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臣》悟见空

8、相遇之时

　　男人匆匆向背对的艾尔走去，一声呼唤不知包含了多少情感，至少在艾尔心中，这足以激起千层浪。

　　而就在艾尔心神动摇之时，那人已是极为接近他了。也就是那么一刹，艾尔本已凝结的思维忽然恢复了正常。他一闪身，毫不犹豫地向反方向奔去。

　　只要能甩掉他，就行了………

　　紧咬牙关，艾尔拼命跑着，几乎发挥出了他目前所达极限的速度。然而不知用了什么办法，那人竟也牢牢地追在他身后，而且除去那一脸的焦急，却不见多大的喘息。

　　………体力在一分一秒中点点流失，长时间高速移动的艾尔已接近体力的临界点，而身后却仍旧跟着那个人，并且眼见局里越拉越近。
　　深知持久战对自己极为不利，但艾尔也没有更多办法了。两人此时已不知道跑出了多远，只知道此时这条街上已是难见行人。

　　终于，体力基本耗尽的艾尔被逼入了一个死胡同。他极为不甘地停在高墙之前。而就在离他十几步远的地方，那人也微喘着止步了。

　　沉默中，那人先打破了寂静。

　　“………小楼……”

　　“不，先生，我是艾尔·鲁西鲁！”艾尔急急地闷声截住那人未说完的话。他怕。

　　“……你先转过来吧。”无声许久，那人终于低低说道。

　　无奈，艾尔僵硬着肢体慢慢回过了身，紧盯着地面。

　　“小楼……”这时，男人突然向艾尔走进了一步，引来艾尔的一阵无措。

　　“不，停下！”艾尔后背紧紧贴着石墙，急促喊道，胸口不停起伏。他抬头直直望向来人，头脑一片混乱。
　　他不知道事情为什么会是这个样子，他也不知道他该怎么办！

　　那是一张已刻在他心底的脸，尽管并非是他本已。

　　楚皇轩………

　　来人拥有一张与楚皇轩如出一辙的脸……不，不止是那张脸！眉宇间清浅的凉薄，黑瞳中坚定的信仰，总是在无意识紧抿的唇角，那曾经被他熟悉过无数次的一切的一切…………他认得他，这些细节曾是他必修的课程………

　　这个人，就是本应在另一个世界的楚皇轩！

　　楚皇轩沉默了。

　　他深知自己的突然出现给对方造成了多大的冲击。不过其实，这次相遇也是楚皇轩所没料到的………但他就是想要再好好地和他的小楼重新来过！

　　来到这个世界后，他已整整找了他四年。他牢牢地记着他的所有，即使他曾被迫养成与他一般的习惯，然而天性的骄傲却令他总在貌似屈服的同时透出强烈的违和感，被现实残酷磨平的棱角中依旧隐含着理性的疯狂，这就是他的小楼………所以今天，在大街上的偶然一瞥，他便能肯定，眼前这个看似不过四五岁的孩童便是他苦苦寻找的楚御楼。

　　他欠弟弟实在太多了，真的………

　　良久，楚皇轩试探地朝垂着头看不清面容的艾尔小小迈了一步。艾尔低垂着头，似乎毫无反应。

　　他又能退到哪儿去呢？

　　又过了好一会儿，楚皇轩开始逐渐靠近艾尔。站在几步之外，楚皇轩神色复杂地无言望着艾尔的发际，几次张口欲言而不得。两个人就这么在沉默中对峙着，任由粘滞的时间缓缓流逝。

　　恍惚间，面前的情景似乎与十二年前重合了。楚皇轩朦胧中还记得，十四岁的他和他就是这样相对而立，各自无言，楚御楼低着头，也是如此看不清情绪。当他抬头时，他说…………

　　猛然，艾尔抬起头，虽然闭着眼，但楚皇轩分明感觉到他直直看向自己。迟疑了一下，但也只是一下，楚皇轩伸手想触碰对方。

　　“小……！！”楚皇轩匆忙闪身后撤，然而脸旁依然飘落了一缕黑发，指间残留着寒意。

　　闪烁着冷光的刀锋。

　　楚皇轩沉下眸望向挡在他面前的人影，来人毫无忌惮地和他对上眼，唯一露出面罩的金眸不掩杀气，沸腾的肆虐欲望令人不寒而栗。

　　“你是谁。”

　　“哼。”飞坦冷嗤一声，欺身便攻，而早已戒备的楚皇轩也几在同时做好了反攻的准备。两人身体前倾，一触即发！

　　一只手横然拽住了飞坦的衣角。

　　身形一顿，飞坦皱着眉回头看向身后一言未发的艾尔，嗓音微哑：“干什么。”

　　艾尔摇摇头，踮起脚尖悄然道：“回去吧。”

　　飞坦没有回答，眉头紧皱，不满之情显而易见。他回头狠狠瞪住也已收敛了攻势的楚皇轩，对方在触及他视线的同时脸色愈发沉郁。

　　“嘁。”

　　不能楚皇轩反应，两人身影竟然瞬间消失在了死巷中，连锁定目标的时间也没有。楚皇轩久久没有动作，兀自站在原地。

　　那个人，是幻影旅团吧，小楼怎么会和他们在一起？

　　还有那个名字………艾尔……鲁西鲁…………

　　~~~~~~~~~~~~~~~~~~~~~~~~~~~~~~~~~~~~~~~~~~~~~~~~~~~~~~~~

　　风呼啸着从身边掠过，在脸上激起阵阵刺痛，但这种触感不久后也变成了混沌的麻木。紧紧揪住飞坦的领子，艾尔埋头。飞坦的速度越来越快，似乎要将未能战斗的怒气发泄得一干二净。两人都闭口不谈刚才的事，心思百转，不知想的都是什么。

　　只消不到一小时的时间，飞坦停在了基地外围。

　　艾尔跳下飞坦左臂，跟在似乎还是憋着一口气的飞坦后头走进别墅。

　　众人对此没有表现出多大的关注，只有还坐在窗边翻书的蜘蛛头子抬眼看向归来的两人。

　　一进门，飞坦便甩下站在一旁的艾尔，直奔地下室，估计没半天是出不来的。艾尔则径自走向库洛洛身边，坐下，似乎有些茫然。

　　“看书么？”库洛洛微笑着轻声道。艾尔仰起脸，竟虚虚漾着一层无助。他轻抿唇瓣，几不可见地点了点头。

　　库洛洛温温笑了，然而左手却毫不含糊地一捞———呃，于是艾尔便又窝在他怀里了。

　　司马昭之心呐………

　　不过此时精神恍惚的艾尔并没有在意，或者说，他已经无力去在意了。他慢吞吞地拿过库洛洛手中正翻着的书，心不在焉地将目光投射其上。库洛洛也由得他发呆，自己盯着艾尔的发旋出神。

　　……怎么说呢，真是，很奇妙的感觉啊。

　　这个世界上，还有一个人与自己血脉相连。

　　这种事，并不是他这种人所能想象的。亲情，在弱肉强食的世界里向来都是软弱的代名词，库洛洛对此深信不疑，所以他并不期待亲情，相反，他甚至拒绝它的到来。
　　一开始，他就对这所谓的儿子起了杀意。
　　然而现在，对这个此刻正发着呆的小东西，他竟有了一种想爱的感觉。

　　爱………么？

　　库洛洛看向艾尔那张仍显茫然的脸，目光连闪。

　　暗色的发，不似莎西莉娅，也，不像他。若说女人的发是热情的焰，库洛洛的发是深沉的夜，那艾尔的就是吸引却吞噬这火光的黑洞——任何光线都不能逃过。只有在逆光时，发际才会隐隐氲开一圈血色。

　　湮灭在罪孽中的火光？

　　库洛洛不禁为自己突然而来的文艺而发笑。自己不也正背负着逆十字架么？

　　所以，我不会纵容你。但在我的兴趣尚未消褪之前，我会尽我所能，好好地宠你。

　　艾尔·鲁西鲁。

　　…………

　　“咦？“突然，本应该还是心魂不守的艾尔发出了一声疑惑的感叹。库洛洛向他的目光所及望去——是他早有打算的下一个目标，空灵之墓。

　　说是墓，但好像又是凭空出现一般。

　　四年前，他接近莎西莉娅便是为了这个空灵之墓的文献。令他讶异的是，在文献中叙述的空灵之墓，并非“人为”。每隔一段时间便会转移地点。之前一次是在某个不知名的小国度，而库洛洛得到的文献时却已是在——流星街，而且马上便要再次转移。就在1989年7月21日。

　　莎西莉娅手中有关空灵之墓的文献只是残缺的一小部分，并没记载如何预测下一次它的出现地点。当时已是7月18日，从旅团落脚点赶到流星街再快也需要三天时间，所以库洛洛匆匆离开了莎西莉娅。事实上他也没想她会生下艾尔。
　　然而，当旅团赶到流星街时，却怎么也找不到空灵之墓——文献里甚至没有记载任何描述它的文字。

　　而现在，在这本从某个小图书馆中“借”来的残本中，竟也是关于空灵之墓的，上面竟还有完整的图片，虽然不甚清晰，但也可辨认出是一个长方体——是的，长方体。

　　没有多余的墓顶由于廊柱，简直就是一放大的长方体模型！

　　“怎么了？”库洛洛直觉得认定艾尔有了什么发现。而且……

　　“没什么……很熟悉的样子…………”艾尔声音越来越低，轻到只有贴近才能勉强听见。然而即便如此，库洛洛也没有忽略声音的颤抖。

　　怎么回事？很熟悉？

　　库洛洛发现自己对这个脆弱的小东西越发兴趣了。

　　“去……看看吧，罗密奇森林。”

　　库洛洛没有立即回话。听不到回答，艾尔也没有抬起头，视线就这么胶着在那张模糊的照片上。

　　“………你先睡一觉吧，醒了我再告诉你。”库洛洛声音变得低沉。他附在艾尔耳边如同催眠般说道。
　　与此同时，库洛洛未环着艾尔的右手上凭空出现了一本黑底血印的书。

　　“！！”艾尔猛然间察觉有所不对，正想挣脱，然而身体却已软绵绵地靠在了身后的胸膛上。

　　有一种不可抗拒的力量将他拉入黑甜乡。

　　也好，至少不用再想了………睡意袭来，艾尔朦胧中想到……

　　库洛洛抬头扫过表情扭曲的在座团员，被目光掠过的各位于是立马装作若无其事地低下了头。世界很美好。

　　而那本诡异的书还静静翻在那一页——The Grave of Nightmare , 梦魇之墓。

　　~~~~~~~~~~~~~~~~~~~~~~~~~~~~~~~~~~~~~~~~~~~~~~~~~~~~~~~~~

　　漠然望了望行人匆匆，却不见艾尔的街道，派克诺妲脸色沉郁。她回身拿过一下午的收获，沉默不语地顺着街道离去。

　　残阳似血。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