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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1、第 4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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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国南部和梁国交壤之地,不少百姓与商人也会拿着梁国发行的纸钞交易使用,这原非什么稀罕事。
两国虽不时交战,然而银钱这东西是无罪的。既然纸钞能在梁国换到这个那个好东西,那么,在燕国又有什么使不得?因此,就连毅亲王府上的太监,平日里打赏人的荷包,偶尔也用纸钞进去。
只是拿着这个给苏流光,却是他的疏忽了。苏流光在京城中,拿着那“拾两银”的一张纸,却往什么地方花?她连见都没见过这东西呢。
因此虽接到提示“纸钞:更加便捷好用的货币等价物,以国家信用为保障”的提示,却并不大清楚这东西到底有什么用处。
回到永宁侯府,她偷偷打开了荷包,抽出那张纸来,便是一怔。两条远山一般眉额轻蹙,咬着唇瓣儿思忖这到底是什么东西。
这真能当十两银子用?她想了想,便去寻了鹿鸣:“鹿小哥,我有一件事情相求,不知,你愿不愿意帮忙?”
鹿鸣的病已经好了,但不知为什么,杨英韶并未曾如开始时向公主承诺的那样送他离开侯府,而是让他在侯府中做了个闲人。
鹿鸣还不习惯这样被人养着,这让他觉得自己是个废人。然而他每每向府中人说及此事,他们却都道,既然是世子带你回来,那你要离开也好,要找点儿活计也罢,还该寻世子,得了他的首肯才是。
然而鹿鸣总是有点儿害怕杨英韶的,因此一拖再拖,今日苏流光寻他帮忙,他自然是一口答应,然而听她说是要去寻世子,心里便又有些不安了。
“只是拜托你替我与他说一声,我是女子,不好直接去寻世子的。”苏流光道,她总觉得这位少年虽然长得好看 ,但胆子也太小了一点儿。
得哄一哄,他才有胆子去见杨英韶。
“这……好。”鹿鸣深吸一口气,答应下来。
杨英韶今儿不曾出门,不去东宫的日子,对他而言是难得的清闲时光。听闻鹿鸣求见,“哦”一声才想起来原本竟还有这么个人在此。
“叫他进来吧。”
“世子,夫人身边的蕙仪姑娘也跟着他一起来了。”
杨英韶将手中的笔搁下,吸了一口气,笑道:“让他们一起进来。”
他随身的仆人传话出去,鹿鸣先看了看苏流光,见她垂着眼眸不晓得在想些什么,深吸一口气方当先踏进了书房。眼见那着锦袍系绣带的少年郎君站在书案后头,他深吸一口气,道:“小的拜见世子。”
“你不是侯府家奴,不必叫我世子。”杨英韶道,“怎么,有什么事儿么?你们两个竟然一起来了。”
“小的……小的并没有什么事,是苏姑娘有事想来求见您,她是女子,不好独个儿前来,便……”
杨英韶蹙眉道:“苏姑娘?你是指……蕙仪?”
他目光掠向苏流光的面庞,苏流光脸上一红:“奴婢……奴婢本姓苏。”
“你们处得不坏啊。”杨英韶挑挑眉,带着三分戏谑道,“你有什么事儿要找我?昨日,你没见到亲王殿下吗?”
“奴婢辱命,请世子责罚。”苏流光低头道,“奴婢依照您的嘱咐,炖了燕窝,但亲王殿下不喜欢……”
杨英韶脸上第一次露出了错愕的表情:“不喜欢?”
“是,亲王殿下身边的公公说,殿下不喜欢甜的。不过,那位公公也给了奴婢赏赐。”
“什么赏赐?”杨英韶随口问道,心中却疑惑,他怎么会不喜欢甜食呢?前世时,毅亲王称帝后,那燕窝是每日都进的。彼时京中贵戚们还说,殿下果然是南边回来的,偏爱这一口甜食。
“是这个。”苏流光小心翼翼捧出那只荷包来,奉给杨英韶。
杨英韶拿了荷包掂了掂,微微一怔,这荷包怎么捏起来像空的?打开来方抽出里头一张纸钞来,不由道:“拾两银?这……这是梁国的……钱钞?”
“是纸钞,世子。”
“纸钞?莫非这东西可以当银钱使用?”
“奴婢只晓得这东西的名字,却不知怎么用……”
“这倒是有趣了,这纸钞,且留给我再瞧瞧。”杨英韶将那张纸钞翻来覆去看了一会儿,道,“我也不昧你该得的赏赐,你拿着这个,去账房里支十两银子,拿去买首饰也好,请这鹿小哥吃一顿酒席也罢,都由你。去吧。”
说着便在书案上抽出一张纸来,提笔落下一行“付家婢蕙仪,听凭支用白银十两”的字迹,盖上自己的印章递给了她。
苏流光得了科技点,留着那张纸币自然没什么用处,能换十两白银,那也是发了大财。须知寻常百姓,一家人一年也花不到五两银子呢,因此颇感欢喜,接了纸条儿出门。
可鹿鸣却没有跟出去。见杨英韶坐回书案边,忍不住道:“世子……”
“嗯?”杨英韶抬头,见他还在,蹙眉道,“你还有事儿吗?”
“小的的病已经好了……”
“所以呢?”
鹿鸣的心思一霎那换过几轮,开口时将那句“多谢世子救命之恩,但小的不好再在府上叨扰”咽了下去。
他说:“小的出去也无所依凭,不知世子能不能赏小的一点儿活计?”
杨英韶看着他,不管这个人说了什么样的话,他看着都不像是做奴仆的样子。
能让他想要留在永宁侯府的,是那个美人吧。
可惜美人也不属于他。
杨英韶微笑道:“你又不是我府上的奴仆,我能让你做什么?若是想出去,我依公主殿下的安排,给你银子,你走就是了。外头虽然没有活计,有了这一笔银钱,你也大可置个宅院,靠租金便能过活。若不想出去,我这侯府里也不缺一张吃饭的嘴。”
“小的……”鹿鸣着实为难。若是出去,便见不到苏流光,若是留在这里,他又没有脸面一直在侯府里做个吃白食的人。
“你有什么顾虑?离开侯府不好吗?这府邸里头,有什么教你这样放不下?”杨英韶发出了灵魂三连问。
鹿鸣的脸色红了,他支吾了一会儿,仿佛鼓足了全身的勇气,道:“世子,小的……心爱苏姑娘。”
杨英韶“愕然“望着他,问:“你可知晓你在说什么?蕙仪——就是你说的苏姑娘,她是我母亲的侍人,又生得花容月貌,机敏聪慧,你明白我说这话的意思么?你休怪我的话语不好听,可慢说你是个一无所有的白丁,便是有宅院有钱钞的寻常百姓,也不配肖想她!你出去后见不到她,留在侯府里也一样不配打她的主意!”
鹿鸣只觉满身的血都涌到了脑门上,他直挺挺跪在了杨英韶面前,道:“求世子成全。小的如今虽然什么也没有,可小的也并非没有本事。若您肯将苏姑娘赐予小的,小的必能养得起她。”
“让她吃糠咽菜不至饿死,是养得起。让她锦衣玉食富贵无极,也是养得起。你能给她怎么样一种养得起?”杨英韶摇头道,“我也不瞒你说,她从来都是我母亲带在身边的,虽说是婢女,所受教养,倒是比寻常人家千金小姐还好几分。这样的一个人物……”
眼见着鹿鸣的脸色越发灰暗,杨英韶喟叹道:“罢了,我也不为难你。这样吧,她若是愿意同你走,我可以去母亲身边为你们美言几句。然而我母亲放不放人,我却不敢一口说定。”
鹿鸣得了他这一句,已然是意外之喜,忙不迭谢过,离开书房后便去寻苏流光。
然而苏流光却只是摇头。
“苏姑娘,世子说过,若我离开侯府,会给我二十两黄金安家立业。这笔钱够我养活你了。我还可以为你脱籍,不做奴婢,难道不好吗?”
苏流光一笑,道:“鹿小哥呀,我不是下贱,非得做这奴婢不可。但夫人待我极好,世子爷也一向照拂,留在侯府之中,我还能做些我喜欢的事情。可若是跟了你出去,一个平民女子能做什么呢?”
鹿鸣追问:“然而平民总不至于如奴婢一般,命运全不由自己做主。”
舒兰与莞尔,指了指自己的脸:“我好看吗?”
鹿鸣一张面庞登时涨得通红,舌头仿佛要被牙齿绊住般,道:“自然……自然是好看的。”
“府上人人都说我好看,说我的相貌,在外头也没几个女孩儿可比。我这样的长相,出去便能给自己做主了吗?”
鹿鸣却是无法回答这问题。美貌自然是好的,然而他们这样的平民百姓,长一张姣好容颜,却未见得能带来好处。
莫说苏流光是个女子,就算他,他一个男儿,也差点儿因为这张脸和这身骨头丢了性命。
真要让苏流光出了侯府,他如何能护得住她呀。
“苏姑娘……”他听到自己的声音低沉下去,“苏姑娘聪慧,所言……的确不错。美貌……或许是灾难。”
苏流光点点头:“正是如此。而且,在侯府里又有什么不好的呢?夫人也许我识字,侯爷和世子也都是规矩人……”
“但身为奴婢,今后的终身大事……难道,苏姑娘甘愿嫁给府中仆役为妻?”
“我难道不能不嫁人么?”苏流光笑道,“我想一辈子服侍夫人!”
鹿鸣登时心意黯然。
苏流光若是要给贵人做妾,他好告诉她,做妾的人被正房拿捏,日子未必快活。苏流光若是要给男仆为妻,他也好说,总归是要嫁人,何不考虑嫁给外头的平民,今后儿女也不会再给人做奴婢。
可苏流光说她不嫁人。
鹿鸣曾听母亲说过,高门大户的夫人和老夫人,身边都有这样的婢女。她们终身不嫁侍奉主人,待主人去后便至家庙里落发为尼,每日诵经祈祷。这样的姑娘,往往更加得主人家的宠信……
苏流光做出这样的选择,一点儿也不奇怪。
鹿鸣勉强自己笑了笑:“这样……也不坏。你在夫人身边,自然也没什么好忧虑的……“
苏流光见他这般情态,如何不明白他的思量?若是上上一世遇到这种情形,她或许还会羞赧不言,然而活了第三遍,她早就对少年少女之间那点儿情愫拿捏得精准。
因此只笑:“你别光问我呀,你自己呢?你想做什么?”
鹿鸣张张口,到了这个时候,他突然觉得,自己好像不知道要做些什么。
他能做什么呢?对了,他有一个只属于他的世界……
当他想要一样东西来做成某件事的时候,那样东西就会出现在他手边。在他还小的时候,总以为这是他异于常人,今后必有大造化的证明……可现下看来,他能取出来的小东西,并不能改变他卑微如草芥的命运……
“我不知道,”他喃喃道,“从前我与我娘相依为命,帮她洗衣裳换些银钱,后来她走了,老主顾们也不信我一个男人能洗得了衣裳。其实,我洗衣裳也洗得又快又干净的……今后,难道还去洗衣么……”
苏流光挑了挑唇角,她其实是很想皱眉头的。
这个人口口声声能养她,结果他只会洗衣裳?
“男人力气大,洗衣裳自然干净。”苏流光笑意勉强。
“不,不是。”鹿鸣道,“我有一种药剂,抹在衣裳上,污垢很容易便能洗掉,且还留着香气呢。”
“咦?”苏流光一怔,“什么药剂如此神奇?是皂角做的?还是草木灰?香气,是添了香脂,还是花汁子?”
鹿鸣只知道那种微带蓝色的液体能洗干净衣裳,却不知那东西是怎样做的。因此摇摇头:“我……也不知晓那东西是怎么做出来的。总之……”
“能给我瞧瞧吗?”苏流光问。
“……能啊!”鹿鸣绝不会拒绝苏流光。
“在哪里呢?”
“……在我家中。”
苏流光问:“那么你要回去取吗?要不要我拜托几位护卫大哥护送你?你别误会,我不是要监视你,你……你先前遇到那种事情,是不是因为有人寻仇?若是如此,还是得有人保护你才好呀。”
鹿鸣心中暖洋洋的,笑道:“不必不必,我家也不远,清天朗日的,怎么会遇到寻仇的人呢?我去去就来。”
——其实他哪里用得上回家?只要背着旁人,将那一瓶瓶的东西拿出来便是了。先前想欺负他的人,或许还会派人在他和娘先前租住的地方盯着,可他并不需要回到那里去了。
娘不在了,他在哪里,哪里就算得上是家了。那几间破屋,送出去都无人想要的家什,丢了也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