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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夭桃秾李之卷·其之四 ...


  •   男人最悲惨的事情莫过两件:命根挨刀,菊花被爆。
      柳传羽一觉醒来,正遇到平生最大危机。
      他腾地一下坐起来,头有点晕晕乎乎的,耳畔一片尖细的嗓音:“哎呀这个怎么坐起来啦!”
      “这是谁下的麻药,分量根本不够,再来!”
      “刘公公,再加药恐怕脑子要药坏掉了。”
      “坏掉了也要给我把人药倒了,不然命根子上下刀,岂不活活痛死他。”

      咦?命根子?这是怎样?
      柳传羽低头一看,裤子已经脱下一半,两腿之间冷风萧萧,周围还围着几个面白无须的男人,穿着深红色的束腰袍,小口圆袖,腰间挂着木牌。
      这衣服这打扮……应该,是宫里的太监。
      又是太监?!

      柳传羽腾身而起,拎起裤子火速绑好腰带,旁边领头的公公手里举刀,尖声细气地说:“哎哟你爬起来做什么!”他瞄了一眼放在旁边桌子上的名单,对柳传羽说道:“小柳子,快躺回去,要给你焐麻药了。”
      小六子?谁是小六子?
      柳传羽气急败坏,咣地一脚踢飞放在桌上的刀具药瓶,里面的大小太监顿时乱作一团,柳传羽趁机往外冲出去,几个阉人哪来什么力气?被柳传羽一路撞飞好几个,出了净身间的小屋子,往外就是一片葱郁的树林。
      柳传羽脚下轻蹬,一步腾空,在树枝间身轻如燕地连番跳跃,直跳到树林尽头的一堵高墙。
      青砖碧瓦,墙角还有龙头吐水,两边望去都看不到头。
      柳传羽跳上围墙,沿墙矮身走了一段,忽听见不远处有大队的脚步声传来,整齐划一,似是巡逻的队伍。停下来,有人开始说话:
      “曹公公,是有什么要紧事情么?”
      低沉洪厚的男声过后是尖细刻薄的嗓音:“韩侍卫,我们净身房丢了一个要下刀的太监,原本是专门送去给六皇子用的,有人见他往这边跑来,您若见着了,麻烦出个人手逮住送宫刑司。否则我们罪过就大了。”
      “我等知道了。”

      柳传羽一听,顿时明白自己已经身在皇宫大内。虽然明白,但又不明白自己究竟为何会在这里,被人陷害送去做太监?心脏惊得咯崩乱跳,渐渐就开始抽痛起来。他捂着胸口身子一摇晃,差点掉下去栽在那些巡逻侍卫的面前。
      柳传羽咬牙忍痛,往围墙另一边纵身一跳,大字型落在草地上。
      咦?又是桃林?

      视线上方正是浓密的青碧色枝桠,映着蓝天,桃花已经开过,满树盈盈欲滴的绿叶,竟也十分好看。
      在地上躺了一会,心痛慢慢放缓,柳传羽从地上爬起,忽然一拍肩膀:“糟了!”他想起自己情急之下,拿了那把从不离身的长刀去挡陶夭的刀锋,然后陶夭大怒,一掌把自己拍得半死,之后……之后便什么也不记得了。

      如今,那把刀不见踪影。

      柳传羽呆愣愣地在原地站了片刻,心中一阵空空荡荡。
      当初他不知遭逢何种大难,半死不活地躺倒在蜀中荒无人烟的山谷里,万幸有文小世子坐着马车路过,把他捡回王府。他那时一身伤,心脉尽断,吐了满地血,神志不清地只拼命抱着一把长刀死不放手。文小世子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他从鬼门关里拉回来。一个月之后柳传羽刚能起床,却整个人混混沌沌,不记得发生过什么。那之后过了半年,柳传羽体内真气乱走,一直疯癫狂躁,还曾经一掌打伤过文小世子。后来容王从藏地找来密医,名叫宗巴嘉措的,不知用了何种秘术,好歹让柳传羽清醒过来。

      柳传羽丢了刀,便觉得自己的一半魂儿也跟着丢了,心头刚刚消退一点的抽痛又渐渐加剧。
      捂着胸口,昏昏沉沉地,柳传羽嘴里喃喃道:“我定会小心护着,不弄缺了,等回去,再还你……”
      说完,双眼瞳孔放大,竟是疯魇之症又要发作的迹象。

      柳传羽浑浑噩噩地往前走,眼前似有一个穿白衫的少年,束着乌黑长发,在脑后一晃一晃地,惹得柳传羽伸手一揪,那少年转过头来,眉目如画,朝他一笑:“你手又痒了?”

      柳传羽对着空荡荡的桃林嘿嘿地傻笑起来。

      “……愿结连心草,白首不相忘……”
      是谁说了这句话来的?

      “……柳传羽,你可别死了!记得回来,把刀还我!”
      石门发出轰轰的声音缓缓关上,又是谁,在门后,两眼通红地大声喊道,让他记得回来?

      “东风著意,先上小桃枝。红粉腻,娇如醉,倚朱扉……哎呀,好词好词。”
      “好什么好?柳传羽,你真酸得牙疼。”
      “哪里哪里,一点不酸。你看,这句‘共携手处,香如雾,红随步’不就说的你我二人?”
      说完,厚着脸皮去携那人的手,“陶小夭,你这名字可取得妙啊!所谓‘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下一句是什么来着?对对,是‘之子于归,宜其室家’……”

      那人听罢,扭头看他一眼,不禁莞尔。
      人面桃花相映红。
      在柳传羽眼里,满树桃花的艳丽,哪里比得上站在树下的那人,为他回眸一笑。

      是陶小夭啊……

      心口疼得想要裂开一样,柳传羽咕咚一声跪在地上,往前一倒,跌进淤泥里。
      不过一会,不知从何而来的一阵极冷的寒气沿着四肢百骸攀上,却刚好将体内狂走的真气制住,柳传羽冷得哆嗦,清醒过来。

      仔细分辨一番,柳传羽发现自己跌在一片荷花荡里,此处已出桃林之外,荷叶翠绿,在他头上撑住一片绿荫。
      那淤泥浸在彻骨的冷水里,更往水荡深处去,只见稀疏的绿色茎秆撑出水面,茎秆上结着一层薄薄的寒冰。
      水面飘着雾气,水冰彻骨。
      柳传羽看得浑身一抖。幸而他体内有一股极强的真气乱窜,不然在这及膝的冷水里躺这么一大会,早就该冻残了。

      柳传羽正想从荷花荡里爬起来,却听闻一阵打杀声由远而近飞来,然后砰砰几下,数声惨叫,似有人跌落在水荡岸边。

      “逻珊住手!”一个女声喊道,“莫弄死了,我们还要问话!”

      这真是没有一处安全的地皮啊……
      柳传羽只好苦着脸继续蹲在冰水里,牙齿冷得直打颤。
      那被叫做逻珊也是女子,回道:“我挑断这两人的手筋脚筋!”
      “不可!”另一人继续阻道,“主子说不定还留着有用。”

      柳传羽的牙齿已经开始咯咯作响,欲哭无泪地泡在冰水里,嘴唇抖抖索索地低声道:“饶……了……我……吧……”

      “谁!”似乎是那个叫逻珊的女子发现了荷叶之下的动静,柳传羽只听一阵疾风刮开荷叶,一个珊瑚红色的身影向他飞来。逻珊足尖在水面轻踏,手只一勾,就把柳传羽从荷花荡里提了上来,然后飞回岸上。

      “你是什么人!”
      逻珊将柳传羽往地上一丢,踢了一脚喝道。
      柳传羽侧躺地上蜷成一团,一边发抖一边暖和得泪流满面,哪有功夫回话。逻珊道:“难不成也是晴妃派来的毒虫?碧虏,要不要也割他一个指头?”

      “够了,主子不爱看血。”被唤作碧虏的是个绿衣女,比红衣女沉稳持重,道,“把他与另两人一起捆了,问问主子再说。”

      红衣女听罢,一甩手挥出数道红绫,竟像活的一般速速将柳传羽和倒在地上重伤的二女紧紧绑住,然后唤道:“乌努,快来搬人。”
      一个极其高大的黑奴应声从远处走来,诺了一声,一肩膀就把三人扛起,然后跟在逻珊碧虏身后,绕荷花荡往对岸的一处高阁走去。

      柳传羽被黑奴扛着登上高阁,晃得头晕脑胀,只听逻珊焦急道:“快报主子,说逮住了晴妃派来的奸细。”

      不过一会,传话的人回来道:“主子在与二皇子台上下棋,刚还遇了刺客,正扰过一场,你们安静些。”

      逻珊碧虏应了,黑奴扛着三人往高阁的顶层走去,停下脚,那黑奴站的笔直,将柳传羽和另外两人往地上一扔,柳传羽摔得眼冒金星,一张眼,就看见面前台阶上一大滩血水,若干个太监正在面无表情地洒水擦洗。

      再一抬头,只见那白玉石桌旁,两个风度翩翩的王孙公子正在若无其事地玩棋。
      柳传羽一口上不来差点呛死自己,心道:皇宫里是这样的?这样死几个人,血流一地,大家连眼皮都不眨一下的?

      柳传羽于是细看那两个主子。
      面朝向他的,是个眉清目淡,看起来斯文恬静的公子,束玉冠,着天青色锦袍,果然禽兽。柳传羽又看向另一人,只有个白衣背影,雪青色的腰带一扎,那腰身让柳传羽口水流了一地。那人头发未束,挽到一边从肩头垂下,用一条带子随意绕了绕,只见他抬手想了许久,终于落下一子,道:“该你了。”

      对面那个斯文禽兽则一拍扇子,颇为得意地笑:“白鸾,你想了这半天,下出来的,还不是一手臭棋。”
      那白衣人却未恼,只淡淡道:“废话少说,走去便是。”
      然后头一转,看向静静等在一旁几人:“逻珊碧虏,有什么事?”
      神情虽是淡淡的,眉眼间却流露出百转千回的滋味来,七分的风骨,三分的风流。

      柳传羽用力眨眨眼。
      原先只是口水流一地,如今是眼珠子掉一地了。
      这人就是白鸾?
      名不虚传……
      白鸾狭长的眼往柳传羽处一扫,扫过去,又扫回来。停在柳传羽的脸上。

      碧虏道:“主子,这两个宫女是弘明殿里发现的,身上带着毒物。”
      白鸾只是一个劲地看柳传羽,没说话。
      碧虏又道:“这个太监是在寒池边上抓来的,不是弘明殿的宫里人。”

      柳传羽急忙分辨:“我不是太监!”
      “不是?!”逻珊大惊,“又是个刺客!”说罢闪电般亮出一把铰刀,向柳传羽的脖子上抹来,白鸾抬手扫出一道风,那把铰刀噔地一下被弹开老远。
      “主子?”逻珊捂着手,声音不解。
      柳传羽吓得膝盖一软,差点没趴地上。白鸾还是一句话没说,仍一眨不眨地盯着柳传羽的脸,恨不得要在那脸上看出个洞才好。

      “我也不是刺客!”柳传羽紧张得心肝乱跳,赶紧申辩自己青白,“我是人被抓进宫里,又碰巧跑进这个园子,其他事情一概不知。”

      逻珊碧虏见主子神情有异,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白鸾还是像神魂出窍了一样,只管看柳传羽的脸。
      坐在棋盘对面的二皇子咳了一声:“哎呀,白鸾,你又输了。”

      白鸾回过神,这才慢慢扭头,只看了眼棋盘,“输便输。我不下了。”
      说完又转过来,对逻珊碧虏道:“这人留着。另两个不用废话,只把舌头割了,丢进寒池里采心血草。”柳传羽一听,狂打冷战。

      白鸾站起来,宽袖轻轻一扫:“白清扬,今日就到此,失陪了。”

      白清扬扇子刷地一展,遮了笑,一双眼来回地在柳传羽和白鸾之间转悠:“虽然想问什么事情让你这么心急,算了,还是心照不宣罢。”然后施施然站起来,摇着扇子从柳传羽身边走过,特意笑了一声。
      走出几步,又回头对白鸾道:“哦,差点忘记告诉你——今早上,太子死在天牢里了。”
      白鸾眉梢都没抖一下,只说:“与我何干。”
      白清扬唉了一声,摇摇头,继续风度翩翩走下阁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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