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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 八叶心魔之卷·其之一 ...


  •   窗外更鼓已经敲过四遍,路上巡逻的哨兵也回了,柳传羽仍在床上辗转反侧,一闭上眼睛,脑中就浮现出白日里自称冯家旧识的那个紫衣公子的面貌,那双乌沉沉的丹凤眼在他眼前挥之不去,柳传羽翻来覆去想了一个晚上,终于弄明白那种怪异的熟悉感从何而来了。

      瞳孔深黑,比丹凤眼更加细长的眼睛,几分妩媚,又几分狠厉……
      那眼睛,和丹增的何其神似。
      虽是个美人,却让人生不出半点亲近之意,那紫衣公子虽然会笑,柳传羽却从他眼里感不到一丝笑意,反而莫名地直觉有些危险,于是只是相互寒暄了几句。

      冯小姐显然是被那位紫衣公子迷得失了魂魄,执意要随那人南下寻找家人,柳传羽和宗巴也不便阻拦。

      是夜,四人就在这家客店歇下,准备天一亮大家便分道扬镳。宗巴打算北上戈壁继续行医,柳传羽则准备一路往西,走出平韶关去寻找胡商。
      当初便是文仙的父亲,容王殿下派人从蜀地找来宗巴大师,才勉强将重伤的柳传羽从鬼门关拉回来。也是从宗巴这里,柳传羽才知道“凤髓”这种稀罕物的存在,然后出关寻找“凤髓”的。

      柳传羽心想,最好能想个办法,说动宗巴大师和他一起出平韶关一趟,有大师在,从那些胡人手里找到火精晶的可能性也会大一些,说不定还可以顺道请宗巴大师为丹增诊治……

      正漫无边际地思索一些琐事,忽然楼上发出瓷器摔碎的声音,在万籁俱静的夜里显得格外响亮。

      柳传羽惊得坐了起来。
      这本来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但柳传羽楼上的地字房住的正是姓冯的那位小姐,那一声碎响过后,楼上便一点声息也没有了,连脚步声都听不见。
      柳传羽忽地警惕起来。
      他匆匆下床,本打算上楼看看,但想着单身男子夜晚去访小姐住房总是不好,于是穿好衣服就去敲隔壁宗巴大师的房门,结果敲了半天里面却没有一点动静,灯却亮着。

      柳传羽疑惑地用力一推,门开了,宗巴房中空无一人。
      柳传羽心中疑惑更深,这时楼上彭咚一震,正是冯小姐的房间,柳传羽一个激灵,急忙奔上楼。

      一上楼梯,便看见冯小姐的门口倒着一个人在痛苦低吟,正是宗巴,柳传羽大惊失色,冲过去将大师扶起,然后扭头往门里一看,又看见一个红衣的人影正袅袅婷婷地从床榻上站起。

      一头黑瀑顺着肩膀流下,衬着雪被无暇的裸肩,他缓缓地扶起一侧衣服拉至胸前,一举一动,都带着漫不经心地慵懒,又藏着锋锐无比的杀意。

      原来是他!
      柳传羽几欲大叫出声,他就是那个鬼魅般出现在冯家山庄,无声无息杀光整个山庄的人,并且将那个密宗的财宝王在床榻上剁成一团烂泥的红衣人!
      他站起来向柳传羽和宗巴二人慢步走来,足尖如踏莲花,每一步都轻盈曼妙,却令人毛骨悚然。

      傍晚时他穿着一身紫衣风姿翩然,只是笑得略微诡异,而此时他长发垂落,血衣曳地,整个人宛如嗜血罗刹,降世魔尊。

      柳传羽看着他,又看看他身后的床榻,那冯小姐娇嫩嫩一个如花少女,此时一|丝|不|挂开肠破肚地躺在床上,早就无一丝生机。
      鲜血从床铺上流下,浸染了地面。

      “你……做了什么……”柳传羽惊恐得只能从喉咙里发出几个音节。

      红衣魔尊抬起沾血的指尖,伸出舌舔去那点血迹,“白日里见这只牲畜鲜嫩可口,本尊又恰好有些饿了,故而拿来尝尝看。”

      柳传羽瞪大眼睛,无法分辨面前这个红衣男子究竟是人还是鬼。
      被柳传羽从地上扶起的宗巴嘉措撑着坐起,擦干嘴角血迹道:“生食人血……雪音……你果然已经入魔了……”

      柳传羽一听,转向宗巴震惊道:“大师你认得这个人?!”

      被宗巴唤作雪音的男子弹去指尖的血珠,面上浮起一个冷笑,“嘉措,我十几年前便是魔了,你如何今天才晓得?”

      “……”宗巴嘉措瞧了雪音那张毫无一丝表情的脸一会,软下声音道,“雪音,我……我王兄现在怎样了?”

      雪音轻轻哼了一声:“你怕什么,那老东西皮糙肉厚,他的血,我还不愿意吃呢。”

      宗巴似是松了口气,还没开口,雪音又微微一笑,“不过我虽不愿意吃他的血,但是将他那颗脑袋割下来做成酒觞,却也很有趣味。”

      “你!”宗巴急得大喝一声,继而吐出一大口鲜血。

      雪音看了,长眉扬起,不紧不慢地走到宗巴面前,用一只手指抬起宗巴的脸:“剩下就是你了,嘉措,从你第一次盯着我看开始,我就想剜掉你的眼睛……”
      说着,一根雪雕玉琢的食指顺着宗巴的脸慢慢往上,直至眼眶边缘,雪音凑近了道:“你说我是先剜掉左眼好呢,还是右眼好呢?”

      话说完,指尖蓄力就要剜下,柳传羽见状赶紧五指张开拿住雪音一只手:“住手!”
      而宗巴一动不动躲也不躲,盘膝坐在地上对雪音道:“雪音,要杀要剐我都随你,只是这个年轻人跟我们的恩怨毫无瓜葛,求你放他一马!”

      柳传羽的手指刚一黏上雪音的手背,整个手掌便像是被吸住了一样,柳传羽大惊失色,拼命收回手,整条手臂却动弹不得。
      雪音轻轻翻过手掌,动作缓缓地,拿住柳传羽的手腕,只听咔嚓一声,柳传羽脸上血色瞬间褪尽,那手腕脆生生地在雪音手中脱节。
      雪音淡淡道:“嘉措,你说我怎能凭白放掉到手的‘死生歌诀’呢?”

      宗巴瞪大眼睛:“‘死生歌诀’?”
      雪音拉着柳传羽的手腕轻轻一带,柳传羽便像纸糊的一样瑟瑟抖起来,跌趴在地上,只觉得自己五脏六腑都被扭转了位置,痛彻心扉。

      雪音低下头对柳传羽道:“我没说错吧,柳公子。那日你在山庄里一掌毙了白象使者,趁的便是‘死生歌诀’的内功心法。”
      雪音嘴角勾起一个冰冷的笑,“说说看,是谁教你的?是亘迦,丹增……还是那个姓陶的孩子?”

      柳传羽愣了一下,刚想问个明白,眼前忽然闪出一个细小的金色光点,他本能地往后一躲。

      雪音指尖捏着一枚金针,“我想你也不会那样干脆地把‘死生歌诀’背给我听。不过无妨,我有时间与你慢慢玩耍。”说罢指尖变幻如电,柳传羽什么都未来得及看见,便觉雪音的长袖已经拂到自己胸口,而心尖上微微有一丝凉意。
      宗巴大喝一声:“雪音住手!”
      柳传羽直觉糟糕,一道渐渐涌起的麻痹从胸口心脉扩散开来,他伏在地上,眼前陷入一片昏黑。

      混沌之中,渐渐有光照来。
      柳传羽模模糊糊地看见面前有一道山涧流水,那情景和不久前回忆起当初在蜀中大山里遇到亘迦的情景有些相似。

      一条青石小道沿着小溪,从山中蜿蜒而来,道路两旁杨花飘絮,山中寂静,偶有几声鸟鸣。
      其中咯噔咯噔几声蹄响,隐约还有清丽的铃声相伴,分外动听。
      午日当头,一匹青色的小驴从山道上慢悠悠地荡下来,驴上侧骑着一个紫衣人,乌发如墨,眉似流云,正是亘迦。

      亘迦抱着一个不知是昏是睡的幼童,像猫一样蜷缩在她的怀里。
      青花小驴打了个响鼻停下。
      一个黑奴迎面而来,见了骑驴的紫衣人,立即伏下高大的身躯:“恭迎圣尊者。”
      亘迦眉目间轻柔含笑:“都已经离开天魔峰了,如今你我不必再以主仆相称,也不必再称我为圣尊者了。”

      那身形高大的黑奴只是木讷地诺了一声。

      这时一个穿着青色粗布衣衫的男孩从旁边的树丛里蹦出来,迎向骑着青驴的女子,欢喜地唤道:“师父!你回来了!”
      亘迦微笑着摸摸男孩的头:“传羽,我上个月教你的那一套掌法,你习得怎样了?”
      男孩一听,脸上喜色烟消云散,露出十分为难的样子来。
      亘迦一目了然。
      传羽支支吾吾道:“练得差、差不多了。”
      亘迦笑道:“那今日午后我便要考校你看看。”
      小传羽立即皱眉怨道:“不是我的错啦!是那个古怪的小鬼老是乱跑,乌伦长老叫我照看他的,都是他害得我没时间专心练习!”

      亘迦问:“哪来的小鬼?”
      传羽道:“乌伦长老找到的小鬼,说他原本是祭刀用的活祭……”

      “祭刀?”

      传羽点了点头:“乌伦长老说那个小鬼原本是被送上天魔峰拿来祭刀的,结果仪式还没开始,雪音忽然闯进天池,将那些长老杀的一个不剩,只有那个小鬼带着刀逃出来,好像吓傻掉了,古怪得要命,成天就抱着一把刀不说话。”
      话刚说完,亘迦就笑了。
      她对着不远处枝叶茂密的树丛温声道:“我知道你在那里,是不好意思出来吗?”

      柳传羽“哎呀”一声。
      过了一会,悉悉索索的一阵树叶声响,一个白衣男孩拨开枝叶,低着头从树丛中走了出来,亘迦拍了拍小青驴,缓缓走到男孩身边。
      那男孩长得异常白嫩清秀,只是神情过于清冷,怀里抱着一把极长的刀,刀身纤细,比少年高出好一截,衬得他有些单薄可怜。

      亘迦的声音温柔动听:“什么名字?”
      柳传羽立即在一旁插嘴说:“师父,他是个哑巴。”
      那男孩一听,生气地瞪了柳传羽一眼,犹豫了一下,慢慢开口回答道:“……诛明。”

      亘迦莞尔一笑:“我不是问你刀的名字,我是问你自己的名字。”

      那男孩惊讶地抬起头,喃喃道:“我?”
      他非常用心地思考了很长一段时间,好像终于想起来了一样:“……我姓陶,并没有名字。”

      亘迦点点头。这时她怀里的幼童已经醒了,在一团衣服里蠕动起来,那姓陶的男孩把头凑过去往里看,只看见衣服里露出一双像小动物一样湿润滚圆的大眼睛。
      白衣男孩被吓了一跳,往后一躲。
      然后只过了片刻,他又忍不住凑过去看。
      亘迦见了弯眼笑开:“你很喜欢他?”

      那男孩仍旧是愣愣的,亘迦又说:“那你以后都陪他玩可好?”
      男孩还没回答,衣服里的幼童立即出声:“我不要!”
      小孩把衣服绞紧,裹住自己,使劲地往亘迦的怀里钻:“我讨厌女孩子!”
      那白衣男孩惊讶地说:“我不是女孩子!”

      ……

      柳传羽觉得自己头如灌铅,四肢都像是碎裂般疼痛,眼皮也像是黏住了一样,要使出九牛二虎之力才能撑开眼帘。
      睁开眼睛,周围光线黑暗,只有高高的狭窄窗户里透进一丁点儿的光线来,让柳传羽得知现在是白天。
      柳传羽身上没有一丝力气,打量四周一圈,只见壁垒森森,阴气四溢,室内无一长物。忽然他看到阴暗的角落里有一个人影,仔细分辨,那人被锁链姿势怪异地吊在墙壁上,那高大的身材看起来有些熟悉。

      “宗巴……大师?”

      “姓柳的小子?”被锁在墙上的人咳了几声,声音嘶哑,“我还以为你醒不过来了呢。”

      柳传羽一听宗巴的声音,赶紧向他跑去,刚一动,胸中就一阵撕心裂肺的疼痛。
      宗巴道:“小子你别乱动,慢慢地挪过来。”
      柳传羽依言慢慢地挪动过去。

      “大师,我们现在这是在哪里?”

      “大约是在京城吧。”

      “京城?!”柳传羽大惊,“怎么会在京城……啊!大师你的眼睛!”

      “不碍事。”宗巴语气淡淡地道,“雪音不过只剜了我一边眼珠而已。”

      柳传羽心中大颤:“那个雪音……到底是什么人?”

      宗巴默然。
      许久之后,柳传羽才听闻他语气幽幽地问自己道:“姓柳的小子,原来你竟是亘迦的弟子么?”

      柳传羽“嗯”了一声。

      “你不是密宗中人,怎么会是亘迦的弟子?”

      柳传羽犹豫了片刻,遂将当初怎样在蜀中大山里迷路,怎样遇到吊睛白虎,怎样被亘迦救了,又怎样追随亘迦的过程一一讲给宗巴听了。宗巴听罢点头,连连道:“原来如此,原来如此……亘迦果然是佛陀转世、明王托生,这世间万物万事在她眼里,都不过一浮云一流水……”

      柳传羽对宗巴的话完全不解,问道:“宗巴大师知道当年那些事情的经过吗?”

      宗巴剩下的一只还算完整的眼珠转向柳传羽,定定地看着他:“这事情压在我心头近二十年,这些年我天南海北行医济世,妄想逃过这一业障。但是我心里始终知道,最终他都是要找到我的……找到我,剜我的眼,挖我的心……”
      那一方昏暗囚室之中,宗巴嘉措遂将十余年前发生的事情向柳传羽一一道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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