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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二 ...
她饿醒了。
天已大亮,太阳明晃晃地挂在头顶,地面完全没有才下过大雨的痕迹。两旁山包起伏,沙石裸露,间或才有几根草、几棵树。
她沿着官道继续前行,被晒得发昏,实在爬不动了,就窝到一棵树底下歇歇。
路上没遇着什么野兽,也没见着什么野菜,或许这地方本就没有,或许都被人打去、摘去了。她靠着树干用尖头的石子抠了一阵树皮,饿得撑不住,倒在地上,又开始刨土。
一旦刨出蚂蚁、蚯蚓乃至蝼蛄,就捏死了在胳膊上擦擦泥沙,和着树皮囫囵吞进肚子里。
烈日西斜,暑热渐消。
她歇得差不多了,继续赶路,爬进黄昏,又爬出黎明。到第二天下午,终于找到了一座县城。
城门头上挂着大匾,书楷体“彭杨县”三字。她识得字,却对这个县名毫无印象,只能爬起来,摇摇晃晃地走过去,打算先进城看看再说。
然而她没有路引,没有户凭,进不得县城,被守城的小兵一脚踢开。
“乞丐滚远点儿,别挡路!”
她没有力气去挡那一下,只能忍着疼痛,翻身仰面躺在大路上。
来往进出城者众多,却都对她视若无睹。因为守在城外的乞丐流民不止她一个,官道两旁比比皆是,有官军拿着锋利的长矛和大刀威慑,才不敢抢夺行人。
偶尔有一两个人过来抓起她的头发,捏一把她的身骨,撬开她的牙关,像挑拣货物一样检视她。但最终都因她一副离死不远的饿痨骷髅样,而将她弃在原地。
她也平静得如临死之人,一动不动,眼睁睁看着西天的太阳染红云霞。
城门口忽然响起一阵骚动,接着传开一把粗犷的声音。
“你们这些攮食的乞丐,陈员外家的公子可怜你们,特地来给你们开棚施粥,还不快来向陈公子磕头谢恩!”
陈员外家来施粥了!
这个好消息犹如天籁,流民和乞儿们纷纷涌向城门,又跪下来,朝着陈氏家丁围簇的方向磕头。
她晚了一步才爬起来,没有跟着去磕头,而是趁机连滚带爬地冲向刚刚搭好的粥棚。她距离有些远,跑过去的时候,已经有一些年龄大的流民排在了前面。
她尚未喘口气,身后便有更多的流民涌上来,多股力量瞬间将她撞得扑到前面人的背上。她个子不高,夹在人群之中不见天日,被迫抱紧或是抓紧左右人的大腿、衣裳才没有被撞倒。
人群推来挤去,充斥着各种味道,后面有人被绊倒被踩踏,吵嚷中爆发出尖叫、咒骂与嚎哭。
舀粥的家丁挥舞着手臂长的大木勺,驱赶他们不要靠得太近。
“别挤!别挤!就是地府里爬出来的饿死鬼也给老子排住了,挤倒了粥缸,谁也别想再吃一口!”
有几个流民忍不住想要抢搬粥缸,被其他的家丁们拿着棍棒一通乱打,打得不省人事,扔到一边。
疯狂的流民群被吓到了,一下安静许多,她及时松开别人,长出一口气。
就在这个时候,一道悦耳的声音在前方响起:“大家稍安勿躁,我们陈家是想做好事,不是想欺负人。只要大家好好地排队,本公子保证每个人都能喝到一碗粥!”
他说人人都有!
流民们激动不已,立时忘却了那几个被扔出去的人,纷纷感激起陈公子的善良与大方。
不过盏茶,这位陈公子便成了“陈大善人”,好似菩萨降世,特来救苦救难。
她充耳不闻,时刻紧贴前面的大汉,借此护住自己的位置。好容易领到一碗粥,不怎么稀,但也绝不算浓稠——勉强够她这样大的孩子吃饱,大一些的少年或是成人肯定不行,至少得两三碗才能止饿。
她意识到这一点,顿时警觉,发现周围的流民都垂涎地盯着她手里的粥碗。左右一看,干脆抱着碗钻到了放粥缸的桌子底下。
“哪来的小乞丐到处乱钻,快滚出去!”家丁拿长勺挥赶她。
她稳稳抱住粥碗,任对方打了几下。
家丁见她只是躲着,没有作乱,啐了口“晦气”,也就没再管她。
她将那碗滚烫的粥吃完,才从边角爬出去。
果然已经有领过粥的流民厮打在一起。
他们为了争抢别人的一碗粥,而打得头破血流——因为没有妨碍到粥棚,所以陈家的家丁没有制止他们。
她看向粥棚后面,三四十个家丁护卫围出一片空地,当中摆着一套桌椅。身着锦衣的陈公子斜坐圈椅,正摆弄一只孔明锁,似乎没有看到这边的惨象。
忽然,他抬头,精准地向她的方向投来目光。
视线相撞,她自然地错开,走到远离人群的一棵树下,靠树干而坐。仿佛刚刚只是在环视四周,寻找合适的地盘。
陈公子自然不会在一个乞儿身上浪费时间,复又低头拼合孔明锁。
打起来的流民越来越多。
剩下的喝完了粥,四散围观这一时的血腥与刺激,甚至有人不断叫好。
红日即将沉入山头,陈家施完了粥,宣布要收家丁和婢女。
流民们比先前还要轰动,一窝蜂地涌上去,争先恐后地叫嚷着推荐自己。
而那些刚刚争抢输了的流民躺在地上,不知死活。有家人的,也得暂时撂下他们去争抢做奴婢的机会。
要是能成为大户人家的奴婢,就再也不用发愁明天还能不能找到一口吃的!
她依然坐在原地,身子不曾动一下,背靠大树的树皮早就被剥得斑驳不已,她无从下手。
一个背着包袱的高大身影从官道走过来,在她三步之外停下,稀奇地问:“女娃子,那边是不是有大户人家在收人?你怎么不去?”
她四下看了圈,确认问的是她,张口说:“我不做奴婢。”
她第一次听到自己的声音,嘶哑粗糙,仿佛喉头含着砂砾,陌生又难听,不由摸了摸自己的喉咙。
那人笑了,声音洪亮:“也算有骨气。但是别人施粥,你怎么就吃下去了?”
她仔细看向对方,借着残阳余晖,瞧见他穿一身麻布的袄衫长裤。腰上别着一样手宽的长条物事,用麻布缠了,看不清包的是什么。目光再上移,就见他扎起的发髻满是花白,精神虽好,年岁已高。
“这不一样。”她压着喉咙回答,或许是刚吃饱的缘故,觉得声音稍微好些了。
“你这女娃子还挺能屈能伸嘛。”老汉哈哈大笑,又问:“你叫什么名字?”
名字?她愣住。
自从在尸堆上醒来,她看到某一种人或事物,就能想起相关的许多事。唯独自己的名字与来历,怎么想都想不起来。
如今有人问起,她脑海中骤然闪现出一幅画面——一个华服女人背对着她,提笔如执剑,于黄底的白绢上划下一个字。
几乎同时,她如醍醐灌顶,确信那个字就是自己的姓氏。
“祢,我姓祢。衣为偏,尔为旁。”她将脑海中的那个字读出来,有了姓,名脱口而出:“单名,一个‘赢’字,‘赢家’的‘赢’……表字……表字,想不起来了。”
老汉书读得不多,一时想不起“衣尔”是哪个字,但她的谈吐足以令他张大嘴巴:“嗬,名、字俱全,大户人家出身的?”
观她面凹骨瘦,复又惊疑:“那你家是如何沦落到这步境地?”
祢赢扣住树干,“村里被土匪屠了,其他的,都记不得。”
她隐约觉得自己不应该才十来岁,然而除了刚刚那一瞬间的画面,她再也想不起更多。她就好像穿上了一身不属于自己的衣裳,让她很别扭,越是想记起自己的来历,就越感到头疼不适。
为了减轻这种感觉,祢赢问对方:“老丈可知,这是哪里?年号几何?”
老汉听她说全村被屠,记忆不全,暗叹一句“可怜”。又听她言谈似读过书,便也正经道:“现在是元正十一年。而这里是彭杨县,平凉府治下的,平凉府又是河西路治下的。河西路你知道吗?”
祢赢完全没有这些年号、地名的记忆,只是摇头。
老汉道:“你连这些都不知道,又不想给人做奴婢,那你打算日后怎么过活?”
祢赢语调平平地反问:“你怎么过活?”
老汉脾气好,也不恼,笑呵呵道:“我?我从镇远退下来的,要回老家夔州府去。夔州府你知道吗?哈哈,你肯定也不知道。”
镇远是隶属河西路的边防重镇,但祢赢不知道,就问:“镇远,在哪里?”
“从这里往北,七八百里吧。”
“夔州府呢?”
“那可就远了,比镇远到这里还要远,首先就得翻过前面的六盘山。”
“六盘山,在哪里?”
“不远,从这里往南两百里就是。”
“然后怎么走?”
“从六盘山下凤翔府,再沿着渭水到长安府,最后经振安县往南,翻过八百里终南山,就离夔州府不远啦。”老汉时常念叨自己回乡的路程,熟记于心。
他二十岁上被抽丁抽中,要去充填河西路的卫所,就是走这条路线,从夔州府的老家来到河西前卫。
一晃三十多年过去,京师的陛下换了两位,他也终于能收拾包袱回家乡了。
老汉虽然受了委屈,想起回家乡却忍不住咧嘴笑:“你这女娃子怎么这么多问题,难道你也想去夔州府?”
祢赢还是摇头:“我现在,不好去。”
老汉接着说:“以后去?”
祢赢:“天下山川,我都想,去看一看。”
老汉惊讶地打量她,“你一个女娃娃,竟然会有这样的想法。”
祢赢迎着对方的目光,没说话。这没什么好说的,她不想浪费力气。
老汉察觉到她沉默之下的情绪,笑道:“老汉我从未见过有你这种志向的女娃子,倒是比那些白长两个卵蛋的男娃儿要强。”
然而看她眼前境遇,不知还能活到几时。他心里生出可惜之情,也意识到自己先前不该问这话,叹了一声:“那就祝你好运吧。”
祢赢点点头,表示接受。
老汉见陈家挑完了奴婢,前面拥堵的人群散开来,就要离开。他本想给小女娃留点吃食,但顾忌四周的流民,还是什么都没给,就匆匆进城去。
祢赢这才发现,老汉的一只脚跛着,左手里拄有一根木头削的拐杖。
再看那些流民,壮一些的男丁和豆蔻年华的女子几乎都被陈家挑走了。剩下老弱妇稚,继续无望地守在城门外,等待不知何时才有的下一次救济。
祢赢自然也在“弱”“稚”当中,但她仿佛毫无所觉,从地上摸了几块石子,攥在手里就闭眼睡去。
她赶了好久的路,疲惫不堪,又难得填饱了肚子,现在要好好睡一觉,才能为明日蓄足力气。
第二天清晨,城门开时,她被闹哄哄的声音吵醒。
昨日被打死的流民尸体还没有官差来收,活着的流民们纷纷避开尸体,跪到了路边,向进出城的百姓苦苦哀求、乞讨。一波又一波的行人匆匆走过,对这些乞丐都是厌恶且防备,无人施舍。
祢赢没有跪过去讨食,并非她的尊严有多么沉重,而是她已经看到了讨不来任何食物的结果。
既然进不了县城,官府看起来也不会安排赈济,守在城门外没有任何用处。这里连野草树皮都找不出来,她现在这个身板也不可能去抢夺谁,留下就是死路一条。
只是,四野茫茫任她走,她却不知该去往何处。
天边尚有几点星子,祢赢辨了辨方向,拖着身体离开城门,决定往南而去。
南边有她明确知道方位与距离的山脉,两百里虽远,勉强也能望梅止渴。山上能吃的东西也比流民聚集的地方多,就是不知道有没有收渔樵税的卡口……
她沿着官道走了小半日,一路揪些草根捉些虫子做吃的,到太阳最晒的那段时间,就钻进路边光秃秃的灌丛里,勉强躲个荫凉。
昏昏欲睡中,忽地感到有棍棒拨弄自己,然后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喊她:“嘿,女娃子,原来你在这儿!”
祢赢睁开眼,看到在彭杨县城门遇到的那个跛脚老汉正收回拐杖。在老汉身后,霞光迤逦,已近黄昏。
老汉又问:“你这是去哪儿啊?”
祢赢爬出来,说:“我去六盘山。”
她一天没喝水,嗓子嘶哑更严重了。
“你不是说不去吗?”
“去哪儿都是去,走到哪儿就算哪儿。”
老汉解下水囊,旋开盖子递给她,“喝两口吧?”
祢赢抱着水囊仰头就灌,入口并不清凉甘甜,而是浑浊辛辣,辣得她直呛。但她没吐出来,抬手捂住嘴巴,硬吞了下去。本就火烧似的喉咙转变成了另一种烧灼,她张着嘴哈气,囫囵说:“好浑辣的酒。”
老汉笑道:“在彭杨花两个大钱灌满的!哈哈,不好喝吧?”
祢赢点点头,仰头再喝一口,才把水囊还回去,“谢了。”
老汉大笑:“你这女娃忒有意思!我俩都要去六盘山,不如搭个伴儿吧,我带你一程。”
祢赢:“我没吃的,很饿,跟不上你。”
“这有什么为难的?”老汉从包袱里拿出两张脸盘大的炊饼,一张给她,一张塞进自己嘴里。
祢赢把饼子撕成两半,一半藏怀里,一半狼吞虎咽地吃干净了,才说:“走?”
“走!”老汉一扬拐杖,一瘸一拐地走在前面。
祢赢在后面,也深一脚浅一脚地跟着走。
夕阳西下,一老一小在官道上拉出长长的影子。
1.平凉府:辖今甘肃平凉、华亭,西至宁夏泾源等地。
2.夔州府:辖今四川达州、万源,东至重庆奉节等地。
3.现在朝廷军队参考的明代卫所制度。这个制度比较复杂,但是没关系,在王朝彻底崩塌之前它就被瓦解了,所以后面用到的地方不多。
PS:
本文在地理地形上,大体参照现实,细节有私设。
行政区划上,路名参考唐,州府名参考明,县镇名由作者自设。
因为行军打仗会占不小的篇幅,所以这方面也会尽量严谨一些,有不对的地方欢迎指出。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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