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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红妆 ...

  •   早春的微风带着丝丝寒意吹进红秀楼最里院的画楼里,拂起樱树的枝条,那星星点点的润雨伴随着风儿打在光秃秃的枝干上。静悄悄的,雨水渗入树身里,慢慢的萌发出一点点星白,樱,要开了。
      “哗啦!”一盆水从樱前的画楼里倒出,一位未施粉黛的女子发现了静悄悄绽放的樱,她素着一张脸对着微白的樱树旋开一朵如樱般雪白的笑。

      如同樱般微小、脆弱的笑。只那一瞬间便凋谢的笑。

      女子端着空盆来到樱下的水井旁,用那双从未做过粗活的玉手放下粗糙的井绳,完全不顾井绳是否会磨破她娇嫩的皮肤,笨拙地摇着轱辘,晃着井绳,经过三四次的失败,才成功的打上一桶水。把井水小心的倒入铜盆中,女子再次绽放出微笑,这笑因沾着汗水在早春的阳光中反射出闪闪光芒。

      端着铜盆,女子转身上楼,入屋。

      轻轻把铜盆放在洗梳架上,对着层层轻纱露出无声的笑,然后她坐到了梳妆台前。对着清晰的铜镜梳理起自己黝黑的头发。瞟了一眼桌上的桂花油,女子拿起旁边干净的梳子对着铜镜中的人儿轻轻梳起头来,虽然没有桂花油的滋润,头发不若平时那般油亮、整齐,但还是在日光下散发出自然的光芒。把长长的发在头上挽起,盘成简单的发结,然后插上一支镶着珍珠的白玉簪,右左摆了摆头,女子看着镜中第一次盘起的妇人头式,满意的笑了。把目光对准了桌上的妆盒,女子毫不犹豫的打开粉盒,轻轻扑上一层水粉,再打上淡淡的胭脂,用朱笔于红唇上轻轻的点了点,女子又举起了画眉笔,刚想在眉上点描时,一只大手把画眉笔接了过去。从镜中看到来人,女子露出惊喜的笑。

      来人把女子的脸轻轻扳到侧面,对着喜笑颜开的女子道: “这画眉之事还是由为夫来做吧。”

      这话让女子脸上飞起了一道比胭脂更红的红晕,她白了男子一眼,娇嗔道:“谁是你妻子啊。”然后便不言语,乖乖抬着头让男子帮她画眉。

      “嘻,谁让我画眉,谁便是我妻子啊。”男子边小心的描绘眉形,边与女子嘻笑。

      “真是没个正经的。”女子口中虽啐着,但眉眼间全是笑。

      铜镜中女子的倒影像一朵沾满雨露的玫瑰于早春中灿烂绽放。

      “小姐,小姐!” 丫环翠凝惊叫着跑进房,引起房里主人的不满。

      形色不乱的划下最后一个圆,女子才抬头问自己的贴身丫头:“翠凝,到底出了什么事啊?瞧把你急的。”

      “嬷嬷说,有,有人要见您。”一路跑上来,小丫头喘得上气不接下气。

      皱了皱眉,女子露出不满意的神情,她看着喘个不停的翠凝,严厉的说道:“都告诉她几次了,我不接客!”言罢又俯下身子摆开架式,准备在古筝上划起美妙的弧度。

      摆摆手,翠凝忙道:“不,不是,小姐,是,是公子的老师,当朝相爷……”

      “什么?!”手在筝上惊得打下一个颤音,女子呼的从座上起身,急道:“你怎么不早说。”不等丫头解释忙又小跑到梳妆台前对镜打理起自己的妆容。

      “快快,把我的衣裳拿出来,要红的,不,要白的……不不,见老人家还是庄重点好,要黑的罢,啊呀!翠凝你还愣着干嘛,快帮我拿衣服啊!”

      “喔,喔……”听到小姐的急呼,翠凝才清醒过来,她忙跑到小姐的衣柜里翻找起来。

      而小姐呢,则对着镜子,再次梳起头,边梳边抱怨:“早知道公子的老师要来,我今天就擦桂花油了,不擦头油怎么见得了他老人家啊。啊呀,我的妆也还是太淡了些,让老人家看了一定会以为我脸色苍白,快快,翠凝,快来帮我擦油梳头。”

      小丫头翻箱倒柜都找不到要找的东西正急得满头大汗,听到小姐的吩咐连忙答道:“小姐啊,人家正帮你找衣服呢,怎么帮你擦油、梳头啊,你自己先擦着吧,对了您的黑衣服在哪啊?我怎么找不着?”

      “你啊,真笨,那黑衣服我平日里是不穿的。都放到最下一层。”一边答话一边手不停的往头上抹油,用沾油的梳子均匀的把桂花油抹在头发上,她忙比划着想在头上结成一个完美的发结,可无论她怎么结都结不成满意的形状,这让她又急得大叫:“翠凝你找到没有?快来帮我结发!”

      “找着了,找着了,小姐我来了。”终于从衣柜里最下一层找到衣服,丫头忙跑到小姐身后接过小姐手中的头发,利落的盘了起来。边盘边口不停的发问:“小姐啊,我从未见过你这么慌乱的样子,见公子的老师而已,有必要吗?”

      “唉呀,你不知道。公子他自幼失父,对他来说相爷就是他的父亲,我跟公子他……你说我见相爷能不急吗?”

      丫头恍然大悟:“啊,原来小姐是见未来公公啊,难怪这么急了。呵呵……”

      “你这丫头!”

      笑闹中,手脚并未停下的两人一下子便收拾妥当。

      身穿锈银边的玄黑紧袖外套,内衬素白秀衣,头结秀美端庄的半边流云发式,上插几朵洁白茉莉,耳坠白玉珍珠,朱唇点缀得饱满又丰盈,看着镜中宛如大家闰秀的人儿,小姐这才松了口气,对丫头吩咐:“翠凝,领我到花厅。”

      跟着翠凝左转右拐的走着,虽然经常到花厅见客,但想到待会见的人可是心上人的老师时,小姐的心还是七上八下的跳个不停。就是第一次接客也未曾像如今般紧张。

      仿佛走了一辈子的路,又好像只是一瞬间,小姐与丫头便来到了花厅外面。阻止丫头推门而入,小姐摸了摸已经盘得十分整齐的头,最后再仔细的瞧了瞧身上穿着没有不妥后,双手紧张的绞在胸着,深深的吸了一口气,这才带着一丝紧张的微笑推门而入。

      花厅里一位很有威严的老者正坐于厅上座。

      女子只用眼角看了一眼来人的位置,便低眉顺目的用小碎步踱到老者身前三步外。

      她恭敬的向老者福了一福,运起如黄莺般清脆的嗓子轻道:“楚香怜参见相爷。”

      “喔,是楚姑娘啊,请起,请起。”座上之人连忙抻出右手向楚姑娘抬了抬。

      楚姑娘忙道谢:“谢相爷。”

      看到楚姑娘低着头端庄的站着,老者又忙道:“楚姑娘,坐。”说着又指了指右手边的第一个座位。

      “谢相爷。”楚姑娘忙又还礼,依言坐到了座位上,但她不敢全坐进去,挺直背,只坐了小半个座位。

      “楚姑娘果然如慧哥所说端庄贤淑。”看着楚姑娘落落大方的入座,老者微点了点头赞道。

      慧哥是怎么跟长者形容她的?说她是他的心上人?还是说非她不娶?或是……啊呀!那老者来这见她,不是看未来的儿媳吗?

      想到这些,楚姑娘羞红了脸。

      她羞答答的应了声“是”便不再说话。

      看到楚姑娘的样子,老者暗暗叹了口气,是个好姑娘,可惜……

      “姑娘想必已知慧哥已入朝做事,虽目前只是一个小小的五品,但将来前途不可限量。姑娘与慧哥的关系,老夫很清楚,也知道姑娘是个好姑娘。但……唉,说句实话,如果慧哥娶了姑娘,虽姑娘脱了户籍恐于名声上也……朝中是非众多,如要有个万一,对慧哥岂非……”老者还在侃侃而谈,但楚姑娘已什么都听不到了。她原本红润如潮的脸慢慢变得苍白不已。

      “小姐,你怎么不点灯啊?”丫头翠凝推门见到自己的小姐连灯都没点一盏就坐在铜镜前沉思,不禁奇怪的发问。

      她的话让沉思中的小姐一下子醒了过来。

      “什么,相爷不是刚走,怎么这么快就天黑了。”

      “啊?”听到小姐的自言自语,翠凝不禁惊叫起来:“小姐你从白天就一直坐到现在啊?!”

      “啊?嗯。”小姐心不在焉的应了声。此时,从姑娘们接客的外院,传来丝竹声与欢笑声。

      翠凝忙皱了皱眉,起身前去关窗。

      “真是的,这天才刚黑呢,那些个老爷们就上门了,也不嫌累着……”还想抱怨几句的翠凝被楚姑娘突如而来吩咐打断了。

      “翠凝,帮我更衣,我要穿最华丽的衣裳。对了,还要帮我梳头画妆,今天我要开始见客。”

      “什么!?”

      红秀楼,在上京这个赫赫有名的繁华都市中也算得上小有名气,它之所以有名是因为四年前楼里出了位花魁:楚香怜。

      楚香怜不仅仅如其她花魁般能歌擅舞、琴棋书画样样皆精,最重要的是她还有着善解人意的细腻心思及卖艺不卖身的坚贞品行。无论你是谁,达官显贵、皇亲国戚、翩翩材子或是浊世贵公子都打动不了她坚定的心。威逼也罢利诱也罢,坚守身心的她不肯让任何人越雷池一步,这样的她在短短的二年间获得上京头号花魁的称号。

      可是这样的她却在三个月前闭不见客。有人说她受不了诱惑终于被一个贵人包下了,也有人说她红颜薄命不久于人世,更有人说她看破红尘准备出家参佛……众说纷纭却无人知晓真相,但今天晚上一切传言都被打破,楚香怜在经过三个月闭门后终于走出楼来,见客了。

      钿头云篦击节碎,血色罗裙翻酒污。

      今年欢笑复明年,秋月春风等闲度。

      楚香怜,上京的头号花魁在今天晚上见了许多客人,认识的不认识的,达官们、皇亲们,总之今天晚上到红秀楼的所有客人都有幸见到了她,听她唱歌看她跳舞,客人的和唱声几乎翻开了红秀楼的屋顶。

      “呕……”无人所知的角落,楚香怜正无力的扶着墙壁低头干呕。这样的她哪里像明媚照人的楚香怜,分明像一不如意的下作歌姬。

      “小姐,小姐,你怎么样啦?好点了吗?”心急的丫头翠凝赶到忙扶着小姐着急的询问。至从小姐说要见客就一改以前作风,在楼里到处与人唱歌、跳舞、喝酒,表面上看起来是高兴过度,只有她这个跟随了小姐好几年的丫头知道小姐心里的苦,看到小姐这份难受劲,不觉哭了出来:“小姐,公子……公子看到你刚才与刘公子喝酒时已经气呼呼的走了,小姐……小姐你这是何苦呢?既是爱他却又要气走他,这又何苦啊。”

      “你不知,翠凝你不知啊……”好不容易喘口气,小姐哽咽道:“我……哪里配得上他啊……”言罢呜呜的流下泪来。

      “小姐……”明了小姐的苦心,丫头不禁也有了哭意。谁说妓女无情,她家小姐虽身于风尘却至情至真。

      “小姐,你别伤心了,我想公子他断不是那般无情之人,绝不会因为小姐你的身份而嫌弃于你。”话虽是安慰,但翠凝想起平时公子对她家小姐的痴情,便相信公子一定是个言出必行的谦谦公子,肯定不会辜负小姐的痴心。

      “翠凝,我也相信公子他不会弃我于不顾,可是……”哽咽之中,楚香怜断断续续的道出心中忧苦:“为一己之情担误公子前程,我于心何忍?功名,这是多少读书人的梦想,如要因为私情而毁了公子的梦想,他虽一时不会有怨,但长久以往难保公子不会怨愤于心,到时往日的甜蜜情意只恐变成满腹怨意,如到那般田地,我又如何自处?翠凝啊,便是你要说小姐我胆小如鼠,我也不愿冒如此之险,宁可今日痛斩情丝也不愿它日变成一对怨偶。翠凝,我害怕啊!”说到此处小姐已哇哇大哭起来。看到小姐哭得这般伤心,丫头翠凝也不知如何是好,将来之事谁能帮她作主?小姐之心结恐是圣人也解之不了。

      此时低头痛苦的楚香怜那完美的红妆在泪水的肆虐下支离破碎,流过脸庞的晶莹眼泪慢慢成为胭脂泪点点滴于地面。

      “轰隆隆……”轰天的雷声伴随着豆大的雨点冲刷着上京这座古都,红秀楼因这场大雨而变得萧条了许多,名妓楚香怜也因这场雨而有了难得的休息之夜。

      “小姐,今天看来是不会有客人了,您就早点休息吧。”丫头翠凝边冒着风雨关窗边劝着仍于镜前梳装的楚香怜。好像没听到风雨声的楚香怜只回了一句“你先休息吧”便打发了忠心耿耿的翠凝。

      在翠凝走后,楚香怜来到她的衣柜前,从衣柜的最里层小心翼翼拿出了一件杏黄色的流云衫,慢慢的穿上那件对她来说意义重大的衣服,便在原地转了一圈。仿佛回到第一次与心上人见面之时。那时还是隆冬,去佛寺上香的楚香怜却穿了这件单薄的杏黄流云衫,当时她被冻得实在难以忍受,便叫翠凝回车上取袍子,她一人于佛堂外的屋檐下避风。

      就在她苦苦等候丫头之时,一个浊世佳公子取了自己的外袍盖在她的身上,原以为这公子乃是旧识,谁知这公子居然不知上京的头牌花魁楚香怜之大名。公子只是怜惜一弱女子于佛堂外避风,便把自己的衣袍盖于女子身上,别无他意。

      俩人就此相识,当时楚香怜便被公子的善良打动,倾心于他,而公子也敬重香怜的难得品质,不嫌弃她的身份与之结交。情,从心开始蔓延至泛滥。

      今天,楚香怜重穿上这件让她看到爱情,看到希望的衣裳,画上那天她与公子相见的淡淡红妆,于镜中再次看到红鸾星动的女子微红着脸,羞低着头,身披男式衣袍立于风中。时光易逝,往日旧梦只能于梦中重逢。

      楚香怜死了,就在那个雷雨夜死于自己的画楼内。那晚的大雨打散了她画楼前樱树的满树芬芳,落于雨中的片片粉白,好像楚香怜脸上那永远美丽的淡淡水粉。

      又一早春,樱开了满树星白,好像女子脸上的水粉,带着微不注意便会逝去的红晕。一青装男子站于树下,背对着一身着翠绿衣裳的女子。

      “翠凝,她真的很傻呢。”好半天,男子又说出了他每年来到树前都会说的一句话,而他身后已成为另一个上京名妓的翠凝却永远不会说话。她知道男子不需要她的多余,而逝去的人也不需要她的辩解。

      世事无常,未发生的事你永不会知道结果,小姐傻不傻,谁也不会知道。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红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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