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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两两相望 第一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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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t玉山颓
秦淮琥珀玉碗,琼浆迷醉;微风一缕,吹乱尘寰旧梦,一声叹息!
乌黑如瀑的发丝占满了昏沈的铜镜,柳蓦然小心的将发髻挽起,缓缓地将晶莹的″打片子″镶在额上.唇间淡淡一抿,红纸间的绚烂便攀了上去.
眉眼处嵌著深深浅浅的烟红,轻轻颦蹙,真有著女儿家都比不了的忧怜;可细瞧来却有夹杂著几分男子的俊俏.
柳蓦然便是有著这安能辨我是雄雌的妩媚;一时间不知倾倒了金陵无数老少.中毒颇深的文人骚客更是送上了″天下第一旦″的美誉,柳蓦然却只是淡淡地嗤笑.
“咳咳咳”,猛然的一阵咳喘,柳蓦然慌忙的掩住唇齿,前胸不住地起伏起来,刚上好的“打片子”也被衣袖带落,齐整的妆容尽毁。
好一会,那咳喘延绵,似闷闷的低诉,隐忍倔强却不愿停歇,一下,一下敲击旁观著的心底。
“!”的一声,雕木红门被尚未成年的惋儿猛一把推搡开来。
看著房中之人按胸倚案的模样,忙将手中刚弄来的三尺缟素白布,丢弃一旁,乖巧的倒来茶水,忙是抚胸顺气。
柳蓦然闷闷的抗著,可怎敌得过一阵极厉的咳喘,仿佛肺腑都要呕了出来,这才歇了气。
小丫头眼中含著隐忧,将温吞的茶水递上前去,咬著嘴唇,欲言又止。
柳蓦然含不容易扶起胸来,打点好情绪,依如往昔自信的一笑:“谢谢你,小惋儿。”殊不知,凄厉的血色竟是沾染到唇边,怵的惋儿一惊。
惋儿触电似的拉开柳蓦然素白的衣袖,星星点点的红,早已似桃花散落遍布,触目惊心。
“桃花痨,桃花痨。”看著沥沥的血色,惋儿被触到了最惨烈的记忆,一面痴痴的摇头,泪珠儿竟也是一面滚落下来,“哥,哥,桃花痨,......″瞬间,惋儿竟像泪人一般,碰在了妆台上。
柳蓦然一把拉住小小的妹子,倚在了自己的怀里,半面残妆的脸上无奈又坚忍的一笑:“咳咳咳,小丫头,真是的,咳咳咳,哥哥没有事情的。”抚著妹子的头,心间也是叹息:“这几日连新段子练的得狠了,嗓子不是很受的住,不是,不是的......”多年的痼疾心里是知道的,这劳什子的病也不是今朝才有,今个却被这丫头给撞见了,涩涩的谎言便是如此敷衍了出来.
烛光摇曳中,看不见的阴霾下,蓦然合起眼,桃花痨,爹爹,有些有些人,提触间灵魂便是撕裂的痛,尘寰梦魇,太多的凄厉。
可偏偏却如命运往复轮回忌讳,这病缠上的又是自己。
眉间一颤,蓦然奈何一笑,如今自个也便是如纸包火,能包的住一时便是一时。
可一个人是在十丈红尘之内或是菩提净土之外,这世间总会有那么几缕牵绊,这妹子便是蓦然的放心不下,他毕竟是不忍伤她,有些事也便只有维持,维持........
″放心吧,傻丫头,哥不会有事情的,不会像爹爹那样,你是鬼难缠,没把你嫁出去,这鬼也是是缠不上我的。”柳蓦然复而打趣地说著,一面却是压抑著喉间的咳喘与腥甜。
“可是它呢?”惋儿一把搂住了柳蓦然的肚腹,蹭了上来,看了看地上被自己丢弃的裹腹之布。便仰著头,水汪汪的望著柳蓦然:“它会,它会受不住地。”说罢便带著哭腔紧紧地环住了柳蓦然,“哥,你不要去了,不要去了,不要把宝宝裹起来,宝宝被缠著会不不舒服的。”
惋儿憋了半日,终是将心底的话倒了出来。
才将,哥哥说穆公子成亲,当年要约说过要给他若来金陵便要再唱一次堂会,今个赶著了,定要还这个人情。当下惋儿心底便是一惊。
穆公子──那个迷倒时间多少世间痴儿女的江南词怪穆襄。他竟是要成亲,可哥哥.......
哥哥与穆襄不是,不是,那样的关系吗?甚至,甚至,这个孩子都应该是穆襄的......
有些事情伶俐的惋儿从不曾问起,哥哥也自是不会说,但却是如雪分明的。可如今怎有到了如此田地,穆公子要娶亲。
更让人心寒的是,哥哥不说分由的便让惋儿去拿裹物之布,看著五个月的肚腹便是涩涩的笑著不语。
他定是铁了心要裹著宝宝去唱那出堂会,可著这样残败的肺腑,这样的身子,去了又怎有命回来?
柳蓦然听著惋儿的话一霎竟是失了神。宝宝,宝宝......
看著地上刺目的缟白,“嗯”的一声幽微的呻吟,小小的腿脚泄愤似的踢踹了起来,柳蓦然阖起眼,收拢起思绪,抚著已隆起似球的小腹,心底升起薄薄的哀凉。
可面上却依旧是平素里骄傲自信的模样:“傻丫头,怎麽可以不去呢?咱麽伶人走江湖的,便是靠著朋友来帮衬著,这信义是第一的,再说今个日子也特殊......″说至此,惋儿的眼神让柳蓦然再也无法继续。
惋儿一双琉璃色的眼中浸满了泪,是心疼,是责难,是不信。哥哥柳蓦然是红极一时的名伶,是角,是那些痴子疯人眼中的圣物,推掉场把堂会又何是难事呢?只是不愿,不甘才会,才会如此。况且哥哥因为怀着宝宝,身子虚的厉害,已经个把两个月没登台了,对着外一直都拿排着新戏拿绝活搪塞的。
哥哥那样决绝的人,不是已经到了极限又怎会推脱不唱?
惋儿祈望,柳蓦然叹然。
在霎那的恍惚间也曾问过自己,事到如今又何须再去?江南名士那个不是风流不下流的,欢场间有些事说不清道不明,今日欢,明日歇,无非露水。强来纠缠也只会成为笑谈而已,往昔已经是随风错落尘寰里,又何必?
可有的人有的事总是要去看到,听到才会死心,为了腹中这点骨血,不将疮疤剥落到鲜血淋漓,总也会在鸦片香里麻痹自己。
“惋儿,来,把那个拾起来给我缠上。”柳蓦然硬下心来,不看惋儿的眼,径直腆起身子来。
颤抖的双手拾起布单,一圈两圈,狠狠的勒在腹上,刻在心里。
“紧一点。”柳蓦然声音微微的发颤,穆襄喜欢那个翩跹摇曳的自己;“再紧一点”
柳蓦然的喉间涌满了腥甜,穆襄喜欢自己水磨幽幽的腔调;“再......再紧一点”即是得不到,他也要他看到那个最完美的自己。
泪无息的在柳蓦然眼中滚出,疼痛间眉间已是凸起,纤细匀称的指节不禁在妆台上摸索起来。
“哥,不要了,不要了,宝宝受不住了。”惋儿梨花带雨的不住祈求道。
看著哥哥突兀的腹部被挤压到纤细,腹底不安的小胳膊小腿不住踢打著,柳蓦然本就满是病态的脸上沁满了汗珠,仿如残尊玉佛般,随时都可颓到,小丫头的心仿如被挤压一半。
“可以……可以了,系上把。“柳蓦然终是松了口,口中悠悠道来疲弱之语,而指节却是深深掐入妆台上墨色锦盒里,怅然的看著平坦的肚腹,前世今生尘寰梦魇,一时间多少唏嘘。
猛地一下,腹中孩儿发力,柳蓦然不禁痛苦的搂著腹,手中拽著的小锦盒也不由分说地跌落在地。
薄纱似的月光轻拢上去,墨色锦盒微微开启,一粒月牙白的信物就这凄凉滚落在地。
柳蓦然薄薄的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