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萤飞复息（新文）》俱全

9、决意×幻灭×回忆

　　装饰得如同童话王国的房间，两个小孩坐在雪白的羊毛地毯上，脚边堆满了做工精巧的玩具和各种绝版书籍。

　　这是一个父亲对孩子的爱，从这间宽敞却不冷清，格外温馨的房间内可见一斑，让人心生羡慕。

　　“九九，这些都给你！”

　　玩具一骨脑地塞进九九怀抱，酷拉皮卡拿起一本书翻看，没有沾染仇恨的笑脸一如天使纯真无邪，溢满幸福的童稚容颜明媚得像个被鲜花包围的小王子。

　　九九心里像打翻了调味瓶，五味杂陈。

　　“酷拉皮卡……”想起库洛洛那个意味不明的眼神，小姑娘心里七上八下，忐忑不安。

　　如果，一直这么幸福下去，没有人破坏，是不是那个强颜欢笑，背负全族的血海深仇，将复仇当成惟一的生存目标，立誓不剿灭蜘蛛绝不回头，一点也不幸福的酷拉皮卡就不会出现？

　　可是，世上并没有如果。她微薄的力量，有缺陷的身体，又能帮他做些什么呢？

　　她的插手会不会弄巧成拙，让不该发生的事反而发生了？

　　况且，她自己都自身难保，在蜘蛛的淫威下求生存。

　　“什么？”天空蓝的眼睛凑过来。那双清澈见底，没有丝毫阴影的眼瞳映入自己无比郁闷的表情，九九狼狈地别开脸。

　　软软的小手摸上九九的脸颊，九九惊讶地转回头。

　　“能再次见到九九我真的很开心……”那张洋娃娃般漂亮的小脸蛋似乎有点不好意思地燥热起来，染上几缕艳丽的红霞。“不仅因为九九救了我，而且……”顿了顿，“九九是除了爸爸姐姐管家伯伯之外，第一个愿意靠近我的人。”

　　“为什么？”酷拉皮卡不像受欺负的小孩子，他的姐姐和爸爸看起来很疼爱他的样子啊。

　　“因为是我害死了妈妈。”酷拉皮卡垂下头，手指紧紧捏着书页，语气有一点哀伤和倔强。

　　“啥？”

　　“妈妈是为了生我才难产死掉的，我只见过妈妈的相片。妈妈很温柔漂亮，大家都很喜欢妈妈，讨厌我这个害死妈妈的小孩。”

　　尽管爸爸姐姐还有管家伯伯不嫌弃他，真心对他好，可是家里其他人都有意无意地冷落他。他不知道该怎么办，也不想拿这点小事去烦爸爸，爸爸已经很累了。每次看见爸爸望着妈妈的照片发呆，他就觉得好难过。

　　“哦。”原来如此，有够狗血的。“酷拉皮卡你是怎么想的？你也认为自己是害死你妈妈的凶手么？”

　　“我……”他也不知道，大家看他的冷漠眼神一再提醒他，他就是害死妈妈的凶手。可是，可是……“我不是……”

　　“这么想就对了！”九九爬到男孩跟前，指着他的鼻子大声道：“谁说你是害死你妈妈的凶手？那个人脑子一定有问题！你妈妈拼了命的生下你，即使知道性命有危险也没有放弃你，说明她很爱你！”

　　“听好了酷拉皮卡，你才不是害死你妈妈的凶手！你是你妈妈用她无私的爱和宝贵的生命换来的宝贝，你的诞生对你妈妈来说是最大的幸福！所以——”捧着男孩的脸，露出甜甜的笑。

　　“你要好好记住这份爱。不管发生什么事，都要好好活下去，绝对不要辜负你妈妈留给你的东西！”

　　“……”他不是凶手？

　　“喂喂喂，你这是什么表情啊？眼睛不用瞪那么大吧？我难得当一回心理辅导员哦！”

　　“……”他是妈妈拼命换来的宝贝？

　　“喂！”

　　“妈妈爱我……才生下我的么？”男孩傻傻的问。

　　“废话！不爱你生你干嘛，给自己找麻烦吗？套句我老妈的话：一切都是因为爱啊，所以才不计后果地想让你这个小家伙诞生于这世上，摸索这世间的千姿百态。”

　　九九怂怂小鼻子。当老妈面不改色说出这番不符合她性格感性的话时，她和三个哥哥都吓了好大一跳。以为老妈的理智终于崩溃在老爸的不解风情下，几经挣扎，痛定思痛，重新制定政策，来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改走柔情路线。

　　“我那个老妈虽然女王架势十足，行事嚣张，她的话有时候是很有道理的。”老妈丰富的人生经历都可以编写一本厚厚的史册了，其精彩度骇人听闻，目不暇接。

　　“所以啊酷拉皮卡，你就当那些说你坏话的讨厌家伙们不存在。牛角尖钻多了会让你迷失正确的人生方向哦，你应该用积极向上的态度对待你的呃……”

　　突如其来地拥抱打断絮絮叨叨的感言，九九愣住。男孩滚烫的脸埋在她的脖颈处，颤抖着，细碎压抑的呼吸声，骚得皮肤痒痒的。

　　很用力地，很用力地抱住怀中的小姑娘。像把她嵌入骨肉似的，几乎用尽了全身力气，才停止颤抖。

　　唉，叫她说什么好呢？自己也只是一个半大不小的小鬼，去安慰一个和她差不多大的小孩子，这……有点困难呐。

　　终于体会到书到用时方恨少的挫败感，九九抬头望着吊顶天花板，咧了咧嘴。

　　——拜托，酷拉皮卡你抱得我好痛！能不能轻点，我还要留着小命跟蜘蛛周旋啊啊啊！

　　※※

　　很久很久——其实也没多久，几分钟的时间。平静下来的男孩羞窘地放开九九，老实坐回原位。
　　但那红彤彤的脸蛋，怎么看都像一颗可口的小苹果。

　　“酷拉皮卡你多大了？”啊啊啊，酷拉皮卡小时候真的好可爱！好想让人啃一口！九九扑过去蹲在‘小苹果’面前左看右看。从哪里下嘴好呢？

　　“上个星期刚刚满十二岁。”随手拿起一本书放在伸直的腿上掩饰自己的不自在，酷拉皮卡乖巧地回答。

　　果然年纪差不多。小姑娘掰着手指算了算，小脸一黑，“比我大一个半月。”

　　“那九九应该叫我哥哥吧。”看着小姑娘纠结的小黑脸，男孩忍不住摸摸她的头。如果九九是她的妹妹，该有多好。

　　“才不要！”她是家里头的老幺，为什么到了这里还要给自己找一个哥哥压迫自己？一个伪哥哥库洛洛就够了！难道她天生没有当老大的命吗？

　　“呐，要是九九当我的妹妹，我会很疼很疼九九的。我只有一个姐姐，没有妹妹。”

　　“因为……因为我不要当最小的！”扁扁嘴，小姑娘使劲蹂躏手边毛绒绒的玩具。“人家想当老大，想要几个听话的弟弟妹妹！”

　　“噗！”娇小玲珑的九九无论怎么看都只适合当被人呵护的小妹妹，但是说这番话的九九真是可爱的不得了呢。冒出这样柔软念头的酷拉皮卡一时忍俊不住，掩嘴轻笑。

　　“你笑什么笑？我的话很好笑么？”小姑娘嘴角一抽，像只炸毛的猫，气鼓鼓地跳起来，双手叉腰，昂首挺胸。“想当老大有什么不对？当老大多威风啊！总比当老幺受欺压好吧！”

　　“九九有哥哥吧。”毋庸置疑。酷拉皮卡整了整脸色，压下笑意问。

　　“哼！我家三个哥哥，我是老幺。”所以受尽压迫，不能反抗。

　　“有三个哥哥疼你，我想要还没有呢。”他只有一个姐姐。虽然姐姐很疼他，他和姐姐也比一般姐弟更加亲密无间，可是男孩子有些心事是不能对姐姐说的。

　　“你说对了，我家三个笨蛋兄长对我真的很好很好。”好到她内疚满满。小姑娘盘腿坐下，双手撑着下颌叹气。“好玩的带我去，好吃的让给我，生病的时候他们衣不解带的陪在身边，受了伤他们比我还难过，闯祸了他们替我背黑锅，交朋友要经过他们鉴定……我家的笨蛋哥哥啊，是全世界最好的哥哥！”

　　口里喊着‘小九是个调皮鬼，不教训一下学不了乖’，可是却连一点点的碰撞都让哥哥们心疼得半死，舍不得责备。

　　她的哥哥，这样无微不至照顾她，以她为优先，事事为她考虑的哥哥们，她却不知拿什么回报他们。

　　从小到大，她从来没让哥哥们省心过。

　　她的成长史比别的小孩麻烦了好几倍。哥哥们为了她，一个个都变成了小老头，少年老成，未老先衰。

　　明明这么调皮捣蛋不听话尽闯祸的她，哥哥们的爱护十年如一日，从未改变过。

　　唉，她也想让哥哥们高兴啊。

　　她曾经问过老妈，送什么样的礼物哥哥会开心呢？

　　老妈却说——
　　「小九是哥哥们的心头肉。只要小九平安无事，比什么灵丹妙药，价值连城的礼物都管用。」

　　心头肉啊——

　　她这个‘心头肉’带给哥哥们的绝对是惊吓比惊喜多，得亏哥哥们坚忍不拔挺直不屈一路跨越障碍铲除荆刺精神抖擞地活到现在。老妈的斯巴达教育功不可没呐！！

　　“酷拉皮卡很喜欢自己的姐姐呢。”酷拉皮卡立刻点头。那是理所当然的吧？九九竖起膝盖双手抱紧，小脸埋进去不敢直视酷拉皮卡没有经历痛苦和绝望的面孔。“如果弗莱姐姐不在了，酷拉皮卡一定非常伤心吧。”

　　蜘蛛的出现，往往伴随死亡和毁灭。
　　她无能为力，甚至懦弱到连提个醒都做不到……
　　她是个小孩子，但年龄不是见死不救的借口。
　　只要一句话或一个字，就有可能扭转既定的局势。

　　逃走吧酷拉皮卡，你不该死在这里。

　　回去告诉你的族人，小心蜘蛛，赶快离开现有的居住地，找个更隐蔽的地方躲起来，也许还有改变命运的机会。

　　她想救酷拉皮卡，不是因为他是故事的主角，而是因为酷拉皮卡本身——
　　一个在幸福中长大，被家人呵护，天真无邪，没有沾染黑暗的可爱孩子。

　　这不是什么正义或良知，也无关喜好与憎恶。她只是在做她想做的事，仅此而已。

　　“酷拉皮卡……”

　　说吧说吧不要再犹豫了，天知道库洛洛他们啥时动手，说不定其他蜘蛛已经潜伏进来，再磨蹭就来不及了！

　　“我跟你说……”

　　“嗙！”楼下突然传来巨大声响，吓了两人一跳。

　　“什么声音？”酷拉皮卡站起身，往门口走。

　　九九一惊，一把拽住他的手。“有声音么？我怎么没听到？你的房间有隔音效果吧，那你肯定听错了！”

　　“不是，我真的听见……”

　　“酷拉皮卡！”打断酷拉皮卡的话，九九咬咬牙。

　　八成蜘蛛已经开始行动了，酷拉皮卡的处境变得危险。
　　库洛洛已经注意到酷拉皮卡的存在。之前那个意味不明的眼神是警告她不要轻举妄动，妨碍他的计划。

　　怎么办？

　　整座宅子都成了蜘蛛的捕猎范围。想要在旅团的眼皮子底下逃走而不惊动旅团，除非你有通天的本领。

　　就算有这个能力，蜘蛛也会追杀到底，照样死路一条。

　　“九九？”酷拉皮卡反握住九九的手，皱皱眉头。“九九你的手好凉……是不是觉得冷啊？我去楼下倒杯热饮顺便给你拿点吃的。”

　　“你给我站住不要动！”

　　你知不知道蜘蛛占领了你的家你的亲人恐怕已经死在蜘蛛手上你还敢到底乱跑你到底要不要命啊啊啊——

　　九九心急火燎地一个饿虎扑羊飞身过去压倒酷拉皮卡，当了回‘色狼’。
　　酷拉皮卡一个没注意被小姑娘压在身下，两人的姿势特别暧昧。
　　酷拉皮卡不像九九那么迟钝。他自幼聪明过人，喜欢看书，该懂得也都懂了。
　　小姑娘的呼吸拂在脸上，耳根子蓦地通红，不安地看着她。

　　“酷拉皮卡……”九九深吸一口气，吐出，手腕划出半弧。“对不起……”低声，细细的银针扎进酷拉皮卡纤细的脖子。

　　“呜！”酷拉皮卡瞪大眼，一阵晕眩，似乎不敢相信九九会用沾了麻药的针扎他的穴位。慢慢地，蒙上一层雾的眼中流泻出伤心的情绪。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额头抵住男孩单薄的胸膛，不断重复无意义的词汇。如果这能为他争取到一点时间，她宁愿他误会自己。

　　“……为什么……九九……”神智渐渐被夺走，意识恍惚了起来。而那双美丽的蓝眼，在九九的注视下如含羞草般轻轻合拢。

　　用这么笨拙的方式伤害酷拉皮卡是万不得已的。除此之外，她想不出其它办法可以瞒过旅团——
　　虽然掩耳盗铃的方法也很蠢，但值得一试。

　　不阻止酷拉皮卡的话，万一酷拉皮卡不小心跑出房间，或者蜘蛛寻来。无论哪一种，酷拉皮卡的下场可想而知。

　　唉，好人难做！

　　九九爬起来，收好【双子】。四下张望了一下，当机立断把昏迷的酷拉皮卡塞到床底下，转身跑出房间。

　　她离开后，两边窗帘被风吹起，一个高挑人影敏捷地从窗口跳进来。

　　※※

　　一出房间门就闻到刺鼻的血腥味，九九呆了半片刻，拔脚狂奔。
　　脑中大片大片的空白，无法思考。
　　然后，受到惊吓般地睁大双眼。

　　画面停格于库洛洛傲立的身姿，飞扬的黑发，额前明灭不定的诡魅刺纹。

　　取下绷带的库洛洛手持盗贼秘笈，左臂优美地轻扬，像个优秀的指挥家在空中划过圆润的弧。
　　随着心中的乐章舞动，在血色弥漫中，依旧孤高。
　　黑色巨大的死神镰刀风卷残云般狰狞收割渺小的灵魂。

　　我就是神，我可以决定你们的生死。
　　将你们玩弄鼓掌，让你们知道这世上有你们无法抗拒的力量，而你们只能在这力量下苟延残喘。
　　死亡并不可怕，只是可悲。

　　“嘭嘭嘭！”
　　“哈哈哈哈哈！！”

　　一个又一个倒下，支离破碎的尸体迅速垒叠。
　　飞溅的鲜血，享受杀戮的猖狂笑声，视人命如无物放纵欲望的藐视眼神，强烈的杀气，不加掩饰的恶念，犹如一把剧毒的利剑，猛然穿透九九稚嫩的心灵。

　　视线无法转移，眼睛无法闭上。
　　眼睁睁看着，不能逃避地看着，看着这一切的结束。
　　和那个时候一模一样，毫无区别。

　　血海一片，没有生者——

　　除了幻影旅团。除了像被抽去灵魂瘫坐在地上，看不清表情宛如活死人的弗莱。前一刻还欢声笑语的大厅，变成了埋葬死人的坟墓。

　　九九张了张嘴，发现自己根本没办法吐出一个字，甚至一个音节。
　　胸口堵得慌，快要窒息，有什么可怕的东西逐渐成形，叫嚣汹涌。
　　奇犽也好，库洛洛也好，旅团也好，都不将人命放在眼里。
　　嘴里喊着不想当杀手的奇犽，也只是任性的反抗家人，从未真正拒绝杀人。

　　他们都是杀人者，手上沾满了活人的血。

　　库洛洛忽然抬眼朝她的位置望过来，双目交汇。

　　幽幽暗暗不透一丝光亮的双眸，被无尽的黑暗覆盖，似要吞没她的世界。

　　这样一双恐怖的眼睛须臾不离地盯着她。九九浑身发冷，寒气顺势蔓延至大脑，如同一根野草无助地在茫茫人海里载浮载沉。

　　下意识地抓紧扶栏，挺直背脊。视线定格于库洛洛唇边那抹诡异笑意，脸上褪去了血色，惨淡无神。

　　记忆深处，那个美貌少年的蔑世一笑，和库洛洛的重叠——

　　「呐，小九，这是我的罪，用鲜血才能洗干净的罪。」长鞭旋舞，血液猩红，铺满了整个大厅的流淌不息，蜿蜒妖冶仿佛黄泉彼岸的曼珠沙华，刺痛了她的眼。

　　从来没想过，有人会将死亡演绎得这样极致的绝美。仿佛一场华丽优雅妖魅的舞蹈，一下子震撼了人心。

　　「我纵容他们的贪婪，滋养他们的野心，期待他们究竟能做到何种地步。他们果然没有令我失望。看见了吗？这就是人性，永远超脱不了罪恶和诱惑。」

　　说着没有失望的少年，浅笑的表情却比哭泣还令人难受。
　　找不到宣泄口，生生咽下。伤了五脏六腑，却依然屹立不倒，孤高傲绝。

　　年幼的她，不懂得伸出自己的双手。给他拥抱，抚慰他的绝望，抹去他的悲凉。
　　只能看着，睁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
　　似要把这修罗地狱般的景色深深烙进灵魂，刻入骨髓，永世不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