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0、第 20 章 ...
-
场边的奴婢下人们,是无论哪个主子进了球都会高呼的,而皇帝却微微皱了眉。他并非不满太子进了球,他是不乐意瞧见那些个皇子们乱成一团的样子。
即便打马球的时候难免有对抗,可面对同样的敌人,一队之人,难道不该互相掩护吗?和太子一队的那两个倒是还好,至少在杨英韶抢球前尽心竭力地跟红队捣乱了,也算知晓自己在做什么,可红队那五个人,是发什么疯?既然是一队人,谁射门不是一样的么,怎就彼此抢起来!
更不要提他们的战术——有安排过战术吗?五个人一拥而上,这到底是打马球,还是打群架?整个后场扔给太子和峄城公主,简直是个笑话。
原先想着太子那边是不是得紧紧皮,如今却要重新打算了。别的儿子更不中用,万一敲打太子的时候用劲儿太大,把唯一中用的儿子吓坏了,事情岂不是更加糟糕。
场上却看不到他的眼色,太子打进了第一球之后,红队更疯了。人人都觉得怪别人从自己手里抢了球,因此截了球后不仅躲着蓝队,还躲着自己的队友。
他们五个聚在一起时还算有些威慑力,一旦分开,又有谁是杨英韶的对手?那是在真正的沙场上厮杀了十年的将军,控马功夫比控制他自己的腿还精到,进退自如,来去如风,想抢谁的球就抢谁的球。
皇子们不是不想反抗,然而马技不如人也就罢了,便是抡着木杆想对杨英韶本人下黑手,也是失败的——第一个想用杆子砸他马腿的人,只听啪的一声,两根木杆打在一起,就发现自己的杆头碎了。他拎了根没有杆头的球杆,仿佛倒提一根烧火棍,把皇帝气笑了。
有他出丑在先,别人自然多了几分畏惧,杨英韶益发如虎入羊群一般,在一堆皇子们中逞威风。
他抢球,给公主,公主再传给太子。蓝队也顾不上欺负小女孩和病弱大哥胜之不武了,三个人围着公主或者太子抢马球,然后再被杨英韶抢回去……
舒兰与站在皇后身边,总觉得场上有个英雄,有个美人,有个推动剧情发展的配角,外加七个炮灰。
杨英韶也不是全然不懂事,他也放水让对方打进几个球,这样场面好看。可上下两场马球打下来,蓝队始终高那么三分,赢得稳稳当当明明白白。
一分来自太子,一分来自杨英韶,还有一分来自峄城公主。特别平均。
等到比赛结束,皇帝心情复杂地赏了蓝队五个人,然后看了一眼满脸汗水灰土、狼狈不堪还输了的红队五子……
他什么也不想说。
若不是蓝队让他瞧到了自己还有兄弟同心无坚不摧的儿女,还有年纪轻轻已经展示出悍勇本事的臣子,他真想扯上那几个废物儿子,给他们加上两个时辰的骑射课。
一个二个全是废物,这还是他选了武艺高强的侍卫教出来的儿郎!
“你们的马背功夫,太也稀松平常了。”皇帝忍住了不快的神色,淡淡道,“今后自己心中要有数,不必特意请朕来看你们丢人。”
他如是说,皇子们自然是人人脸上挂不住。那先前碎了杆的一个格外心虚,自觉父皇那句“来看你们丢脸”说的便是他,心下不忿,道:“父皇,术业有专攻,儿臣们不是当将军的,何必非要……”
“嗯?”皇帝用一个短促的音节堵住了那不知死活的小子即将出口的滔滔辩论。
舒兰与暗叹,这皇家也有傻子啊——你皇帝爹正在骂你们不像话,你跳出来说自己不像话也是合理的,这是不是八字欠揍呢?
“今日蓝队那边能赢,也不过是因为永宁侯府世子在此罢了。若是没有他……”
“哦,都怪太子找了个太强的帮手,是不是?”皇帝危险地眯了眯眼睛。
那皇子突然意识到父亲的情绪不大对,这跟他想的不大一样,连忙调转矛头,试图改为嘲讽杨英韶:“永宁侯世子身出将门,自然武艺超群。若是比……”
“够了。”皇帝声音平静,制止了儿子的丢脸行径,他不是非得生傻子的——至少在这个蠢货啰嗦的时候,另外几位难兄难弟都在用惊愕的眼神看他作死,显然他们的智力使他们没能理解这位兄弟。
但傻儿子也得教,不是么?
“要你和杨英韶比,你觉得他是将门虎子,理所应当英武超群。那若要你和你妹妹比呢?”他问。
那皇子看了一眼峄城公主,颇为不满道:“仙娘还是小孩子,儿臣怎么能欺负她?”
说得就好像刚才你们没有三对一从她手里抢球似的!舒兰与情不自禁护犊子,在心中暗骂,只盼皇帝能为爱女出个头——你看看你这武德不振的儿子们!皇子尚如此,民间该怎么瞧轻武人?
皇帝冷笑一声:“好,既然如此,你和仙娘比骑射,输的认罚,如何?”
皇子昂然道:“只要仙娘敢,儿臣又有何惧?”
峄城公主打赢了马球,却莫名其妙得到了被处罚的几率,先是愣了一愣,一股傲气顶上胸臆,昂首道:“儿臣敢啊。”
说罢回头瞧了杨英韶一眼,杨英韶含笑对她点点头。
再瞧瞧舒兰与,舒兰与对她握了一下拳。
她便走到这没出息的哥哥面前,道:“若是我输了,叫你十声好哥哥。若是你输了,叫我十声好姐姐,怎么样?”
——场上的气氛突然就变得崩坏了呢。
舒兰与不认识这位皇子,因为尚婉仪也不认识他——成年的皇子不得擅入后宫,而秦皇后又是继后,尚婉仪这个废柴自认为很没有必要记住那些一年到头只出现两三次的脸。凭着峄城公主的称呼,她知道这是五皇子,然而……
五皇子是干啥的?争位时打得头破血流那三位分别是老二老四老六,呈一个便于记忆的等差数列,剩下那几位奇数哥们儿,没有得到过任何戏份——连三位炮灰都没人设呢!
但这份陌生也并不妨碍她对这个倒霉皇子有一些些的同情。毕竟,公主是个从来不做亏本买卖的鬼精灵。她甚至还想到了前些日子被公主几句话挤兑得只能卧病三个月的陈嬷嬷……
舒兰与扭头去看陈嬷嬷,陈嬷嬷的表情一言难尽,仿佛想到了什么不太愉快的往事。
但现下表情最难看当属五皇子,他说:“我本来就是你的哥哥,岂能叫你姐姐!”
峄城公主使用技能歪头杀:“所以,五哥是觉得自己会输给我吗?我还只是个小孩子啊。”
对方瞬间语塞。
既然认为自己不会输,就不用担心峄城公主提出的条件实在不公平,若要担心公不公平,就说明他都不敢跟一个九岁的小女孩比骑射!
就这样还敢嘲笑她的师傅?
峄城公主有足够的耐心,等待这位讨厌的哥哥作出回答。而在皇帝发出哼的一声冷笑之后,这位可怜人终于忍不住了。
他点了头,他把自己送上了被吊打的命运之路。
在飞驰的骏马背上射出十支箭,这是当初杨英韶在公主面前露过的一手。峄城公主虽然不能做到同时发两箭射中一只靶,也无法保证每一箭都中红心,但至少让数箭的下人能在靶子上把十支箭找齐。她这大半年里每天都随身带沙袋,或提或端,力量和稳定性进步极大,有如此的成绩,半点不奇怪。
而不幸成为臭弟弟的五皇子射丢了三支箭——按说这成绩也不坏,然而货比货得扔,人比人得死,他今天算是将面子揉一揉塞进了阴沟里,简直是社会性死亡了。
峄城公主还在他叫了第一声“好姐姐”之后就摆摆手:“算啦算啦,五哥你这么叫我,我还怪不好意思的。”
得了便宜还卖乖,就是说她这种坏女孩!她倒霉的五哥离哭出来已经不远了,皇后不得不为了维护后宫的和谐稳定出手:“好了,仙娘,不要再使坏了,跟你五哥道歉,你怎能逼兄长叫你姐姐!”
“……”公主嘴一瘪,向前一步,扯住五皇子的袖子,大眼睛吧嗒吧嗒地眨,“五哥,对不起嘛,是我胡闹了。你不要恼我,好不好?我不会把今天的事告诉别人的,这是咱们的秘密,好不好?”
五皇子还能说什么?说他不原谅熊妹妹?保不保密还重要么,最不该知道他丢人事儿的人此刻都在这里站全了……
经此一役,峄城公主狠狠伤害了五皇子的内心,这妹妹再次成为了萃英宫诸位眼中的混账。
先前她到萃英宫读了几天书就跳去了东宫,虽然不是冲着他们这些兄弟来的,但总有一种被侮辱了的感觉。因今天的一场马球赛,这种感觉便更强了。
便是心底无私的人,想到今日这一出,也道是皇后有心和太子站在一起,果然成功地将她的独女放在了太子这条船上。想来除非太子出了意外,否则待父皇百年之后,皇位断没有别人染指的余地。可心里有想法的,如何能不恨?太子越是稳操胜券,他们便越是盯上了太子唯一的缺点。
体弱。
先前太子的身体弱得像是一张纸,莫说像今日一样打个马球,便是坐两三个时辰的马车去郊野,回来也要病上一场的。太医院多少国医圣手瞧过,药汤子不晓得吃了多少,总是不见效。就连皇帝心下也明白,这个儿子未必能活到自己仙去,立他为太子,不过是结发之妻死前的一点哀求,权当全了她的念想。
因此年岁与太子相近的弟弟们,当初都是接受同样的教育的。然而不知道什么时候起,太子的健康状况便一日日好了起来……
也就是在那个时候,皇帝打开了多年尘封的萃英宫,把他们放了进去,从此他们再也听不到东宫的师傅们讲课——谁知道那边讲什么帝王心术呢?萃英宫只讲那些没用处的诗文唱和,老掉牙的圣人言语,花架子的刀马功夫。
亲王就是亲王,本事学得再好,不过是能在朝廷中做个好官。学得不怎样的,一个富贵闲人当到老,自己咽了气,选个儿子承个郡王,一代接一代削下去,翻几手便都成了闲散宗室。
就几位皇子们所知,本朝从头算来,也唯有毅亲王那一系,因骁勇善战得了世袭罔替的亲王爵,可慢说几位老王爷都死在了战场上,便是如今那位年轻的毅亲王,也还在南边军营里蹲着呢,不时隔着大河跟南梁你来我往地互扇耳光,这日子,难道过得好快活么?
谁能不想从这般境地里挣出去,当个皇帝?皇子们有野心,皇帝知道,太子也知道,先前皇帝一心保护太子,别人自然得收收心思,反正太子体弱,说不准哪天便先去列祖列宗膝下承欢了,大家总有机会的。可今日这场马球打下来,大家便都瞧到了,太子纵然不是如他们一般强壮的青年,但也不是一不小心就会死的废物。
对永远错失机会的恐惧,足以让有些人做出铤而走险的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