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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十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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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官军”二字仿佛利箭,每个听到它的太平军众都被射中要害,抖了一抖。
随即像滚进油锅的蜂窝,一群人同时嗡嗡乱叫起来。
“官军?官军在哪儿?”
“不是说新宁是空城,来就行了吗?”
“怎么办,咱们肯定打不过官军啊!”
走在队伍前头的几个小头领更是同时指责祢赢,“教主,这女人骗我们!”
“大王,这事儿有诈!”
“头儿,赶紧撤回去,路上再想法子对抗吧!”
这拨人里有早就在太平教里的,有从刘厉那边收编过来的,还有新近才加入的,各种习惯尚未统一,称呼魏大江什么的都有。加之七嘴八舌,一时间场面十分混乱。
魏大江听得额上青筋暴起,忍无可忍大吼一声:“够了!”
吼得四周安静下来,他站在板车上骂道:“吵什么呢?官军的半根毛都没看到,就开始慌手慌脚要逃跑,老子带你们来是演猴戏的?”
然后才看向祢赢:“你解释一下。”
祢赢没有被他阴沉的脸色吓到,问回来报信的两人:“你们可看见官军打的什么旗号,大概有多少人,距离此处多远,行进速度如何?”
报信的迟疑道:“这,小的们没看到官军在哪儿。而且我们不识字啊……”
祢赢皱眉:“那你们从何处得知官军打过来的消息?”
报信的回答:“听城里百姓说的。”
他们听见好些人都在说这个消息,怕被官军抓到,当即就往回跑,不敢多逗留。
祢赢不问了。
魏大江直接一人踹一脚,“废物!不打听清楚也敢回来报信?”
一个小头领说:“大哥息怒,新宁城里百姓说的,多半是真的。”
另一个小头领说:“教主,卫军可不是县里衙役,咱们弟兄都没做好准备,要不先回大本营,再从长计议?”
他们推翻县衙之前,也没想到,群情激涌之下,怒而挥刀,事情就成了。
但卫军是真正的官军,他们没见过也听说过威力,人本事肯定在他们之上,人数说不定也比他们多,这可不是一拥而上就能乱拳打死的。
祢赢觉得不能就这么撤退,出言反对:“官军早晚会来,但今日来、明日来还是后日来,影响不可相提并论。前进还是后退,得先弄清楚他们到哪儿了,有多少人。”
小头领不满:“爷们儿说正事呢,你一个女人插什么话?我们从前是跟官军打过交道的,你还能有我们了解?”
祢赢睨他一眼,没有理会他,看向魏大江:“所以你打算怎么办?”
被无视的小头领顿时恼怒,也找魏大江,“大哥,你管管!”
祢赢袭杀刘厉和魏全德身死的真相一样,都被魏大江隐瞒下来,现在还活着的人里只有她两人知道。
因此,太平军其他人都以为这个女人是被魏大江看上了,才被如此优待。
魏大江明白祢赢的意思,底下老百姓造反,上头官府肯定不能容忍,早晚会派兵前来镇压。自从他杀了魏全德上位,又收编了刘厉手下的人,就一直在想这件事。
他比手下知道得多一些,这么快就能来的多半是本府卫军瞿塘卫。而太平教秘密成立之初,他跟着魏全德去过瞿塘,那些卫军就和太平县衙的衙役差不多,都是干吃饷银的废物点心。
他觉得以他两个县的人,对上了也不是不能打。
于是他朝自己的小弟挥挥手,示意他别多话,反问祢赢:“听你这口气,你还懂对阵打仗?”
“只略听我爷爷说过一些而已。”祢赢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懂多少,没有夸口。
话落的一瞬间,她脑海中却闪回许多画面。
塘骑高举旗枪穿行于军阵,冲锋的战车上竖起一面面大盾,掩护的轻骑自左右撒出如巨鸟展翼。指挥双翼的脊椎末端,大纛之下,一柄王剑闪着金光——
祢赢闭了闭眼,忍下一瞬间莫名升起的暴戾。
再睁开眼,眼前是遇事儿就跑的“斥候”,只想撤退的“部将”,以及一大群抱着棍棒锄头打哈欠、发呆等头儿们下令的“兵丁”。
她扭过头,望向前方白雪皑皑的旷野。
魏大江笑了笑,暂且不和她,转身面朝自己的手下们,扯着嗓子吼道:“我说你们真是孬惯了是吧?现在连官军来了多少、是猫是狗都不知道,照面都不打就跑,岂不是让人笑话?这胆子还起义造反呢?我看就是个屁!官军又怎样,占个名头而已。咱们弟兄好歹是见过血的,瞿塘卫什么时候真刀真枪地干过仗啦?一帮家里托关系送进去吃饷的‘少爷’,真要比划起来,咱们能比他们差多少?要是人头比咱们多几番,咱们不吃眼前亏也就算了,要是来人比咱们少,那肯定得抓住这次机会,干死他们,让咱们兄弟扬眉吐气!对不对?”
大伙儿听他说完,想想也对,县衙是纸糊的,官军说不定也是呢?
先看看情况,有便宜就占,占不到便宜再跑。
于是又一顿各种称呼魏大江,拍他马屁,吹他英明。
魏大江哈哈大笑,再去瞧祢赢,见她依旧冷眼旁观,面无波澜,忽然觉得满耳恭维的话都有些土气,拿不上台面。
他琢磨了一会儿,觉得问题出在称呼上,于是下令,太平教正式改号“太平军”,让所有手下都称他为“将军”。
众人也都觉得“太平军”的名号更加霸气响亮,齐道:“将军威武!”
魏大江满意了,决定重新派两个人去打探军情。
然而他信得过的那些手下要么大字不识,要么不熟新宁这边的路,要么空有气力不长脑子,一时竟找不到合适的人选。
最后,他把目光放到了祢赢身上,欲言又止。
祢赢沉默片刻,直道:“给我一匹骡子。”
魏大江当场让某个小头领把坐骑让出来,随手一指,正好是先前斥责祢赢插话的那个。
小头领不太情愿,但又不敢违逆魏大江的意思,悻悻下地。
祢赢牵了绳,把骡背上的褥垫子扯下来甩到魏大江板车上,她不用这个。而后让沈识给她分装一包干粮。
沈识睁大眼睛:“你要一个人去吗?”
魏大江斜他一眼,“祢赢是去干正事,你就别去拖后腿了吧?”
祢赢点点头,“你等我回来,许应跟我一块儿就行。”
沈识便明白了自己的用处,怕自己多说只是给祢赢徒增麻烦,轻轻应了一声,不再央求。
“哈?”一直闭嘴当哑巴的许应却惊诧出声,连连摆手“不了吧,我跟沈兄弟一块儿等你就行。”
魏大江不由他拒绝,又找了匹骡子给他。
二人很快上路,驱打骡子疾奔向新宁县城。
奔出好几里地,完全看不到太平军的影子了,许应才喊道:“祢赢,你不会真觉得这一帮流贼草寇能打败卫军吧?别说卫军,金陵那些大家族养的家丁护院,都比他们训练有素!”
祢赢反问他:“那你说怎么办?”
许应:“三十六计,走亦为一计!沈兄弟虽然留在太平军做人质,但我觉得魏大江不会真把他怎么样!”
“走什么?我就要去看一看,现在的官军到底是个什么样!”祢赢说罢,加快了速度。
骡子耐力极好,全力甩着蹄子,将长风劈成两半。
与此同时,新宁县东南方向一百二十余里,一杆上书“瞿塘卫”三个大字的军旗移动在官道上,其后披挂齐全的人马列如长蛇,也在向着县城行军。
铁山、太平两县爆发民乱之后,夔州府上报西南总督府,总督发八百里急递进京。
皇帝见报大怒,但因东夷盘踞狮子口虎视眈眈,河西路、河东路以及沂东路皆有异动,朝中猛将分身乏术;而内阁正在争论是否与东夷议和、怎么议的大事,顾不上西南偏远小县,故只敕令夔州府地界上的瞿塘卫就近镇压,没有过多关注。
瞿塘卫得了军令,整军集结十日,终于开拔。
指挥使放言,这群流贼就是一帮乌合之众。三日之内,他必将其一举拿下,还铁山、太平两县百姓安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