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年礼》庶忘兮

31、城毁（三）

　　3、
　　老毅四年来第一次出现在家里的年夜饭桌上，哥哥姐姐都没有劝他什么，只有干妈干爹还絮絮叨叨的说他“老婆孩子都在家，你这么大岁数了还疯什么呀？老老实实回来过日子嘛。”
　　老毅是打算吃完这顿饭，第二天就走的，但是当天晚上就病了，发起了低烧，他并没有太当回事，野外生活让他必须学会做自己的医生，因此他吃了点药准备休息两天就没事了。随后他又开始剧烈地咳嗽，这样的咳嗽他在路上也发生过，基本上吃两天罗红霉素就过去了，所以他仍然在自己治疗，但这次咳得太厉害了，两天两夜不间断，根本睡不成觉，到了第三天早上，他开始出现呼吸困难，精神也快崩溃了，这才爬起来去医院。但是他感觉快死了，医生看了看检查结果，却轻描淡写的让他回去接着吃罗红霉素就完了。他换了家医院，又给他诊断出重度哮喘，开了一堆糖皮质类激素。
　　但是他依然整晚整晚的不能睡觉，他不能躺下，一躺下就会呼吸困难，白天还好，从入夜到第二天凌晨，他依然不停地咳嗽。骆然问他什么时候回去，他说“我可能熬不到正月十五啦。”这并不是危言耸听，在他老妈去世前的一个月，因为连续做噩梦，他产生了很严重的入睡恐惧，继而严重失眠，接着就是幽闭恐惧，那段时间他不敢自己坐电梯。现在他感觉自己努力控制着，但已经到了精神崩溃的边缘，幽闭恐惧再次出现，他不能待在有形状，有房顶的地方，他长时间的在大街上徘徊，腿走的很疼，但又不敢待在屋子里。
　　他这辈子最害怕的事，就是自己傻了，或者疯了，而失去自杀的能力。体面的，有尊严的离开，就是他对于生命的态度。他开始盘算在自己彻底失控前，一定要结束生命。因此，夜深人静的时候，他一次次走上旅馆的房顶，仔细评估着现在算不算是没救了，是不是该结束了。以什么样的方式结束算是体面？
　　他不能躺，所以找前台要了一把摇椅，以前那次失眠，他就是在摇椅里躺了一个月。除了盘算自杀，他也在开始回顾人生，他把他这辈子最美好的岁月，毫无保留的全都给了大卫妈妈，其他的除了静他没有对不起谁。这辈子他害得最惨的，就只有静了。他闯入静平静的生活，他给静画了一张美好的大饼，却在静舍弃一切的时候，又那么懦弱的离开了。后悔和自责，在这个生命看似要结束的时候，就像一部绞肉机把他活生生的绞得稀碎。他觉得，就算是死，自己也有必要用“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去给静一个真诚的道歉，下辈子做牛做马，也要还了这笔债。
　　他鼓起勇气，给静发了一条微信“别来无恙？请听我说一句话好吗？”，结果他发现他还不是好友，他又用乞求的口吻连续发出很多遍好友请求，早晨的时候，终于有了回应。·他留下一条长留言：
　　“今年过年，想念大卫，回来见了一面，结果一回来就病了，病的很重，估计将会伴随余生了，病到回顾人生，病到后悔一生所为，后悔，，，，，，唉，最对不起的，只有你了，我不想表演什么，每每关键时刻，我总是烂泥一样站不起来，只会逃跑，我不想表演什么，这几年来，从最初不能想，不能碰触，到后来可以和Eliza说起这这件事的时候稍微平静了一些，但当我看到小回回骑着你的五羊来来回回，我好想知道，你是就这么走了？远离了所有痛苦记忆？是归于平静生活？还是重启轰轰烈烈？我当然不敢再去打扰你，我只想这样远遁他乡，如果这辈子还有能力完成余下行程，那就去完成，没机会，我也不再提这件事。现在什么梦想都已杳然不可及，只余苟且，果报不爽，我该遭此惩罚。但累及了你，疾患挣扎中才发现，内疚，远远超过了所有病痛。
　　这回得病，非常痛苦，心情已经不是糟糕或绝望可以描述的，远比癌症手术时更加灰暗，那癌症手术住了9天院，出了院就可以正常生活，而这次，一个月几乎是每晚只能坐着睡一会儿，几乎只余求死，睡不着的夜晚，总是想起对你的伤害，我认为就这么死了也不会让你解恨，也没有还不还债之说了，说真的，如果说以前说“心碎”是带有情绪的，那这次是真的觉得心被绞碎了的痛，越痛越绞，好希望哪怕有你的一丝丝消息。。。。一丝丝
　　我在外面辗转求职，半死不活的，我这样生活我活该，我却不该拿看不见的promise害得你也不能回归生活，病情估计是好不了的啦，能不能过完这个年不好说了，可能你也懒得听到我是死是活，我只是希望能有你的一丝丝消息，，，，，
　　我不是想给你卖惨，也知道愧疚于事无补，但已发生的事，总有一些是烙，是刻，是钉进记忆的，自己已经做不了主，不是我想不想挂念的事，当然挂念也不是想再有什么非分之想，只是看到一物一事，会不由自主的猜测，这个人还好吗？就像突然看到你的摩托车。
　　之所以恳求你的回应，是经过这一场之后，很希望你能接受一句“别来无恙”而已，无他求。”
　　过了一会儿，四年来，他再一次看到静熟悉的文字。
　　“你现在怎样了？一定会没事吧。我，回归生活，现在不得不承认，可能大多数人才是睿智的，一个平常的生活虽然容易乏味，但却最适合长久寄居，我一个人还可以，在做翻译工作，总算这么多年不白学习。女儿她爸爸又结了婚，女儿现在和我一起生活，挺开心的。虽然说不上会不会有点心酸，还是觉得你还是不要这样飘着了，再坚强的人这样飘着飘着也会散，也别再想太多，不然日子难过，我也不需要你愧疚，这对我没有任何助益，你好好过你的日子吧，也不用挂念我，过去的总不能再回去，只能往前，所以那些所谓对错就放下吧，尽可能的往好了过，这是还活着的时候对自己的责任
　　再说一遍，虽然不知道具体怎样，也不需要知道，但我希望你过得好，生活在你喜欢的变化之下有稳定做支撑，希望这样说能让你别再纠结了。”
　　静这算是释然了吗？这算是原谅吗？至少静似乎要比他坦然得多，以他所了解的静，这样平静的语句，心中无疑是静如止水了，这便是这一切的句号吗？他心里依然纠结着许多不安，却似乎又隐隐的有那么一丝残忍的轻松。“唉——”他长长的叹了口气，一动不动的在摇椅里坐到中午，走到窗前，点燃一根烟，又剧烈地咳嗽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