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年礼》庶忘兮

7、提不起的过往

　　1、
　　义工总共六名，只有一个小伙子，拿Eliza的话说“妈呀，这些女孩怎么一个比一个漂亮”，阿兰白天留下骆然和另一个诸暨女孩芸芸照看前台，她领着另外两个忙活，晚上这些小男生小女生已经不是工作时间了都还是喜欢跑到酒吧去凑热闹帮忙，所以酒吧里一下子多了这么多美女，当地的小伙子也忙坏了，但老毅眼中最漂亮的一个女孩，却是一天到晚都跟他耗在咖啡馆里哪儿都不去。
　　静妤是第一个应募的，但有些事情有一点耽误，所以最后才来，阿兰领着静妤穿过咖啡馆，介绍说“这是大哥，你就在这里帮大哥”，这个女孩白皙清透，架着一副圆圆的眼镜，一头漂亮的长发，鬓边也梳着一条细细的小辫子，与骆然的小辫子那份可爱不同，这条小辫子让这个女孩文静秀美之外多出一份活泼俏丽，微笑中带着怯怯的腼腆，用几乎听不见的声音叫了一声“大哥”，看着阿兰和静妤上了楼，老毅给Eliza发了一条微信“哈哈，让你抢的早，最漂亮的在我这里呢”。
　　说实话，这几个女孩不论谁被分配在咖啡馆，老毅都得美得冒泡。鬼灵精怪像小女儿一样的骆然不必说了。有两类女孩是老毅抗拒不了的，被Eliza抢走的那个艾丽娅，是其中的一类——单眼皮。就算走在大街上看见单眼皮的女生，他也会多看几眼，身边的，那他更是会努力接近的。
　　曾经有一个女孩，日本面人偶一样的娃娃脸，胖嘟嘟的婴儿肥，翘翘的嘴唇，1米5多一点的身高，有点像骆然，但不同的是那个女孩弯弯的眼睛单眼皮，从第一天来上班见到老毅，就被这个长头发烂牛仔裤（现在满街的烂牛仔裤当然不起眼了，但当时确实是离经叛道的）的嬉皮士深深地迷住了，老毅也从第一眼心里就为这个清纯可爱的女孩荡漾着涟漪，那时他已经结婚，女孩也有男朋友。从老毅的是非观上讲，以自己的身份对人家女孩怀有非分之想简直是无耻的。可要命的就是这个单眼皮，他又完全无力抗拒。更要命的，不久之后工作调整，这个单眼皮还被分配到老毅的机组还由他负责培训。
　　老毅身上带着满满的艺术气质还好，不然他那一身打扮在那个年代基本上都会被认为是不学无术的混子。单眼皮工作上是个非常积极上进的女孩，她发现这个怪异不驯的嬉皮士，不仅不是混子，工作上竟然是这个部门最为出类拔萃的几个人之一，就连她每天要学习的辅机规程，整个都是老毅编写的，更为神奇的，她不管有什么不明白，专业也好，电脑也好，油盐酱醋也好，旅游地理也好，甚至人生哲学，别人都会对她说“这个你得去问XX（老毅的本名，“老毅”是后来单车圈子大家对他的称呼，原本是“老飘逸”后来又给简化成“老毅”）”，活脱脱的一个“行走的百度”。她还忍不住暗暗的比较过，在她认识的所有男生里，老毅无疑是最帅的，比自己的男朋友帅多了。在她心里，老毅是个完美的男人。但她也知道老毅那个初恋即是永远的浪漫故事，不忍去破坏自己心里这个完美的形象。她感觉得到老毅对她克制的好感，也任由自己甜蜜的享受着每天与这个帅哥不经意的触碰。甚至有一次，她带她的一个同学来厂里俱乐部和同事打乒乓球，那个同学指着另一个人说“这个还挺帅的嘛”，单眼皮指着老毅，认真的纠正说“这个才叫帅嘛”。而老毅，也在自责的挣扎中暗暗地喜欢着无法抗拒的单眼皮。
　　他对于单眼皮的喜欢几乎全部来自面人儿一样的娃娃脸和漂亮的单眼皮，是一种纯粹的“眼缘”，他没有对单眼皮做过什么或说过什么，之所以自责，实际上是因为他自己对爱情有一种近乎洁癖的偏执，爱了，便是100%，绝对容不得还有另一个人可以拿来做“我爱谁更多一点”的比较，要么100%，要么0，而结果，他发现自己能管住自己的行为，却完全约束不了自己的心，而这个“心”，才是他要求自己高尚的关键。对单眼皮纠结的好感已经让他否定了自己的执着的两极化标准，那已经远不是简单的，普通的喜欢。
　　这样一直到单眼皮结婚之前的最后一个夜班，单眼皮整晚坐在老毅旁边，一遍又一遍的跟他说对于结婚有多么纠结，显然，她也是19岁的年龄谈了恋爱，也曾相信这便是永远，但当她知道自己到底有多喜欢一个人的时候，才发现这个世界总是在最要命的时候身不由己。很多还不懂爱情的女孩喜欢一个男人，多数都是因为“他对我好”，而这个“对我好”恰恰无一例外的的发生在“无事献殷勤”的追求阶段，但她没经过这个阶段，她和这个即将成为老公的男人，是学校的老师在他们临毕业的时候撮合的，男孩是学生会的主席，19岁时的她觉得好男人就是这个样子吧，有领导力，有野心，她也相信爱情是可以培养的。但随着她渐渐的看清了自己，知道自己的少女心有多么渴望真正的浪漫的时候，才知道可以培养的，那个叫做“感情”，培养出来的喜欢，已然只是习惯。“爱情”却是需要“遇见”的。
　　平日里面对单眼皮老毅口若悬河，而这一晚，面对单眼皮一遍一遍的纠结，他却真的找不出合适的语言去安慰她，单眼皮一遍遍的纠结，他反复用几乎相同的苍白语言回应，差一点就劝她这件事如果还有犹豫，那就不要结婚了。但止于“差一点”，单眼皮从开始准备结婚，老毅就觉得有一种好像丢了重要东西一样的失落感，他清楚自己哪怕能给这个女孩一点点承诺，都可以劝人家别结婚，但自己一点点都给不出。
　　那天晚上单眼皮和他拉钩盖印约定，未来谁也不许先离开这个地方。
　　心照不宣，没有卿卿我我，没有承诺，没有义务，甚至连越界的暗示语言都没有，只有无尽头的向往和纯粹的喜欢，这便是暧昧。老毅知道这一晚过去，这暧昧可能就随之结束了，至少，向往是没了。当年，大卫的妈妈18岁的时候，是一个火辣大胆的湖南辣妹，没有那份火辣大胆的主动表白，随着毕业各奔东西，他们就没有后续的可能。而眼前的单眼皮，就算也是一样火辣大胆，他也没可能下定决心跨出那一步，只能说一句“既然不能拥有，又何必让我遇见？”，此时大卫尚且年幼，大卫的妈妈下岗在家，男人的责任感完全压倒了所有的冲动。
　　帅气、才华、浪漫、责任心，这几点哪怕是缺失了一点，单眼皮都可以安慰自己说“这个男人其实也不完美”。但可惜的是，这是个完美的男人，是别人的男人。
　　老毅做过一个无聊的心理测试，得到的结果是“柏拉图5颗星”。也就是说，他对于爱情的享受，几乎是纯粹精神层面的，而性行为，反倒是对这种纯粹爱情的弱化。应该说，或者在老毅来说，暧昧是男女之间最美好的一个状态。尤其是在拉钩盖印的那一瞬间，暧昧达到了临界。再越过这个顶点向前一步，那就是下坡路，一切就都没有如此完美。这个状态实际上透支了对爱情的一切期许。也许应该明白的，无论暧昧或者暗恋，都称不上是爱，顶多是一场关于“未得到，已失去”的修行，这对于18岁时的他没弄明白，此时30岁的他也还是没弄明白。
　　这场修行持续了将近十年，单眼皮也是至今老毅唯一送过情人节礼物（比利时巧克力）的女人。老毅拖沓的性格让这场修行见证了单眼皮的女儿降生，也见证了老毅的婚姻质量越来越糟糕。但两人始终没有越界。除了一起散过步，甚至没有独处过。但是一起参加的诸如烧烤、登山之类的活动，大家的照片中有一个谁都没有注意过的现象，那就是所有的画面里，老毅和单眼皮永远都会同框，甚至就连单位集体合照，不管大家怎样安排位置，高出一大截的老毅总是排在单眼皮背后。
　　后来单眼皮的老公为了更好的前途，调往内蒙古一个新建的厂子，单眼皮也最终没有守住约定一起调动过去。当老毅病了住院的时候，单眼皮在电话另一端大哭了一场“你不许走，你给我回来！呜~呜”，但也正是这场很可能让老毅没命的大病，让老毅发现在对待生命的态度上，两人完全不同的选择，单眼皮的选择是无论多艰难，都没有“活着”更重要，而老毅在电话里对她说“如果不能有尊严的存在，那我选择有尊严的离开”！而单眼皮的回应让老毅相当吃惊，“这关尊严什么事？”原来单眼皮对他的心，一点都没看透。
　　又过了几年，单眼皮有了第二个孩子，给他打电话说现在生活的不错，什么都不想了。

　　回到这个故事，单眼皮的艾丽娅在老毅眼里就是一个挺漂亮的女生，刚刚从澳大利亚留学回来，而已。他虽然喜欢单眼皮女生，可是并非每个漂亮的单眼皮都可以让他心头鹿撞，那需要合适的人，合适的地方，合适的时间，还得修够足够的缘分，对于45岁的他，很可能再也不会有合适的时候了。佛经看得多了，机锋打得多了，风会不会动？旗会不会动？心还会不会动（出自《六祖坛经》）？连他自己也不确定。连年轻的时候都算上，除了唯一的一次，他这辈子就从来没有主动靠近过任何一个女孩，因为根深蒂固的不自信（前面章节说过的自信仅限于对自己颜值的自信，不是撩妹的自信），他在和女孩接触时，不管他有多喜欢，都会首先把同她们的方向置于不可能。但就是那唯一的一次主动，也发生在了不合适的时间，成了他命里注定的劫，让老毅发誓这辈子不许自己再对女人动心，也不允许自己过分卖弄让女孩对自己动心，他已经决定自己就这样一个人完成了最大的心愿之后，有一天悄悄地消失在远处。
　　2、
　　静妤是广东女孩，但是没有老毅印象中的广东式的嗲声嗲气，话很少，很直接，直接跟他说“我想学做咖啡”，他则摆起了老师的架势让她从区分抹布和保持卫生开始学习，擦蒸汽棒专用的，擦接水盘专用的，擦杯子的，擦桌子的，直到擦水槽的，然后就，，，，，，没事可做了，静妤在这里的一个月，老毅连三千块钱流水都没做到，是最可怜的一个月。
　　静妤放在吧台上的第一件东西，不是手机，而是一部kindle。后来熟悉了，阿兰说过一句特别暧昧的话“把你交给大哥就对了，我们这里只有大哥有一本kindle”。生意惨淡，静妤和老毅经常是一整天都坐在电暖气旁边，一人抱着一本kindle头也不抬的看书。静妤是真的没抬头，老毅可不是，他几乎是强迫症一样时不时的要扭过头去看一眼安安静静的静妤。
　　“静妤”这两个字本来就是“安静又美丽”的意思，人如其名。脱去羽绒服的静妤，身材清瘦，松松垮垮的穿着一件大毛衣，小小的瓜子脸上一双美丽的眼睛，睫毛像是芭比娃娃，青春的皮肤细腻白皙，长长的头发垂下来挡住了脸庞，毛衣的后领上露出一段雪白的后颈。叠着腿坐着，短靴口上可以看得见厚厚的毛线袜子。安安静静的坐在那里，弥散在身上的古典气质，再加上老毅播放的纯净又慵懒的音乐，如同安格尔的画作一般优雅。
　　前面说了有两类女孩老毅无法抗拒，单眼皮是一类，而静妤这一幅画面，那一截雪白的后颈，则可以说是他的命门了。
　　就因为几乎相同的另一幅画面，让他的最有可能动摇的年纪，就真的荒腔走板不可收拾。
　　那件事是老毅不可触碰的痛，那幅画面的画中人Eliza也认识，并且还成了朋友，但是老毅注定了今生永远失去了她，这样的生而永别每每让他的心就像被切成条又塞进了绞肉机一样绞得稀碎。Eliza见证了那一场轰轰烈烈又令人唏嘘的孽恋，对所有人守口如瓶，老毅若不问起那个人的近况，她也绝口不提。
　　那幅画面里的主人，名字里也有一个要命的“静”字，一样的沉默寡言，一样的热爱读书，一样的清瘦，一样的长发，一样的迷人气质，一样的雪白的后颈，如果没有那个人，没人能说得准老毅能不能过得了静妤这一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