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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7、天渐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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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年初二正午,风雪已住,天已渐放晴。
朝南稳速行驶的马车,明显被分成了两队,间距百米。其实自昨日傍晚至今,一直保持这样的状态。
落在后面的马队,只有三人和一辆空马车。
阿柳扭头看着半个眼眶依旧泛着淤青却不许自己上药的主子谢天冬,内疚道,“少爷,要不停下歇会吧…您的身体……”
“我的身体,我自己清楚,继续赶路。”谢天冬依旧紧紧盯着前方,仿佛只是稍一挪眼,南面的大队人马便会立即消失一般。
谢天冬说完,轻咳了一声。也是这声轻咳,扯动了脸颊和眼角的伤处,让他低吸了口冷气。
阿柳狠狠抽了自己一个耳光,道,“是阿柳的错,迟来一步,否则怎会叫那个蛮子伤了少爷!”
谢天冬冷冷道,“我说过了,这不关你的事,而你只需做好你的分内事!”
阿柳能看出自己少爷心情不好。一想到昨日的事,还有那个蛮子辰宇,阿柳便气的有些牙根痒痒。
昨日大队人马在关西城外最近的小镇驻足,谢白棠在林长欢房间治伤,一呆便是半日光景,除了林萧在内帮手和叶蓉可进出,其余人都被辰宇拦在了门外。
谢天冬几番出来查看,都被挡了回去。虽回到了自己房间,可阿柳能看出,自家少爷却是心神不定,坐立难安。
阿柳深深自责,那时候便该看出端倪,可自己还是出了门去。也只是他短短一个上街采买的间隙,待回来时便见到客栈大堂处扭打在一起的两人,还有旁边看戏般的护卫,因为辰宇的一句命令,无人敢上前劝架。
阿柳是熟悉谢天冬的,知晓他的身体状况,也知晓他并无武功。他自己也曾劝少爷多少习些武艺傍身。
“阿柳,胜人用的是这里,不是蛮力。”那时候的谢天冬虽依旧坐着轮椅,纤长的手指轻轻朝太阳穴处点了点,可阿柳知道,少爷说的对,至少对于大部分情况都适用。
可大部分情况,并不包括少爷情绪失控之时。
阿柳从未想过,那个一向冷静睿智让他钦佩不已的少爷,却主动挑起了事端,且是在自己未在场的情况下。当他着急的将扭打的两人分开,说是扭打并不准确,因为自家少爷根本无还手之力,至少他见到时,便是这样。
“你这般看我是作何?”见有人助阵,辰宇不屑般唾出一口带着血丝的唾沫,愤愤道,“我看他一个残废,不与他一般见识,谁知他不领情不说,动手就打人…”
“你说谁残废?”阿柳一手架着谢天冬,被如此一语相激击中了软肋,也跟着失了镇定,只是还未待他理论,身旁之人冷冷道,“我的腿好了,可若非我婶娘救她,下一个残废的,就是林长欢!”
“你诅咒谁呢?!你再咒一个试试?!”
辰宇怒发冲冠,刚要上前,被悄然出现的林萧喝止道,“辰宇,住手!”
林萧的出现打破了这剑拔弩张的氛围。
辰宇忙凑近道,“你怎么出来了?长欢如何了?”
“针灸和缝合都很顺利,她没事,只是现在睡着了…休息片刻,然后我们启程--”
“我婶娘忙了大半日,刚完事你便要启程,你考虑过她的身体吗?”谢天冬皱眉,指责了一句便急急朝客房奔去。
辰宇见状白了一眼后,拉回思绪,虽不情愿却无碍他认同这话有理,道,“这么急?再过一两个时辰可就天黑了…长欢如今的身体再坐马车,能吃得消吗?”
“这是唯一的办法。有些药,这里没有,需要赶到大些的城镇才能买到。”林萧说完,又补充道,“放心,杨延之前给我的回春丹,她吃过了,应该无事的…我们林家人,命都硬着呢……”这最后一语,更像是在自我安慰。
“可我们王府的小主子,娇贵着呢…”辰宇玩笑般无意的反驳了一句,又道,“江陵那边,已经飞鸽传书催了好几次了,好在今日脱了险,我也算有个答复了。你呢?要不要我回信的时候,给你稍两句?”
林萧沉思片刻,道,“那便帮我转告二哥和杨延…一切安好,人已接到。”
“哈?你确定?按照杨延的性子,他若知道了长欢出了这么大的事,你却把他蒙在鼓里,估计,不认你这个兄弟,都有可能……”
见林萧不语,辰宇面露为难般再次确认,道,“真…只报喜不报忧啊?”
“三哥即将大婚,他们现在无暇顾及,说了除了徒增担忧,分毫无济于事。谢白棠向我保证,长欢会痊愈,我信她的医术。”
辰宇努了努嘴,道,“那好吧…也算是长欢运气好,谢白棠的医术,也是数一数二的。
“你真的觉得她运气好吗?”林萧眼中闪过一丝凌厉,道,“若非因为谢白棠,长欢又怎会受伤。治好长欢,这是谢白棠欠她的!”
“你怎么了?生气了?”辰宇感知到了一丝敏感,追问道,“林萧,你真生气了?”
林萧不语,径自走到柜台后,拎起一壶酒,灌了几口,想要浇灭这无端被点燃的愤怒火焰。
“其实,若非看在她那么着急救治长欢的份上,我早就对她不客气了…你别只顾自己喝啊,给我也来一口暖暖身子。”辰宇说着夺过了酒壶,啜饮了一口。
“我不是恨谢白棠……”林萧说罢缓步走到了客栈后院那匹乌风马旁,捡起地上的草料袋子,又抓了一些到槽口中。
“你不是生谢白棠的气?那…你是…生自己的气?”辰宇跟过来,略显扭捏道,“要这么说,当初没拦着她,也有我的份儿……不过,事情还是要往前看不是,好在主子的那封调兵敕令镇住了明月楼的人,长欢也救出来了,还是不算晚的,是不是?”
见林萧只是喂马并不答话,辰宇继续道,“哎,跟你说话呢…你还这么讨厌我家王爷啊?这回若不是主子--”
扑通一声,草料的布袋因突然松手而落地,也打断了辰宇的话。
林萧眼中带着冷冷寒意,扭头道,“我不是讨厌他,是恨他!林家所有人都恨他!所以,以后不要在我面前提起他!”
“不提就不提,至于发这么大火吗?!”辰宇小声嘟囔了一句,道,“我去看看他们准备好启程了没有…”
客栈一楼,长欢房间。
谢天冬急急冲来一把推开房门时,床榻之上林长欢因被林萧点了睡穴甚是安静,而叶蓉正将体力不支的谢白棠扶到桌边。
叶蓉见了来人面庞带伤,一丝惊诧转瞬即逝,道,“大少爷,你先照顾下夫人,我去端盆干净的热水来给夫人净手……”
谢天冬点了点头,很有眼力劲的斟了杯热茶递到了谢白棠手中后,手却没有收回。
见自己带着血渍的手被搭脉,谢白棠面色泛白,带着虚弱,道,“我没事。”说罢便抽回了手。
“婶娘,你明知我的医术都是你亲传的,为何非要自己独抗?非要将自己身子累垮,让冬儿担心吗?”
“这是我欠她的…再说,我这不是没事吗?”谢白棠挤出一个不自然的笑,惨白无力。
那样子是谢天冬从未见过的疲惫,
“这还叫没事吗?您该看看自己的样子…冬儿会心疼的……”宛如有人给他下了某种绝世剧毒,谢天冬只觉心痛如绞,却无力应对。
那浓烈炽热的关切眼神,复杂中带着一丝不应有的欲望,让谢白棠只对视了一眼,便尴尬般移开了视线。这样的眼神,她并非第一次见到。
也许是以往,他隐晦而她从未多想。也许是此时,他没有掩饰好内心的张狂。
紧邻相坐,谢天冬本该有所察觉的,可是他没有。他没有注意到,一向关心他的婶娘,见了他脸上的伤,没有发出一句问询。而他,也只当她不要自己的协助治伤,只因他不喜林长欢。
幸而,叶蓉端着冒着热气的水盆,进了屋。
“夫人,净净手吧。”叶蓉湿了巾帕。
“蓉姑姑,我来吧--”谢天冬说罢,刚接过帕子,还未抬眸,只见身旁人已起身后退了一步。
“不必了!”俯视之下,谢白棠的话,干脆而冷漠,亦如此时她的神情。
谢天冬一时凝固了思绪,也凝固了动作。心底的血液像是霎时冻结成冰,而后未经触碰,便轰然碎裂,将那颗柔软的心扎出一个又一个洞。
只需一个眼神,这一刻谢天冬知道,半生的依赖,多年的幻想,都化成了一地的残渣。赤红冰渣融后,便只剩下满是伤痕的心,鲜血淋漓,却无人可见,无人会懂,与谁可说。
谁都没有捅破那层最后的遮掩,却有东西已轰然改变,不复从前。
“那…婶娘,好好休息…”谢天冬缓慢起了身,红了眸。
“冬儿,你还是回江东吧……”在谢天冬的手搭上门框时,谢白棠终于还是说出了口。
谢天冬没有直接回答,只扭头淡淡一笑,重复道,“好好休息……”推门而出的那刻,泪水悄然溢出了眼角,沿着脸颊滑落。
“少爷--”门外的阿柳见到那番失魂落魄般模样,忍不住低呼出声。
曾经的云淡风轻,似有阴霾飘过,而后遮挡。
可外面的天早已放晴,也早已变了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