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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采样 ...

  •   姜婆婆午休结束,江既迟已经架好了设备。

      原本看姜婆婆岁数大了,江既迟是打算等她儿子在家的时候,找她儿子来录的,或者去她女儿住的村子找她女儿录。

      但姜婆婆坚持要自己来。

      她女儿、儿子从出生起,就没生活在毛南族聚居的环境里,长大后嫁娶的又都是汉族人,这搭伙过日子的,语言上互相渗透,现在说话都荒腔走板的,也不知道算哪门子土话了。

      姜婆婆年轻时候可是实打实地说了二十几年地道的毛南语,即便后来迁了地儿,说话用语也早已根深蒂固,轻易变不了,变了也能随意切回去。

      再者,姜婆婆虽然七十多了,身体一直很健朗,午休只是长期以来的习惯,这会儿休息过后,精气神别提多好,说俩小时话对她而言不是多费劲的事。

      倪雀原本想帮帮忙,发现自己没什么可做的,就坐在了旁边的椅子上,托着下巴看江既迟引导姜婆婆说不同的话。

      以日常对话居多,比如一些问候用语,或者聊聊天气、饮食、风俗什么的。

      江既迟偶尔还会让姜婆婆读一两个小故事,他说一句,姜婆婆跟着念一句,不过江既迟说的是普通话,姜婆婆说的则是毛南语。

      除此之外,还有个别疑难字,江既迟说完,姜婆婆要是不懂,他会耐心解释,等姜婆婆明白了意思,再用毛南语念出来。

      倪雀一开始听得还津津有味的,到了后来,江既迟和姜婆婆说话的声音渐渐就成了催眠魔咒,倪雀给听睡着了。

      不知睡了多久,她的肩膀被人轻轻拍了拍:“倪雀,醒醒。”

      倪雀窝在椅子里本来就睡得不舒服,江既迟一拍她,她立马就醒了。倪雀睁开眼睛,揉揉眼皮:“是录完了吗?”

      “嗯,今天完事了,走吧。”江既迟问,“饿了没?带你去吃东西。”

      倪雀醒过神来,发现自己身上盖着条薄薄的小毯子。她抬眼,发现江既迟居然把设备都已经收进了背包里。

      他是什么时候做的这些?

      她好像也没有睡得很死吧,说话声催眠没有吵醒她就算了,收拾东西的动静也没影响她睡觉,江既迟的动作得有多轻啊。

      就为了让她多睡会儿吗?

      倪雀感觉好像有一抔温热的水裹住了自己的心脏,湿乎乎又暖烘烘。

      “睡傻了?”

      江既迟的声音让倪雀骤然回魂,她仓皇收回视线,同时掩饰般地起身,扭头看了眼屋内挂在墙上的时钟。

      已经快下午四点了。

      “那个,”倪雀抬手指了个方向,“我得回家了。”

      “去吃个饭再回。”

      “我得回去放羊,今天得把我的羊赶去远一点的地方吃草。”

      江既迟有些意外,问:“那我是不是耽误你放羊了?”

      “没有没有,”倪雀摆手,“本来也差不多就这个时候去放的。”

      “那我送你回去。”

      倪雀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地拒绝:“不用。”

      “……”

      倪雀下意识地不想江既迟去到她家。

      不想他看见她破瓦颓垣的家,不想他看见她可能在家的亲人。

      她觉得,像江既迟这样的人,适合出现在一切美好的景象里,繁华的,温馨的,亮丽的……总之不应该和她家那个清贫破败的陋室有什么联系。

      倪雀拒绝完又迅速解释:“我从这儿回去很快的,你送我的话会多走很多路,不用麻烦。”

      “你一个人可以?”

      倪雀点头:“嗯,可以的。我经常自己一个人,这里的路走得很熟了,不会有事的。现在也不是晚上。”

      *

      江既迟转身去给姜婆婆结算今天的报酬,姜婆婆拿在手里,摸着厚度不对,一看有十几张红票子,吓得赶紧抽出一半想要还给江既迟:“这太多哩太多哩,我不能要。”

      江既迟推回去:“姜婆婆,这是正常合理的报酬,您收下吧,今天辛苦您了。”

      姜婆婆仍觉惶恐,她的儿媳、孙媳也都过来劝江既迟收回。

      江既迟叫了倪雀一声,朝门口的方位轻抬了一下下巴,倪雀会意,率先出了门。江既迟一边和姜婆婆一家说着“再见”,一边飞快地闪避了出来。

      出了姜婆婆家,往山下走,倪雀问:“你明天是不是还要过来啊,到时候他们估计还得再还你。”

      “明天再应付明天的事。”

      “那明天……”倪雀想着,江既迟要录足六百分钟以上的样音,之后小一周的时间每天都还得再过来,而她的牵线任务已经完成了,没了必须要跟着江既迟一起的理由,她莫名有些沮丧,后半句顿时不知道该怎么说了。

      江既迟接道:“你过个周末还得放羊,估计别的活也不少。我不能再占用你的时间了,之后我自己过来就行。今天的事,谢谢小倪雀。”

      “不过,”他又问了一遍,“你确定不用我送你回去吗?”

      倪雀点点头,心中的失落不免大了些。

      江既迟从背包里拿出一支笔,又随手从本子上撕了一页纸下来,他唰唰写下一串数字,把纸递给倪雀:“这是我的电话号码。你没有手机,回去后用家人手机给我发个报平安的消息。”

      倪雀接过纸,方才的失落被纸上这一串数字扫去大半。她“嗯”了声,想到什么,小心翼翼地问:“那个视频,你会给我的吧?”

      江既迟挑眉:“我看着像是忘性很大,或者不讲诚信的人么?”

      倪雀立马说:“不像。”

      “你等着就好了。”

      倪雀重重地“嗯”了声,脸上绽出笑容。

      *

      回家的路上,倪雀一直想着给江既迟送个什么,好回他到时候给自己u盘的礼,结果到家了也没想出来。

      要踏进家门的时候,倪雀看见隔壁刘婶在县城上高中的女儿高柒正蹲在家门口玩手机,高柒周末放假有时候会回来,回来了就拥有手机自由。

      倪雀过去问她借了手机,打算给江既迟发条报平安的短信。

      手机捏在手里,要打字了,又停了下来。

      按理说发个“已到家”就好了,可倪雀没来由有些不甘愿,就好像,这样会浪费一次什么机会似的。

      会浪费什么机会呢?

      明明什么也不会有。

      身后传来高柒的催促声:“倪雀好了没有啊,发条短信这么久吗?”

      倪雀甩了甩脑袋,像是要甩掉脑瓜子里那些不切实际的幻想,她回了高柒一句“马上”,敲了句“已到家”,发送给了江既迟。

      又因为有着自己暗戳戳的不为人知的小心机,她紧接着便追加了一条落款短信,只两个字,“倪雀”,然后点击了发送。

      名字单独一条,收信人能多看一眼。

      倪雀攥着手机,等着江既迟的回复。

      她也不知道自己怀着那种期待的心情等了多久,也许三分钟,也许五分钟,也许十分钟,直到高柒忙完事从屋里出来,从后头拍了下她的肩:“还没好啊?我说你给谁发短信呢?”

      倪雀被她突然出现吓一跳,表情有一瞬间的闪烁:“没谁。”

      高柒斜眼坏笑着看她:“没谁?”

      倪雀被打量得心里发虚。

      她想,江既迟这会儿估计在忙别的,根本没看手机,她总不能一直守着高柒的手机等消息,要不算了,之后再问高柒对方回了什么吧。或者,不问也行,其实想想,不外乎就是“好”“嗯”“OK”这样的回复。

      倪雀把手机还给高柒,撂下句“我得去放羊了”就跑,跑了几步,耳朵突然精准地捕捉到身后传来“嘀”的一道短信提示音,倪雀脚步一顿,猛地刹停。

      她突然转头跑回去,从高柒手中夺过手机,点开新进的短信。

      江既迟的回复映入眼帘:【到家就好】

      倪雀没来由地感到一阵落差。

      她删除掉短信记录,把手机还给了高柒。

      高柒呆若木鸡地看着倪雀这一连串的动作,手机都差点没拿稳。

      倪雀到家后没耽搁,拎上自己的小皮鞭,腋下夹着小马甲,手里揣着诗词本,就去羊圈里赶羊了。

      她今天总走神,一会儿脑海中闪过白天和江既迟相处的种种,一会儿想着到时候要给江既迟回送个什么礼物。

      有的时候,她又什么都没想,就那么发呆似的坐在山坡的草地上,托腮望着天空。等她反应过来自己刚才在游思后,她哀怨地往后一倒,然后把摊开的诗词本罩在自己面门上,发出烦躁的“啊”的一声。

      片刻后,她又猛地坐起,拍拍自己的脸:“哎呀,倪雀,你要专注!专注!”

      *

      第二天,江既迟卡着姜婆婆午休结束后的时间点,又去了姜婆婆家采集样音。

      他到的时候,发现昨天那个倪雀认识的叫林姨的人也在,姜婆婆照旧在纳鞋垫,林姨坐在一旁,一边和姜婆婆唠着嗑,一边手上缝补着一件麻布外衣。

      江既迟这次过来带了一堆营养保健品,姜婆婆看着那大包小包的,放下手里的活计,起身过去,当即就埋怨起江既迟的客气来。

      然而江既迟那张嘴实在是会说话,姜婆婆的一番推诿,就像一拳打在了棉花糖上,姜婆婆一面觉得甜滋滋,一面觉得软趴趴,既为对方的过分慷慨感到无力,又为自己能碰上这样充满善意的小伙子而感到慰藉。

      江既迟开始架设备的时候,林姨热心地过来帮忙,姜婆婆在立着设备的对面的竹床上盘腿坐好。

      姜婆婆突然想起什么,问:“小江,今啊嘎雀丫头啷个冒来啊?”

      这儿的方言带着点独有的地方声调,但整体意思能听个大概,不会完全听不懂,而且经过昨天下午的磨合,江既迟已经能比较快速地辨别其语意了。

      他说:“昨天是我找她帮忙,但不能天天耽误她时间,她也有自己的事情要忙。”

      林姨叹了口气,接上话:“这丫头真不容易。村里人现在生活比以前好哩,家里有娃娃咱们都是疼着宠着,能不让娃娃干活就不让,娃娃能上学、上得好的,当爸当妈的可高兴哩,啷个会像倪保昌和孙国香这样对娃娃噻。”

      姜婆婆说:“丫头以前还好,毕竟有妈妈在。妈妈走了就可怜咯,哎,你说清涟啷个忍心啊把娃娃就这么抛下自己走哩。”

      “也不能怪清涟,倪保昌就是那个孬,在外头欺软怕硬爱吹牛皮,在家里好吃懒做就晓得打老婆。清涟多好啊,长得漂亮又有文化,没跑之前,她过的那个日子哦,我要是她,我也早跑哩。”

      姜婆婆叹道:“说不清啊这个世道,清涟和雀丫头都苦,命都苦。”

      两人说到这儿,沉默了一阵子,像是都不愿再聊这个话题。

      江既迟一直没说话,这时才插上一句:“倪雀家里有什么困难情况吗?”

      从刚才姜婆婆和林姨的话里,他能得出几点信息:倪雀爸爸家暴,倪雀妈妈跑了,倪雀在家过得不好。

      只是这些内容都太笼统了。

      江既迟虽然才认识倪雀不久,但这小姑娘性格不错,心地又善良,和他也算投缘,听别人说起这些,他没法无动于衷,下意识便想问清楚些,想着听完也许有自己能帮得上忙的地方。

      “困难着勒,”林姨一听他这么问,便自然地接了话,“雀丫头她爸不是个东西,老婆在的时候,三天两头把人打得下不了地,还经常不给治,他老婆脚都被他打跛了一只。后来老婆跑哩,气就往娃娃身上撒,不喝酒的时候还好,起码知个轻重,要是喝糊涂哩,不认娃娃,把娃娃当牲口打,那个吓人呐。”

      姜婆婆道:“亏得乡里乡亲的人好,会帮衬着,丫头自己也会跑,不然指不定和她妈妈一样,被打出毛病来。”

      江既迟问:“你们刚刚提到孙国香,是倪雀奶奶?”

      姜婆婆说:“是噻,这老太太和他儿子一样不是个好东西,一直想要孙子,清涟没给他们生出孙子,老太太怨气重着勒。丫头咋样,她是不啷个管的,每天只晓得打麻将,嘴也碎碎叨叨的,除了她那些个麻将搭子,没的人稀罕搭理她。”

      林姨又说:“老太太以前是临时工,没买过社保,现在老哩没有退休金,指着儿子那点工资活;倪保昌在镇上橡胶厂干体力活的,老早就说不想干哩。两个坏东西就等着丫头读完初中出去打工挣钱养他们。”

      “去年倪保昌就不想让丫头读哩,丫头坚持要读,还说不让她读她就去告他,国家是保护未成年人九年义务教育的。那次闹可大,学校老师也过来哩,给倪保昌做哩好久工作这个事才消停。”林姨说着,发出一声忧心忡忡的叹息,“不剩几个月就中考哩,这一考完,雀丫头上学就没得保障哩,可啷个办咯。”

      “是噻。”姜婆婆应了句,又歪头去问江既迟:“小江,我听丫头说你是他们实习老师的同学?”

      江既迟说“是”。

      “你能跟丫头的老师说让他们多来做做家访不咯?倪保昌媳妇跑哩,他对丫头意见大着呢,丫头说什么他们都是听不进去的。老师多做做功课,用处总是要大一些。丫头成绩好,又懂事,往上读下去,以后是有大出息的。”

      江既迟认识的也就冯子业一个,不过冯子业喜欢的那个女同事现在是倪雀他们班的代班班主任。

      和冯子业提下这个事,再让冯子业和林杳提一嘴,他倒是可以做的,但能不能起到作用,或者作用多大,这些他都保证不了。

      江既迟思考片刻,说:“我会跟他们老师提一下的。”

      设备摆弄就绪,江既迟神情却若有所思。
note作者有话说
第7章 采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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