人呢？

　　林姑娘呢？

　　沐英刚想问，被尤岭瞪了一眼，顿时偃旗息鼓。陆闻在雪地里站了多久，他们就陪着站了多久。

　　直到风止雪停，身上堆满积雪的陆闻才终于有了动静。

　　似乎是站的太久了，手脚都被冻僵了，陆闻还没来得及踏出一步，就一头栽到了雪地里。

　　“大人！”惊呼声响起。

　　淳亲王府，东院廊下。

　　淳亲王耐着性子听太医说了一堆废话，忍无可忍问了一句：“你就说他什么时候能醒？”

　　“不知。”

　　“不知？”淳亲王显然气得够呛：“你进去把了这么久的脉，就得出个不知的结论？”

　　淳亲王看着是要马上冲上去揍人的样子，手下都没人敢去拦着，还是皇上赶来救场。

　　太医这才敢开口继续说话：“看脉象，陆大人是急火攻心导致的晕厥。微臣方才已施针医治，陆大人却依旧沉睡不醒，如此情况，只能是他自己不愿意醒来。此乃心病，恕微臣无能为力。”

　　闻言，淳亲王愣了一瞬，太医继续说道：“何时醒来，端看大人自己何时能解开心结了。微臣先开些温养的方子，或许能有些助力。”

　　说是有些助力，可实际上如何大家也都心知肚明。这躺着那里，沉睡不醒的人连眼睛都睁不开，如何解开心结？

　　淳亲王顿时失了力，好不容易人回来了，可怎么就醒不了了呢？

　　内间，陆闻躺在床上，脑子里闪现的全是林晏兮跳下去的一幕。当时，石窟塌陷，他原本是逃不出去的。

　　巨大的落石将出去的路拦得死死的，头顶还不断有石块砸下。恍惚之间，有一双手将他推了出去，再睁开眼的时候，人已经站在雪地里了。

　　可是，他在雪地里等了好久，还是没有等到她出来，眉眼弯弯地对他笑，挠他的手心，捏他的手指。

　　雪茫茫的一片，到处都是雪，惟独没有她。

　　时间转眼已过一月，各地异象全消，半点痕迹也没有留下，甚至有些让人怀疑自己是在做梦。

　　陆闻躺在床上，依旧没有醒来的半点预兆。在这一个月里，淳亲王想尽了各种办法，四处张贴告示，寻求能人异士，甚至还亲自去了离山，寻陆闻的心结。

　　可山河归位之后，龙脉龙气更甚，整座离山相当于移动的龙脉，他带着人把所到地界翻了个底朝天，硬是没寻到半点离山的影子，就连以前山脚下的村民也是一头雾水，这老大的一座山，怎么说没就没了？

　　没办法，一行人只能打道回府。

　　时值年关，按照大齐惯例，地方官员均需回京述职，云川作为大齐的一部分，自然也不例外。

　　云川新任城主沈安，上任将将一年时间，便全盘接手了云川事务，将云川治理的井井有条，颇受百姓爱戴，从籍籍无名的毛头小子一跃成为了一城之主。

　　沈安看着车里的人一路上都没吃多少，好心劝道：“离上京还有几日路程，这么饿着可不行。”

　　对面的人笑笑没说话，继续摆弄手里的铃铛。

　　“林姑娘，沈某有一个问题，始终未能想通。”沈安说道：“你既然喜欢陆大人，为何现在才想着进京呢？”

　　据他所知，这陆闻可是昏睡了将近一个月了，亲王府的告示都贴到云川了。他不信，这么大的动静，林晏兮会一无所知。

　　闻言，林晏兮动作一顿。倒不是不想上京，事实上她醒来也不过三日，醒来的第一时间，便向路过的百姓打听，才知她现在是在云川的地界。等到好不容易叩开城主府的门，已经又过去了一日。

　　沈安看林晏兮沉思，以为她是不想说，于是善解人意地岔开了话题。

　　片刻后，马车再一次安静了下来，林晏兮揉着指节，这具身体到底是新的，不太适应。

　　她靠着车壁，看向车外出神，其实她也没想到，事情会发展成现在这样。她更没想到鹿回在最后关头，替自己挡了一下，用他的命给自己留了一线生机。

　　等到她再醒来的时候，已经跟着龙脉到了云川。

　　自此以后，锁心是锁心，而她只是林晏兮。

　　马车驶入上京，没有去皇宫，而是停在了亲王府门口。

　　门口的守卫不识沈安身份，愣是把人给拦住了。

　　沈安性子好，只能一遍又一遍地解释他只是来看望故人。

　　故人？可有意思，王爷出门了，世子没醒，他这是探的哪门子故人？

　　“去去去，再无理取闹，信不信我叫人把你打出去？”

　　沈安：“我真的是...”

　　“沈城主。”沐英瞧见熟悉的身影，上前拱手行礼：“城主是要到京中述职吧，怎么有空来亲王府？”

　　当初云川一见，沐英对沈安并没有多大的印象，但后来沈安的作为确实证明了皇上眼光独到。

　　只是，之后他们跟沈安也没有交集，关系也不甚亲近，就算知道大人的情况，派人送点补品上门已经是礼数周全，怎么会专门来一趟亲王府？

　　沈安见过沐英，是陆闻身边的人，他回了一礼：“听说府上在寻能人异士，在下想尽绵薄之力。”

　　沐英皱着眉，难道是沈安也是沽名钓誉，妄图攀附亲王府之辈？正想着，马车车帘被人掀开，从里面走出一个女子。

　　她站定，扬了扬手里的告示：“我来领赏。”

　　这...这...这...

　　林姑娘？？？

　　沐英瞪大了眼睛，直到林晏兮拍了拍他的肩膀，才回过神来。

　　“他在哪儿？”

　　“东、东院。”沐英指了个方向，结结巴巴道。

　　林晏兮顺着他的方向看了一眼，回头笑着说：“谢了！”

　　沐英一个没注意，人就跑没影了，门口守卫犹豫着，小心翼翼地问：“沐大人，现在怎么办啊...”

　　谁告诉他，现在是什么情况啊？

　　沐英反应过来，一拍大腿：“快！快派人通知王爷！大人要醒了！”

　　东院，床头悬着的铜色铃铛无风而响，陆闻似有所感，挣扎着从床上爬了起来。

　　院里，腊梅正开。树下，红衣女子眉眼弯弯：“陆闻，我回来了。”

　　年后，人们还沉浸在过年的气氛中，上京又发生一件大喜事。

　　六扇门的指挥使陆大人要成亲了，而且还是皇上亲自赐的婚！

　　成婚当日，十里红妆，流水的宴会贺了整整九日。

　　于是，情有独钟，终成眷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