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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21.分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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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被捕了。
确切地说,是那个跟我在一起的人被捕了,而我,作为他的“赃物”,令他得以被当时那些英勇的警察先生们“人赃俱获”地给抓了起来。
“赃物”?!真是脸都丢尽了!想我出身高贵清白,从来都是遵纪守法的——要犯法也很难——眼下居然被冠以这种乱七八糟的坏名头!在我看来,这比“罪犯”还说不过去,至少后者听起来很有技术含量不是吗?
以罗宾身手和腿脚,本来可以很轻易摆脱那两个笨手笨脚的家伙,可都怪我,被那该死的警哨给吓慌了神儿,呆着不敢动弹。真是不甘心,哪怕是他扯了我的后腿都好啊!
总而言之,罗宾被制服,戴上一副连在一起的金属手环,我们被送来这个叫做“警察局”的地方。罗宾从正门进了屋子,其中一名警察领我住进了房子后面的这座马厩里:地方真小,而且空荡荡的,除我之外,别的一匹马都没有。清静点也好。
就这样,我们被分开了,吉凶难测。虽然第一次亲眼得见,关于警察这种人物,我倒是略有耳闻,可惜都不是什么好消息,一个统一的结论指出:一旦被他们抓起来,事情可就再糟糕不过了!我心急如焚,很想了解那屋子里罗宾的情况。好在马厩离前面的房子不远,透过背后的玻璃窗,我能大致看清屋里的情形,而且他们说话挺大声,用我的耳朵可是听得清清楚楚。
“马是哪儿来的?”
这不是我们第一次看到的那个胖乎乎的家伙,虽然他也很胖,一头稀疏可辨的黄褐色头发,坐在那张本来很宽大的扶手椅里,就像他穿着的这身衣服一样,活像被硬塞进去的。
罗宾说:“那是我的马。”
“撒谎!”对方凶恶地拍了拍桌子以示威吓。
这让我感到生气:就算那家伙说的不合适,他们又凭什么一口咬定我们这样相处就是不应该的!就因为他穿得破破烂烂,是个邋遢的穷小子?哼!这还真符合人类的秉性,穿上衣服就忘了自己作为一头哺乳动物的本质。
“长官,您看看这个。”旁边站着的那个年轻人小声说道,并把一份东西小心翼翼地递给坐着的人。
正是那封主人写的信。胖警察瞄了一眼上面的字,把它拆开,很快读了一遍。
“这信是哪儿来的?”他接着问罗宾。
“我的。”
“胡说!这明明是一封韦斯特勋爵家的财务汇报,跟你这小流氓有什么关系——上面一个字也没提到你!”胖子凶巴巴吼道,回头命令小警察,说:“把他的包扣下来!这是‘赃物’!”
行了,别再给我雪上加霜了。
“那个,长官……”
“你要说什么,斯蒂文森?”
那名老实巴交的年轻人——说真的,他长得还蛮俊!——上前一步,小心指了指上司手里的那封信。
“我看我们最好先去勋爵先生家里通报一下这件事,向他们问问情况。”
对方转了转眼珠。
“嗯,有道理。”他点头道,把信递出去,“很好,斯蒂文森!我现在派你去办这事儿——对了,回来的时候顺便去对面的商店买一磅咖啡!来人,先把这小子关进拘留室!”
年轻的警察接到命令,披上外套出门了。罗宾也被人带去了别处我看不到的某个房间里,联系彻底中断了。他待的那屋子一定密不透风,害得我连味道都嗅不出来。胖警察一个人舒舒服服地呆在烤着火的暖和屋子里,双手举起好大一张纸,开始读上面那些印得密密麻麻的字。后来我知道了,那叫做“报纸”。
无聊之余,我吃了几口食槽里的谷物——还行,比那些三流旅店里的垃圾好多了。
约摸半个钟头后,那屋子的门又开了。年轻警察回来了,身后还跟着一个人。正是之前我在主人家门口看到的那位酷似斯蒂尔先生的中年人——主人的城里人管家!
胖警长眉开眼笑地招呼上去,双方说了几句话,警长回头指了指外面的我。管家还是那副爱理不理的傲慢样子,当他转脸看到了我,忽然,他定了定神,伸长脖子脸凑到玻璃上,灰色的小眼睛一下子瞪大了。
“天呐!正是这匹马!”
我听到他的惊呼,尖利的声音差点吓到我!
“这毛色!还有鼻梁上的白星!是的,我见过照片!跟那上面的一模一样!”
他手舞足蹈喊着。听了那些话,我也颇有些得意:原来在这地方,我的名气也这么大!“照片”?什么是“照片”?难道主人还给我画过像?
“照这么说,这确实是府上丢失的宝驹?”那位年轻警察问道。
“确实不错!”管家说,“都是两天前的事了,昨天我们收到电报才知道——是我堂兄发来的,他是那庄园的管事。这可真是一匹价值不菲的宝马,可把我们家主人着急坏了,还说过几天就要回去亲自查办这事呢!”
“你们没报警吗?”
“也许庄园那边的人报告了当地警署吧!唉,谁知道他们会出现在这里?”
管家狠狠皱了皱眉,我猜他是想到了我的那位伙伴。
“事实上,今天我们抓到的那个盗马嫌疑犯,自称是贵府上的马夫。”小警察接着说,“您认识他吗?”
“您是说牢房里那家伙?”管家摇摇头,“老实说,我不认识。不过据我们所知,马的确是跟庄园里的什么人一起失踪的,或许就是被这马夫给拐走了。不过您要知道,我们这边可根本没对任何人发出过这方面的指示。这是桩十足的盗窃案!好极了,既然抓着他,就别轻易放过这小偷,一定要好好惩治惩治!”
“那得按照法律程序进行,您知道的。”小警察说着,转脸谦卑地望着坐在一旁的上司,“长官?”
胖警长回过神来,先是皱了皱眉,好像意识到刚才被属下抢走了许多献殷勤的机会,有点不高兴。
“看来没错了,您这就把马领回去吧,先生!搁在我们这简陋的窝棚里,万一有个什么闪失……”他搓手笑着对管家先生说,打开桌子底下的抽屉,取出一张纸,摆到对方面前,“请吧!请在这里签上字!还请您回去之后,向勋爵先生转达,就是说,本案将会在下周开庭,届时恐怕会有请他出庭作证。”
“是的,警长先生,我一定向勋爵禀报你们的努力!真是万分感谢。”
管家先生跟着年轻的警察出了门,没多久来到我面前。
“看啊!真是这匹马!太好了!谢谢您!”
他高兴地打量着我,拍手称赞。近看这人长得还真像我们那位庄园管家,原来他们真是亲戚。
“您过奖了,先生。”旁边那位谦逊的年轻人说着,举起手里一件东西递给他——帆布包。这是罗宾的东西!
可是管家接过去,打开看了看里面的东西,马上鄙夷地皱起鼻子。“不,我想这不是我们失窃的物品。”他把它扔在地上,好像那是一堆无足轻重的垃圾。
怎么办?里面还有罗宾的钱和一些衣服呢!我着急了,三两步走过去,低头咬着带子,把包衔起来。
“这马在干什么?”
“我不知道,先生。不过,那包东西是……”
“原来这样!”管家恍然大悟地点点头,“‘它’是在冲它发火吧!这个该死的小偷!好马,乖乖,把脏东西吐掉,乖……”
他伸手过来,扯住带子要把它从我嘴里夺走。我咬得紧紧,怎么都不肯放开,喉咙里气恼地直哼哼:“它”?!他居然称我为“它”!
斯蒂尔先生的讨厌堂弟害怕了,松开手,还连忙后退几步。年轻的警察耸肩表示遗憾。
拿我没办法,他们只好让我就这么衔着口袋走了。车夫把我拴在车辕边上,跟着拉车的马一起跑。这也是两匹陌生的家伙,我用带着明显敌意的眼神瞪着他们,可他们谁都不把我的威胁当回事儿,只顾嘀嘀咕咕地抱怨今天的天气怎么这么冷,他们吃的太少,活儿又太多。过后我才知道,这不过是一辆出租马车,那些马根本不干我的什么事儿。真是瞎操心!
没想到这么快就回到了这里。几小时前,它还只是我的一部分憧憬——当然,要是没发生那场意外的话,或许我也已经顺利进去了。
我站在屋子后面的草地上,管家叫了两个男仆出来,他们围在我身边,对我进行上上下下的检查,帮我把背上的灰尘仔细刷了一遍。管家再次下令要我把嘴里的包丢掉。我不干。他就指挥手下动手,我使劲摇晃笼头,制造响鼻,把他们吓得不轻。
“算了,就让它先玩会儿吧!”管家无可奈何了,“赶在勋爵回来之前处理掉就没事儿了。这奇怪的畜牲!”
他嘀咕着走开了,那两名仆人牵着我,把我送进前不远处的马厩里。
因为解不开笼头,他们索性把我拴在一根柱子上。没关系,碍不着我!有个人看到我后腿上绑着的兔子皮,皱皱眉,大概觉得不顺眼,蹲下来要给我摘掉。我生气了,想踢他,又怕真闹出什么血案来。差点要得逞了,可是那上面的绳子绑成了死结,那家伙懒得折腾,这才不得已作罢。
谢天谢地,我从鼻子里喷出一口气。嘴里的东西挂得我下巴酸疼。
“嘿!这不是崔斯坦老弟吗?!”
我听到一个似乎熟悉的声音,回头一看,原来是鲍勃!当然,还有其他几匹马:三明治、帕特里西娅、蜂蜜小甜饼!哈!他们都在这儿呢!
“好久不见了,伙计!我老婆玛德琳她在乡下还好吧?”
身材骠健的鲍勃第一个走过来,蹭了蹭我的肋部以示友好。其他几匹马也都围到了我身边,七嘴八舌地问候。我使劲点头,对他们摇尾巴打招呼,心里别提有多高兴了!
包括我在内,现在这里总共有五匹马。也就说,大家都是以前在庄园里老相识。这可让我大大松了一口气,暂时摆脱了之前那两匹陌生马造成的不快——也许他们只是出租的呢?不管了!
“可是你怎么会来这里?”
枣红色的帕特里西娅尖声尖气地问,母马的心思总是比较细。我看看周围没什么人了,张嘴把包放在地上的干草堆里。
“说来话长……”
我沉沉地长舒一口气,等嘴巴缓过劲儿来,就把最近几天的历险简明扼要地对他们讲述出来。
“什么!你们从庄园偷跑出来了?!”
听完故事,大伙儿一起喊道。我点头承认,心里却不以为然:什么叫做“我们”?
“原来这是真的!”帕特里西娅喊道,“那个可恶的家伙居然敢把你偷出来……”
“不是偷!他不是贼!”
我不假思索地驳斥。
“可是主人知道吗?”帕特里西娅满不在乎地咂了咂嘴,“而且既然已经到了这里,为什么不光明正大走进来?居然还被警察抓了去,真丢脸!”
我无言以对。真没想到自己刚才居然那么坚决地维护那家伙,就因为他保住了我的一条腿?还是因为他对主人……
“难道你就让他留在庄园里被那些人赶走?”我像是自言自语地小声说。
“如果他有什么问题,那就自个儿来伦敦跟主人说明白!或者干脆写封信、花点钱拍封电报来不就解决了吗?何必这么劳师动众的!”
“不。”我摇头,瞪着她,“他是我的朋友,除了他,别的任何人都不会真正地照顾好我!”
原来是这样!我总算明白了,为什么那天半夜里,自己会心甘情愿地给他当“从犯”——呸!我才不是什么狗屁“赃物”呢!
“不管怎么说,他这么做就是不对!”母马还不甘心,“我们是属于主人的,只有主人才有……”
“他没做错什么!”我嘶声喊道,“我才不管别人怎么说呢!他只是想对主人证明,我们俩都是有用的!如果主人就这么把他抛弃,我怎么能相信他是不是还真的需要我?!”
唉,说完这通话,我的心里难过极了。其实就是这么回事。就像罗宾之前在巷子里看到的那位女士一样;我也总担心,在我受伤之后,主人会不会也在这座城市里得到了一匹比我更出色更健康的坐骑。
说到底,在这座乱七八糟的城市里,的的确确存在着他的另一半的生活啊!而我,我们,对此全然一无所知。
光是他今天穿的那身衣服就我从未见过的;那副高贵又冷漠的表情,对待那个女人却又那么温柔。他会不会已经放弃了我能恢复如初的希望,同时也放弃了对另一个人的信任?
他打算结婚了吗?
周围静得出奇,其余的马全都不说话了,一个个傻呆呆地看着我。我尴尬地低下头,不知如何是好。
“崔斯坦?”
帕特里西娅喊我道,温柔的声音让我对自己刚才那凶巴巴的态度很是难为情。
“崔斯坦,”她再次喊我的名字,站在我身边,优雅细长的脖子伸出栏门,望着前方的大房子,轻声说:
“是主人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