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年礼》庶忘兮

6、浙江的冬天（下）

　　3、
　　网上第一个应募的义工明确说明是想来咖啡馆，但是迟迟不来，元旦这天，咖啡馆里突然在瞬间塞满了客人，手忙脚乱的老毅抓丁逮到了骆然，至少得有个人点单收款。随后这几天小丫头干脆就先在咖啡馆帮忙，只是元旦那一天之后，咖啡馆又恢复了一连三天没客人的状态。老毅又开始喝着咖啡一天到晚不抬头的看书。
　　有一个挺孤陋寡闻的小姐姐给老毅的评价是“天上的事你知道一半，地上的事你全知道”。的确，你提起的话头如果老毅感兴趣，那基本上就没你什么开口的机会了，他的不善沟通是指他不会对别人提出要求，他的愿望也需要别人去猜测，也有太多的事他喜欢独自去感受和享受，但他那么多的书也不是白读了，他学的是热能动力专业，是地地道道的理工科，可他偏偏从小学到大学就是学不会数学，中学还好，物理对于数学还没有那么依赖，高考数学不及格都还考上了重点院校，但上了大学之后，高等数学和依赖于高等数学的各门专业课，都成了他的噩梦，高等数学的最后一章，他除了记得叫做微分方程，具体微分方程是什么，他连一个字都不知道。但身为工科生，他却对历史、哲学、地理、生物热爱有加，散文、音乐、电影、摄影是他的最爱，再加上无数次独自徒步、单车的旅行冒险，对于大多数人来说，他绚丽多彩的人生实在是让人嫉妒的，你也很难碰不到他的话题。不过这大概总是在一对一的状态下他才有机会这样滔滔不绝，大家都承认老毅所说的和大家有着大俗到大雅的区别，大家热烈讨论流量明星、房子车子、路易威登、课外辅导班的时候，他就一句都插不上嘴了。每到这个时候，他就像是没有生活在这个世界上一样。
　　实际上，就算他滔滔不绝的时候，听者能产生多大兴趣也是值得怀疑的，他推荐的电影，别人回去了也不会看，他推荐的音乐，下面一条评论都没有，他精彩的冒险，更加是绝对没人会去尝试的。
　　就像一条宽阔的大路，全世界的人的人都挤在这里跑一场马拉松，人人都在争先恐后的盯着前面偶尔会出现的奖品——有娱乐、有奢侈品、有虚荣、有票子、、、、、这场马拉松没有终点，任何参加的人都得跑到气绝身亡为止，可以作弊、可以使绊子，可以拉帮结伙，可以大打出手、、、、、、很多在这条路上血拼的父母，依然会拉着孩子一起跑这场比赛，在自己跑不动的时候再推孩子一把让他们接着跑，而不问孩子喜不喜欢。但总会有那么少数人，不愿意参加这场比赛，他们更喜欢岔开的小路，尽管崎岖难行，但那里没有嘈杂，盛开着满山野花，人生无关命运而是关乎选择，选择这些小路的人无疑是选择了孤独，但他们享受这样的孤独，享受着天地辽阔带来的心灵的丰盈，这些人中还是会有一些捡到了意外的隐藏奖品，而其他的绝大多数，就这样满足着渐渐消失了。
　　老毅就是这些人之一。如果不是“反社会人格”这个词总是用来特指变态杀人狂，老毅会认为自己就是这个“反社会人格”，流行的东西一般他都很难有兴趣，他喜欢的东西变得流行时，他就觉得跟屁虫玷污了他的个性。就像20年前他总是穿着烂牛仔裤，但是当有一天满街都是烂牛仔裤的时候，他就再也没有穿过了，他不喜欢和他们比谁的破洞更烂。他不喜欢与人为伍，更不喜欢和别人争。
　　他的滔滔不绝从某种意义上讲也不是说给别人听的，这些美好的记忆总是需要翻出来回味，话虽然是从他嘴里说出来，但对于他脑子里过电影一般的场景，他嘴里的声音就像是纪录片的旁白，旁白的语言越优美，越煽情，他自己就越感动，他经常会被感动的要掉眼泪。他就喜欢这样孤独着。
　　因此不谙世事的骆然，还真的很难开启老毅的话匣子，骆然说“我是有宗教信仰的”，老毅还能摆弄着金刚杵聊上一通佛经，对于他一肚子佛教的历史故事，从摄摩腾竺法兰，到鸠摩罗什，到法显的贝叶经，到一苇渡江的达摩祖师，小丫头听的入了迷。另外，小丫头以肥宅自居，虽然也辗转了不少城市，对老毅亲历的高山大川，还是会羡慕的无以复加。其他的，他说音乐，她说薛之谦，他说汉武帝，她就说汉武帝穿汉服，他说《海上钢琴师》，她说没耐心看电影，他说北京炸酱面是天下第一美食，她说她最痛恨吃面条，问她平时喜欢干什么，她说天天刷抖音。
　　老毅很尊重别人，他对别人的爱好从不做评价，他始终认为自己坚持着自我的清高就足够了，始终保持着发现与学习更新的年轻心态是必须的，但面对骆然，他突然发现他们之间不是代沟，而是自己所处的世界于别人的世界之间的鸿沟，自己所处的世界，实际上就是刻意排除、拒绝了所有人的自我的世界，是一个藏得更深的自我在如同自言自语的滔滔不绝中给自己讲故事。他之所以辞职去旅行，一半是为了执着的梦想，一半是为了追求不同，追求变化的生活，但实际上他喜欢的还是他熟悉的那些，不喜欢的他仍然是没有一点兴趣去了解，而对于这边已然天翻地覆的世界，他完全是拒绝去了解的，拒绝变化，只能说明一个问题，那就是，他突然发现的，原来他真的变老了。
　　虽然骆然总是把他一本正经的大雅话题往歪了引，老毅必须承认，这个欢蹦乱跳的小丫头超级可爱，尘芥不算经理欢子，最年轻的阿兰也已经29岁了，虽然岁数不大但居家心态浓厚。4000部电影的对白与镜头，让Eliza如同阅尽了人世沧桑般的老态，才24岁的欢子，因为热爱弗里达和爱德华.蒙克，明显过分的早熟，加上老毅、大乌苏和刚接收的4名前台，这些人和骆然一比较，才恍然发现原来我们都不年轻了，这么刺骨的寒冷，人家小丫头穿着一条打底裤一条小短裙就跑到街上去拍照去了，让尘芥所有的女人都羡慕嫉妒，尤其是看骆然吃饭，小丫头小小的个子端着一个大号的快餐杯，不管好吃不好吃都是满满一盆狼吞虎咽，看这个吃相大家都怀疑她到底成年了没有，这明显是长身体的饭量，阿兰和Eliza恨不能拿牙签扎米饭粒吃都还控制不住体重呢。
　　不过这种变老的沮丧很快就在老毅心头上消散，最后一名义工来了，小丫头总算不是一天到晚都在他眼前晃荡，提醒着他自己已经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