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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 4 章 ...

  •   “博士。你的研究进行得如何?”罗德上校问我。
      他倚在实验室的门边,有点不耐烦地问着。
      我停了停,并没有看他,继续检视着自己手中的化验结果。
      他见我没有反应,只好自己走了进来。
      再度巡视着这个他讨厌至极的地方,罗德上校只觉浑身不对劲,他说:“我可不可以把灯调亮一点?”
      我把放在密封培殖皿里面的东西举到他面前,上校转过头来的时候刚好对上这突如其来的礼物,他吓得立即倒退开去。
      “这是什么?”他警惕地问。
      我说:“如果灯光超过一定限制,它们就会化成一堆无用的有机物,上校。”
      “这种东西可以做什么?”
      “可以做很多事情。”我暧昧地笑了笑:“要不要为你示范一下?”
      “不用了。”上校想也不想,一口拒绝。
      我无所谓,把东西放回原处。上校没有幽默感,这是他性格上的遗憾。
      “你这里的东西真奇怪。”上校低了低头,刚好看见摆在桌子上面的一棵小苗:“连植物的叶络都长得像……”
      他还没说完,我已经一手把那盆小苗抢了过来。上校有点惊讶地看着我,这个动作太唐突,我想了想,然后问:“长得像什么?”
      上校静静地看了我两秒:“长得像人的一张脸。”
      “这个笑话真好笑。”我说。
      “是呀,真好笑。”上校冷冷地瞪着我。
      有什么东西在他的眼里闪过去,我与他对视,一时间竟没有人说话。
      “你到底把他怎么了?”他问。
      我回视着他,以同样冷淡的语气反问:
      “上校你在说谁?”
      “那个被你带走的男人。”
      我扬了扬嘴角,把他带到太空控制室。
      按下密码,厚重的铁门应声而开,上校有点迟疑,跟在我的后面。
      “你把我带来这里做什么?”
      “上校,你听过太空监狱吗?”
      “只要有学过历史的人都知道吧。但这个监狱的议案不是在一百七十年前已经被罗达肯尼政府否决了吗?”
      的确是。
      一个世纪之前,罗达肯尼政府辖下的监狱分为三区,分别管制不同罪案纪录的犯人。其中以重犯区最难控制,连年暴动,无法压止,后来还发生了一次撼动全城的集体性监狱大逃亡。
      那次事件的影响无法想象,越狱成功的犯人跑到政府高层住宅,情况非常混乱。
      由于事态严重,政府不得不研制出相对的打压政策。
      同年初,官方提出议案,要求开设太空监狱。
      这种监狱十分理想,可以隔绝所有传统监狱里有可能发生的一切问题,不会有犯人越狱,不会发生监狱恶斗,不需要特别的人手管理,一切依赖仪器监测,犯人甚至没有活动的范围,只能躺在如棺材般狭窄的微型太空装置里面,于是他们也不会生事,在太空的特别轨道里面执行刑期,他们没有时间观念,没有空间感,也不会觉得有任何生理需要,因为在接近太空黑洞的地方,任何生命都是超脱于时间和空间的限制的。
      议案的设想很完美,但却遭到社会极大的舆论压力。
      下层的市民指责政府管理无能,还要剥夺人权,议案涉及道德民主种种问题,于是最终不得不以“支持研究太空监狱基金不足”为由得以结束收场。
      “基金不足”当然只是借口,一旦有了构想,政府并没有立即停下这项研究。“太空监狱”最后演变成“太空仓库”的名义得以继续开发,而且得到各界的支持。
      现在,这项研究的成果,最多被用作存放珍贵的人体标本,或是国家机密的生化制成品。
      当初的太空监狱已经真正成形,却没有人敢启用。
      “这样对待犯人太不人道。”上校说。
      或者是的,相较于“死刑”,恐怕这种监狱的“无期徒刑”更让人害怕。
      那里没有光线,没有声音,没有景象,没有外界接触,绝对真空。
      不过上校当然不可能会知道,我曾经就是这样,被硬性送往“太空监狱”,在里面漂流游移了无法估算的时间。
      但那些都已经是过去的事情了。
      我又重生了过来。时间对我来说,并不起作用。
      “你知道吗,上校。”我一边打开控制器一边对他说:“把人体标本放在太空仓库里面,是最有效的保鲜方法。无论存放多少年,被保存的基因都不会变质。”
      “你的意思是,你把那个男人送上了太空?”
      “或许我会。”
      “或许是什么意思?”
      我指了指墙的那边,上校终于看到了那具被培养液完全浸透的尸体。
      “他死了?”
      “并不。”
      上校一脸疑惑。我走过去,给他看我最新的研究。
      “看。”
      “这是什么?”
      “你应该知道。”
      “蟑螂?”
      我呵呵地笑起来,随手拿起放在一边的试剂棒,掀开玻璃瓶子的上盖。把细长的棒子伸进里面,撩动着被困的生物。
      每当我对蟑螂作出一定的刺激,被锁定在培养器里的“尸体”就会作出相对的反射动作,上校呆在当场,他一辈子也没见过比这更荒诞的事情。
      “上校,人类上个世纪最大的发明,是利用基因混合使用动物来培殖人体器官。长着人类耳朵的老鼠,拥有人类心脏的奶牛,诸如此类。当这些器官发育成熟,医生们会把它重新移殖到人的身体上,因为是人类本身的基因,所以排斥现象并不多见,手术可以算是十分简单。”
      “那些与这个有什么关系?”
      “这是逆向选择。”我说:“我只是把手术倒转过来,把人体的神经移殖到低等生物上。”
      上校的表情一阵青白,他说:“为什么要这样做?”
      “上校,生化研究要的只是探索,并不需要原因。”
      “你瞧。”我把那只蟑螂捉起来,用剪刀轻轻剪去它的肢体,摆在培养液里的“尸体”双脚立刻不停地抽畜起来:“他的意识与这只生物连为一体,蟑螂所感受到的,会一点不误地传送给本体。”
      上校死死地看着我,我不知道他有没有听懂,于是继续解说:
      “因为人类的神经比较发达,感觉中枢回路复杂,他感受到的痛苦当然会比一只低等生物要大一百倍。”
      “你知道吗,上校。现在蟑螂看到的一切,也就是他看到的一切,他们已经无分彼此,除非这只生物死亡,但只要我把他的神经抽出,再转接到另一只蟑螂身上,他又可以活过来了。生命是奥妙的,永无止境。”
      “为什么要这样做?”上校脸色恐怖,不停地问:“为什么你要这样做?”
      “从高等生物退变成低等生物的过程,其实并不复杂。”我说:“上校。这个男人之前是特攻,经受过严格的训练,拥有比常人更坚强的意志和韧力,但你看,他现在也不过与一只昆虫无异,外界对他来说,是强大而危险的,他甚至没有能力保护自己,只要人类轻轻一踩,他便马上粉身碎骨。这种感觉,你可不可以想象?”
      上校象看怪物一样盯着我:“博士,得罪你的人下场都会这样吗?”
      我温柔地笑了起来:“怎么会呢,我是很好相处的。”
      “上校,说起来……”我移近他,轻轻地在他的耳边呼着气:“我对你的基因也满感兴趣的。”
      罗德上校浑身一阵莫名其妙的冷战,他抓着我的肩把我推开一点,问:“静,告诉我,切默特政府到底要你研究什么?你和他们在底下做着些什么样的交易?”
      我看着他,真难得,他终于开始关心这一切了。
      “别急,”我说,一边不经意地向他怀里倒过去:“我会把所有我知道的都告诉你。”
      上校向后稍移了一步,我便扑了个空。
      没想到他竟然拒绝我,我有点不高兴地瞪着他。
      “博士,你到底还有什么秘密?”
      “秘密?”我冷哼一声:“在你面前,还有人会藏得住秘密?”
      “这个基地以前发生过严重的太空失事,你是什么时候来到这里的?”
      “你在怀疑些什么?”我问:“那次的失事已经由政府向外界解释得足够清楚了,难道上校还可以想象到更精彩的版本?”
      “而且,你不要忘记,那次的失事距今已经八十三年,那时你和我都还没有出生。”我对他说。
      “是吗?”上校面无表情地接口:“二十六岁的天才博士,你知道的事还真多。”
      “这是对我的称赞吗?”我微笑。
      上校看了看时间,这次是他留在我实验室里呆得最长的一次,已经破了纪录。
      罗德最后用不名所以的目光扫了我一眼之后,便转身离去。我送他到门口,一只从暗处闯出来的蟑螂突然窜过他脚下,上校几乎跳起来,踉跄地避开它。
      蟑螂受到惊吓,慌不择路,转到我的方向,我十分干脆地把它踩死在脚下。
      上校惊魂未定,不可思议地看着我。我知道他在想些什么,我说:
      “放心,这只是一只普通的蟑螂而已。”
      这里真是越来越呆不下去了,罗德情绪尚未平定,已经匆匆走出了我的实验室。
      我在后面看着他离去的背影,犹自开心地大笑起来。

      基地里又有人失踪了。
      上校在一个星期之内,已经召开了四次会议。
      “马克,最后一次见到基度的人是你,最后你有没有确定他去了什么地方?”上校问。
      大家坐在会议室里,胆战心惊地听着,自从基地不断发生怪事以来,每个人都没有了初来时那种休闲的态度,都变得神经质起来。
      “我看见他时他与平日没有什么不同啊,”马克回忆着:“那时他和我在房间内聊天,我进了洗手间一次,出来的时候他已经不在了。”
      “他之前没有说他将要去哪里吗?”
      “没有。”马克说:“除非他是离开了基地,因为接下来已经没有人见过他了。”
      上校很苦恼,他怎样也想不通为什么一个人可以凭空消失,还是在那么短的时间之内。
      我坐在旁边听着,一边细心地修理着自己好看的指甲,旁若无人。
      “博士,你对此事没有任何可以发表的意见吗?”上校问。
      我抬了抬头,又继续回到我的手工上去,我说:“上校,我说过,我只相信科学,这种事情我怎么会知道。”
      “那么你可以试试用科学来为我们解释一下。”
      “你会相信?”
      “博士,告诉我你的想法。”
      我环视了一下周围的人,现在大家都对我接下来将要发表的言论充满好奇,还有不安。
      “在生化学上来说,这并非不可能。”我说。
      “人的□□只是一堆结构奇特的有机物质,当遇到一定的条件刺激,同样会发生相对的状态变化反应。举个例,冰遇到火会溶化,变成气体,蒸发到空气之中,虽然肉眼看不见,但事实上这些物质并非消失了,它只是以另一种形态而存在,还是在同一空间内。”
      “假设人体遇到了一种可以改变他身体分子结构的生化剂,那么他的外表形态也有可能被改变,就象冰遇到了火,如果人类的□□变透明了,大家自然就看不见了。”
      “不可能。”马克并不同意:“即使你的假设成立,那么按你所说,基度当时如果只是变成了透明人,应该还在同一空间之内,就算看不见,也应该摸得到。”
      “情况并不一定是这样。”我还没来得及开口回答马克的问题,已经有另一把声音插了进来:“有些物质具有穿透性,象水分,象气体,如果物质真的被改变了结构,除了看不见,摸不着也不是不可能。”
      我微笑地看了一眼那个年轻又可爱的见习研究生,他看到了我眼中对他的赞赏,脸上浮现出一片红晕。
      “正如刚才所说,假设基度的消失是突然之间受到了某种条件的催化,而变得看不见,摸不着,那么他在短时间内‘失踪’的情况就可以解说得通了。当然,这并不代表他真正消失掉,他依然存在于这个空间中,感受着这一切,只是我们无法看见他,而他也无法向我们表达而已。而且,”我盯着刚才一直不信任我的马克,认真地说:“他很有可能现在就听着我们谈论着他,说不定就坐在与你同一张的椅子上面。”
      马克听了几乎立即从椅子里面翻倒出来,一脸恐怖。
      “这只是假设,你不必那么紧张。”我不禁对他哈哈大笑。
      马克说不清是怨恨还是羞怒,脸色甚是难看。
      “博士,你的理论真特别。”上校说:“但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你的假设成立,这里最大嫌疑的人将会是谁?”
      终于还是怀疑到我的头上来了。
      我自然知道上校要说的是什么。
      如果真有这种“可以令人消失的生化剂”,最有可能做得出来的人,就是我。
      “上校,你真的相信一个人可以这样消失吗?”我笑了起来:“这只是我昨晚看到那本科幻小说上面的情节而已。”
      “况且,最后跟基度在一起的人又不是我,我不过是按照你的要求,提供其中一个‘人口失踪’的可能性。”我说。
      上校并不能反驳我。
      但这也不代表他相信我。尤其在他看到过我那些恐怖的实验之后。
      事实上,基度的确没有真正“消失”,他就在我们之中,飘浮着,游移着。
      那一晚在见到马克之前,他曾在我那里喝过一杯水。这并没有人知道。
      而已经被改变了分子结构的基度本身,即使他想告诉大家谁才是真正的凶手,也永远没有机会了。
      我拿起了桌子上的杯子,向马克的方向举了举,优雅地放到唇边轻啜一口。
      马克对我莫名其妙的举动不知所以然,也无心理会。他只是不知道,我要敬的人,其实是一直飘在他身后的已经“失踪”了的基度,可怜的基度,忧伤的基度,他不情不愿地散落在空气中,即使是多么的渴望,终究不能开口诉说。
      会议毫无进展,上校没有办法,只得结束话题。
      但恐怖的气氛浓浓扩散,虽然大家都不说,各自心里都惴测不定,这个基地显然是个充满危险的地方,神秘又可怕。
      说不定下一个受害的人,就是自己。
      人心惶惶,疑云密布,各怀心事。在每个人都提心吊胆地想着如何应对灾难的时候,只得上校一个还在苦思冥想,锲而不舍。象个侦探。
      他非要揭开真相不可,但以他对生化有限的认识,这恐怕等于叫一个六岁孩童去解算微积分。
      我不害怕真相。
      我在等着真相被揭开的那一天。我期待。
      上校去了图书馆翻查文献。企图找出一点蛛丝马迹,或许十年后,他也会成为另一位声名显赫的生化学博士。我想。
      不过他变得好学,这真是好事。可能我们以后的沟通,会变得没那么困难。
      那个年轻的实习研究生站在我的实验室外,静静等候。
      我沉寂如常,依然平稳地朝他走过去,他听到脚步声,抬起头来。
      他长得很清秀,干净的眉目,温润如玉,氤氲着一层浅薄的明媚。
      我来到他的面前,他便轻唤了我一声:
      “博士……”语意轻若游丝,仿似生怕惊动。
      我一向笑得无害,我问:“你手上的伤可已痊愈?”
      他好象根本已经忘记自己曾受过伤,被我一说,猛地想起,却又不知如何接续,一时露出迷茫。
      满眼的仰慕,盲目的崇拜,他表情丰富,已然尽收眼底。
      见他直直地站在那里不愿离去,我眼中所及之处,是前所未有的温柔,轻轻询问他:“或许你愿意参观一下我的实验室?”
      他不语,灵魂早已出窍,管也管不住了。
      我随手按下一串代号,一边不在乎地对他说:
      “这里的密码就是我的名字,只要你想来,随时都可以没有关系。”
      “博士——”他很是惊异。
      我的实验室可算是这里的机密重地,我今天把密码说与他人知道,等同与他分享一个重要的秘密。
      他受宠若惊之余,不能理解。为什么是他?这么多人,为什么是他?
      “因为我喜欢你。”我对他低低地说。
      他还在犹豫之际,已经不知不觉被我拉扯了进去。
      大门在他身后轰然合上,从此断了退路。
      既然他如此选择,便不能后悔。但凡取舍,都是代价。
      况且他知道一切。
      我确信他知道一切。即使他表现得一派天真,纯洁无暇。
      从他进入这个基地的第一天,他就能比常人更快地适应这个陌生而异常的环境,没有人注意到他,可是我看到了他为自己隐藏起来的那层漂亮的保护色。
      这个以生化研究为第一志愿的高材生,他脑里拥有多少我所不知道的,目前仍不能准确估计。
      他寂静地挥发,无声无息。从不彰显自己。
      同类的直觉深深地吸引着我。
      是的,同类。
      我露出温婉的笑容,完全把他迷惑,引领他进入重重黑暗。在那里,他会见识到一个全新的世界。而他想要的,将会一一实现。
      他是一个极好的听众。
      我对他解说每一项得意的创造和再生过程,他都可以听得明白。不象那个木头上校。
      他跟在我的身后,细心地观察,不敢放过一丝一毫。他果然是一个好学生。
      “你知道吗,人体是十分脆弱的一堆有机物。”我对他说:“宇宙的力量是无限的,但人的力量却卑微而无奈,不值一提。”
      “或许总有一天,我们可以改变这种局面。”
      而这,就是我们致力于生化研究的最终目标。
      “你为什么会对生化感兴趣?”我问他:“你应该知道这是极危险的探索。”
      他想了想,然后说:“一开始是因为好奇,基因、遗传、移殖、变异、催化、结合、每认识多一层,就越想知道后面的一层,为什么物质会扭曲变化成另一种物质?为什么条件改变状态也会一同改变,这是一个无底的深渊,吸引看的人坠下去,坠下去……”
      “到发现的时候——已经停不下来——”
      这是最令我满意的答案,他完全合格。
      “要不要,来看看我为你展示,无限生命的创作过程?”我邀请般地问。
      他的眼睛亮过看不透内容的光芒。
      这一刻,注定他将闯开一个新的领域,在那里脱胎换骨,蜕变成长,无所不能。
      我喜欢他,是因为我知道。
      我和他,是同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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