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3、第 23 章 ...
-
“是,这东西,咱们大燕没有,它来自南梁南部的瘴疫之地,是几味剧毒之物掺和炼制而成,便在南梁,也是稀罕物。臣不懂医理,记不住那些药材的古怪名字,但成药名叫‘雪落芙蓉’,倒是挺美的名儿。总之,世上真有此物。且这东西不需下入饮食之中,只要掺杂在熏衣香丸或是别的什么用物中,日日接触,天长日久便会中毒。”
峄城公主微微动容:“雪落芙蓉……”
她想到梦里兄长身上那大片溃破的伤口,衬着周边白皙的肌肤,颜色可不像是白雪敷在娇艳的芙蓉花上?只是这名字越形象,想起来便越使人欲呕。
“正是,中毒尚浅时,中毒者肌肤若雪,体有异香,待到肌肤开始溃烂,便是药石罔医了。”杨英韶低声说。
公主的眼睛忽然睁大。
中毒尚浅时,肌肤若雪?
她想起了太子的肤色。太子同她说过的,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他一身皮肤怎么晒都不会黑。
但太子身上有香味吗?公主实在想不起来,贵族青年男性也会用薰衣香,兄长身上的味道,到底是来自香丸,还是说明他已经中毒了呢?
杨英韶见她面色变化,心中不免紧张,勉强自己打趣,道:“殿下不用害怕,您必是不曾中这毒的。”
“嗯?为什么?”峄城公主下意识的随口一问。
“殿下从春至秋,黑了不少。”
峄城公主瞪大了眼睛:这个人到底在说什么?!他说她黑了!他怎么能这么说?
“虽然我一点也不想中毒,但……我也不想变黑!”她气急,“我是个女孩子呀!”
“要当将军的话,多少都会变黑的。”杨英韶笑道,“臣的脸和手,也比身上黑了不少。并不是人人都会像太子殿下一般,怎么晒都不黑的。这等天赋,哪怕殿下是太子殿下的胞妹,也未必能像了他。”
公主微微张了张口,杨英韶提到太子,便把她方才溜出去的思维拽了回来。是了,现下最重要的事,还是哥哥……
“太子哥哥……先前,也不是怎么晒都不黑的,对不对?”
杨英韶微微一怔,他看着公主的神色,总觉得她有什么没有说出来的话,要他去猜。
太子的肤色,先前并不是怎么晒都不黑?
他突然听到一块巨石在心中猝然砸下的声音,震愕的望着峄城公主。
她低下了头,睫毛微微颤动,仿佛是快哭了。
“殿下的那个梦……难道不是说自己,而是指……太子殿下?”他听到自己的声音如此僵硬,舌头在口中,仿佛一块死肉运转不灵。
峄城公主久久地沉默着,她一张嘴小心翼翼抿起来,仿佛不知该如何开口。
“是,或者不是。殿下还请给臣一个交代。”
“是。”说罢,她伸出手一把扯住了他的袖子,“表兄,求你不要恼我。我做梦一向会成真,可是太子哥哥的性命比我宝贵万分……我,不敢说实话,怕你听了就不帮忙了……”
她有些慌张,而杨英韶在最初的恼怒之后,却也越想越觉得可怖。
他不知道公主做梦都会成真这事儿究竟是真是假,若是真的,太子一旦有个万一,朝廷极可能会像上一世一样,陷入无可挽回的混乱之中。
但怎么会这样呢?上一世,太子明明是活到了他们成婚之后才离世,死因也绝非中毒……
有什么变了,除了他之外,一定还有别的什么也变化了。
“殿下,当务之急,是弄清楚太子殿下到底是不是中了毒。你我不能凭借他肤色白皙这一点。就认定他中了这雪落芙蓉。这样的奇毒难制也难解,想必便有解药,也带着三分毒,此事不可妄加猜测。”
杨英韶紧紧捏着拳头,他用自己的力量带来的痛楚,提醒自己必须得冷静。
至少在公主面前,她还小,只会比他更慌张。
“……怎么弄清楚呢?表兄可有办法吗?我都听你的!”峄城公主急切道。
杨英韶摇头:“我如今并不晓得有什么办法。今日我会再去看望那位军医,或许他能有法子。殿下也多费些思量,咱们都好好想一想!”
公主连连点头:“这件事情我不好和父皇母后说,要是找太子哥哥他自己,似乎也多有不便。表兄,这是你我的秘密,我……现在只能依靠你啦!救救我哥哥……算我求你!”
“太子殿下是君,臣自然要拼尽全力保护他的。您没有必要如此客气。”她的眼神殷切,可杨英韶还是要从她的爪子里解救自己的衣袖。
“嗯,唔……可是,我还是要谢谢表兄呀。我骗了你,你一定也会难过吧。”小姑娘眨了大眼睛,“我可不可以补偿你点儿什么?”
杨英韶苦笑,他能要什么?生气自然是生气的,然而倒也不至于为此索要公主的补偿。
诚如她所说,若她告诉自己是梦到哥哥重病将死,便没了立场向他哭诉,求他怜悯,要他帮忙。唯有将这件事情安在自己身上,她才可以顺理成章地用恐惧骗他入觳。
但此刻,峄城公主那么真诚地望着他。
“臣现下没什么想要的,殿下若有心,且记得欠臣一样物事,待臣想到了,再来讨吧。”
公主便点头,非常认真:“这个我一定是说到做到的,你放心,无论什么时候告诉我,只要我能给,什么都行。”
杨英韶正要点头,却望见演武场入口处,时常跟在太子身边的太监谢德音疾行而来,走过她宫女们身边,一步也不停。
峄城公主也听到了脚步声,转过身去,只见那太监的一张圆脸上神情说不上好,到了二人面前匆匆停下脚步:“公主殿下,世子!太子殿下今日身体抱恙,便不来了,安排奴婢来给二位交代一声,今日要用演武场上什么东西,都请自便。”
峄城公主的脸色骤变:“太子哥哥怎么了?”
谢德音道:“太子殿下……脚底有一块皮肉破了,血肉模糊的,虽然是小伤,但这受伤的地方……他实在行动不便!公主殿下不用十分上心,更不必告诉陛下与皇后娘娘,免得二老担心。”
峄城公主的身体微微一晃,伸出手一把抓住了杨英韶的手,这才没有跌倒。
杨英韶扶了她一把,温声问谢德音:“公公,太子殿下好端端的,脚底怎么会破了皮?”
“这……奴婢们也不知道……听说是脚掌上头皮肤破损,或许是因为鞋袜不适……”
不单是谢德音,便是峄城公主和杨英韶,也知晓这理由着实牵强。谁敢给皇帝的儿子穿不合脚的鞋袜,区区一日便磨破了脚掌?
“劳烦公公跟我哥哥通禀一声,我是她的亲妹妹,理所当然要去看他。还请他不要推辞才好。”峄城公主道。
杨英韶也跟着帮腔:“臣在东宫数年,多劳太子殿下护持,不知能不能去探视殿下?公公可也能行个方便,告禀一声?”
谢德音迟疑了一霎,他算得上太子的心腹人,凭借多年历练出的直觉,总觉得这事不那么简单,并且,面前的公主大约是知道点儿什么。
否则她怎会如此失态?但她失态时的样子,却似是对太子生病一事感到震惊和抗拒……一时难说是敌是友。
他很和气地笑了笑:“这奴婢说的可不算。奴婢现下回去禀报太子殿下,他若是许了,奴婢来请公主殿下与世子过去可好?”
当然没有不答应他的道理,总不好说不管病人的意愿就强行探望——更何况,杨英韶与峄城公主都知道,太子这“病”大约不简单。
谢太监走后,二人相视一眼,彼此心中都揣着事儿。
杨英韶率先开口:“若真是中毒,殿下……打算怎样?”
“当然是治……”她的话音戛然而止,小心翼翼看着他,等一个可能很不乐观的答案,“……治不好吗……”
“这……臣也不知道。但殿下需要一个因由,引太医们想到、查到此症乃是中毒,而非患病。”
公主张了张口,她差点儿就问了为什么——但其实无需多言,她跟杨英韶这两个于医道一窍不通的人,若是上来便指证太子是被人投了毒,皇后便必须细查他们从何得出结论,即便是不动他们二人,身边婢仆宫人必也牵连甚多。
要尽快救哥哥,还是要保周围众人的性命?这是她打从出生以来遇到的最大问题。
杨英韶见此便是一叹:“过会儿见了殿下,好生看看他周围有什么异常……然后……随机应变吧。”
小姑娘一时没有更好的主意,乖巧地点了头。
不多时,谢太监带着两个小黄门一道前来,延请二人去探望太子。在路上简单提了几句太子的情形,想来这便是东宫允许向部分“外界”公开的信息了。
舒兰与终于听到了关于这种她亲手设定的毒药的具体信息——虽然谢太监并未承认他是中了毒,但这情形她哪儿还能听不出来?
太子昨夜就寝时便觉左足下略有不适,着宫人按压后痛楚略有减轻,可今日起床着衣时,宫人却发现他脚底的皮肤烂了一片。
若非他隐约记得皮肤溃破之处与昨夜刺痛之处一致,此事几乎找不出一点证据来。太医倒是一大早便赶到了,然而便是太医也不明白这情由,只能给敷了药膏了事。
谢太监道:“伤处倒是不大,然而偏在足掌处,太医嘱咐不能受压,殿下这几日不能站立,陛下那边不敢瞒着,属官那边也不好应付,如今奴婢们正没道理呢。”
说着用眼睛瞟了瞟公主,公主却是不说话。她实在害怕,没办法像先前一般伶俐地察觉到这位太监的用意。
非得太子本人告诉她:“今日早上请了太医,父皇那边早晚也会得到消息。仙娘若能见到父皇,替孤禀告一句吧。这伤处绝非严重之事,太医已为孤开了药方,不多时便能痊愈。”
说着还笑:“哪有兄长让妹妹看一只病足的,孤今日不像话,可仙娘务必要把这话说给父皇听,免得他担忧。”
皇帝担不担忧无人知晓,峄城公主却是忧心极了,她看着兄长那只左足——他的皮肤极白皙细嫩,那种质感,她只在未满周岁的小皇弟脸上瞧到过。而因此,他皮肤上出现的一片溃破格外醒目。
如今像是一瓣残英落在雪上,可若再这么下去……
“人的脚掌,皮肤总会糙些,哥哥又不曾长久站立行走,怎么就会伤了脚掌呢?”她闭了闭眼,将梦里的可怕场景压下心头,才说,“我自然可以跟父皇解释,但父皇总会多问一两句的吧。”
太子苦笑:“孤又岂能知晓为什么?皮肤溃破无非疽痈之类,未曾听说疽痈会发于足下。此外,太医说人若患有消渴症,或许腿足也会破伤,可孤没有这种毛病。”
“会不会是鞋袜出了问题?”峄城公主问。
“鞋袜?孤还不至于穿会磨破双脚的鞋袜。”太子虽然痛楚,但看着小妹妹这样一副焦急神色,倒也稍感欣慰,因道,“你只与父皇去说,父皇若是真想知道病因,会召太医去询问的。”
峄城公主灵机一动,她想到了一个好点子,一个能让太子的人怀疑有人下毒的好办法!
杨英韶不是说过么,这“雪落芙蓉”不是用来吞服的,只消做进香丸中用以熏衣,天长日久地接触,人自然会中毒。
“万一制鞋制袜的奴婢,为了叫鞋袜白净,又或舒适松软,添了什么药料炮制却没洗干净,才叫哥哥脚下溃破的呢?”小姑娘道,“我听阿婉说,宫外头有些替人洗衣的坊店就有这种药料!是不是,阿婉?”
舒兰与好端端站着,突然喜提一口锅!
“这……臣妾也是听人说的。臣妾小时候给人做童养媳,家里头的大衣裳让外头的洗衣妇洗过之后,婆婆便如此说,还要臣妾再将衣物清紏一遍,免得衣裳贴身叫她老人家不适。”
顺手把锅扣给那个糟心婆婆,谁叫角色初始记忆里就有蹲在冬天的水井边,就着洗衣槽,边哭边用冷水洗衣裳的片段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