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含光剑杀》期蒲

21、恢复记忆

　　见瑶音颇为喜欢这里，明镜若有所觉问道：“既然到了家门口，阿雪何不进去看看？”

　　瑶音愣了一下，不知为何有些犹豫。

　　虽然种种迹象都在说她是西洲王，但她其实一直处于半真半假的状态，有时觉得自己是她，有时候又会抽离这个角色。

　　此时看着那高高的宫殿，总觉得里面有些东西她期待着，同时又抗拒着。

　　她心有所感地看了看明镜，见他用那双清透的眼睛凝视着她，心里却有一种莫名的忧伤。

　　“你们不一起进去吗？”瑶音勉强问道。

　　明镜看了看那巍峨的宫门，不知为何总觉得心头一跳，莫名有些后悔让瑶音进去。

　　莫非我真的把自己当成魔尊，现在是对间接导致她父亲身死感到内疚吗？

　　明镜这么想着，脸上勉强一笑，理所当然地道：“阿雪长大的地方，我自然想去看看。”

　　海牙左右看了看他们，又抬头看了看先西洲王写下的字，心里道：“明峦啊，明峦，希望你泉下有知，能体谅魔尊的一片痴心。他本无意害你，也曾一命抵一命，到如今也该翻过这一页了。”

　　三人默默走到宫门口，理所当然地遇到了卫兵阻拦。

　　瑶音将谎言进行到底，说自己是九重天的仙子，奉帝君之命来检查西洲王宫，为西洲王回归做准备。

　　钦原府上发生的那些事迅速传开，王宫卫兵也有所耳闻，顿时有些犹豫，上报了侍卫统领。

　　侍卫统领很快出现，打量了三人片刻，恭敬问道：“听闻仙子有帝君所赐莲花台为证，不知小仙可有眼福见识一番？”

　　瑶音见侍卫谨慎，不以为忤，将莲花台显现虚影，顿时被恭敬地迎入宫门。

　　只是当明镜和海牙进去时，那侍卫统领立即阻拦：“敢问两位是何人，又为何到王宫去？”

　　瑶音惊讶回头，解释道：“这两位是我的朋友，统领不能放他们进来吗？”

　　原以为他们进来会很容易，却没想到统领严肃道：“仙子见谅，帝君早有命令，闲杂人等，一律不得进入王宫。”

　　明镜没想到这王宫守卫如此森严，就算他想进也进不了，无奈地笑了笑道：“阿雪自去便是，我们就在此处等你出来。”

　　“快去快回。”海牙挥了挥手，取出座椅和茶具放在身后，看起来准备边喝边等了。

　　瑶音犹豫了一会，就转身独自进了宫门。

　　西洲王宫占地广阔，宫殿却不多，有一半的地都建成了训练场，粗犷的训练场旁边就是开得正艳的花园，看起来诡异又和谐。

　　瑶音站在花园门口看了片刻，有一种诡异的熟悉感，仿佛在梦里见过这副场景似的。

　　缓缓穿过花园，就到了宫殿的正殿，一路都有侍卫值守。这些人早已得到统领的通知，一言不发地行礼，举止利落训练有素。

　　进到大殿中，打发了几个洒扫的侍女，瑶音终于能安安静静地观察四周。

　　正殿本是西洲大臣议事之所，肃穆庄严，瑶音没有多看，就往主人起居的后殿走去。

　　一入后殿，就感觉一股生活气息，有男子常用的刀弓剑弩，也有女子惯用的琴棋书画，猜测是父亲和母亲起居之处。

　　自己应该没有过多改变这里的布置，而是在另外的地方居住。

　　她环视一圈，突然窗口有个半人高的小桌子，看起来像是儿童用的，是谁用过的不言而喻。
　　她心中一动，站在桌前往窗外看去。

　　只见宽阔的训练场和精美的花园都尽收眼底。
　　她仿佛看见了一副场景，她小时候坐在这里写字，只要抬起头，就能同时看见练武的父亲和赏花的母亲。

　　那好像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半人高的西洲公主在书房写字，一会想去看父亲练武，一会想和母亲一起赏花，总也静不下心来。

　　西洲王发现后，询问原因，顿时哈哈大笑：“我的小公主真贪心，父亲给你在右边墙上开一道窗，就能同时看见父亲和母亲，你说好不好？”

　　西洲公主大声欢呼：“好，我最喜欢父亲了。”

　　旁边的清丽女子顿时道：“那你不喜欢母亲了？”

　　西洲公主天生会甜言蜜语，顿时道：“父亲最喜欢母亲，母亲最喜欢我，只有父亲没有人最喜欢，母亲就让我最喜欢父亲好不好？”

　　听她说丈夫最喜欢她，清丽女子顿时脸红，虽然结发多年，仍免不了羞涩。

　　西洲王看着娇妻爱女，又是一阵朗声大笑。
　　只是好景不长，父亲很快就去打魔界坏人了，而且再也没有回来，同时离她而去的还有母亲。

　　在热辣的烈日下，父亲的遗体被牢牢地钉在棺材里。她偷偷听见侍女说，父亲是被魔尊抽掉了全身经脉疼痛而死，十分惨烈。

　　那时，她就立誓要杀了魔尊，不管付出什么代价。

　　回过神时，瑶音坐在那张格外窄小的书桌前，不知不觉早已泪流满面。

　　“父亲，女儿不孝，竟然忘了你。”瑶音轻轻擦干脸上的泪，轻轻抚摸那张由北海万年酸枝木打造的书桌，终于想起了一切。

　　蛇族之行后，她重伤失忆，在此之前，她终于找到真正的杀父仇人。

　　她也确定，父亲不是魔尊亲手所杀，但对于杀死魔尊，她却并不后悔。

　　父亲终归是由他亲手用捆仙绳捆住，如果不是这样，父亲怎么会被轻易杀死，死前如此痛苦？

　　他以命相抵，是他咎由自取，也不过是两清罢了。他那些痴心妄想，从前她觉得厌恶，如今却更添怨恨。
　　因为真正能伤害你的人，往往是你心里在乎的人。

　　破镜不能重圆，覆水不可重收。他以为换个身份和时间，她就会不计前嫌，真心接纳他？
　　那些可笑的算计，不过是痴人说梦。

　　现在，她只想杀了真正的杀父仇人，告慰父母在天之灵，也给自己一个交代。

　　走出后殿的时候，她看见飘着白云的天空，发现失忆后的日子真像一场梦。梦里遇见的人，总是看得不甚清晰的。

　　黄昏来临时，瑶音脚步轻缓地走出了宫门。
　　晚霞映在宫墙上，像印染漂浮的布。
　　她出现在宫门口，越走越近，嘴角的笑意像云彩般飘忽。

　　明镜看见她时，本能反应上前几步，忽略了那丝不对劲，含笑道：“怎么去了这么久？”

　　瑶音看了看他那清澈的眼睛，嘴角的笑意带着嘲讽的弧度，垂眸道：“紫麟宫太大了，不知不觉逛到现在，你们在外面等得不耐烦了吧？”

　　明镜感觉那丝不对劲更加强烈，勉强笑道：“没有，多久我们都会等。”

　　他细细打量瑶音的神色，发现她眼角微红，脸颊上带着未干的湿润，顿时心里咯噔一下，莫非她哭过了？

　　海牙这时也走过来，立即发现她不太对劲，
　　眼神带着一丝焦虑问道：“你这是怎么了？这里头难道有人欺负你？”

　　瑶音发现他们脸上的担忧是如此逼真，干涩的眼睛几乎又要流泪。

　　她握紧拳头，声音沙哑：“如果真的有人欺负我，你们又要如何？”

　　海牙不假思索地说：“自然是让他后悔生在这个世上。”

　　“我也…”明镜正要表态，却突然对上了瑶音的眼神，那一瞬间他心头冰冷，因为他在里面看见了疏离和厌恶。

　　还没等他安慰自己是看错了，就听瑶音说：“后悔？只怕他本人还在沾沾自喜，恨不得我是个傻子，将我一辈子蒙在鼓里。”

　　瑶音说话的时候，眼睛一直看着他，带着令人心痛的怨恨。

　　明镜几乎是一瞬间就明白肯定是发生了什么，瑶音因此发生了改变，而这种改变正是他万分惧怕的。

　　海牙无知无觉，一脸焦虑：“你告诉我他是谁，就算他躲在王宫里我也要把他抓出来。”

　　瑶音的视线一直没有离开明镜，见他脸色变得苍白，眼神也黯淡无光，却没有想象的痛快。

　　恰恰相反，看见他恐惧痛苦的样子，她只觉得心中刺痛不已。

　　原来，她终究是中了魔尊容冶的奸计，不知不觉爱上了他。

　　她移开视线，将情绪抽离，仿佛一尊即将风化的雕塑，语气冷漠又嘲讽：“你们当真演得一出好戏啊，欺负我的人不正是你们吗？怎么，看我失忆时被你们骗得团团转的样子，心里是不是特别痛快？”

　　所以，瑶音当真记起了过去，还猜出了他的真实身份，才表现如此冷漠。

　　明镜早就知道瑶音会介意他的身份，却没想到她会如此决绝，似乎已经决定和他一刀两断。

　　西洲王之死虽不是他本意，却也和他脱不开关系，瑶音怎么可能当成什么也没有发生？
　　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

　　明镜竟然不知道这场局的突破口在哪里。

　　“难道原来的我就没有想过这个问题吗？我前世选择赴死，究竟是因为心中绝望，还是早有准备？”明镜只恢复了一部分记忆，却也知道自己不是一个莽汉，定然还有其他事情是他不知道的。

　　明镜心中焦虑，无措地说：“阿雪，我不是有意骗你。”

　　瑶音看他还一副无辜的样子，冷笑一声：“哦，别告诉我你对自己的身份一无所知？”
　　明镜脸色苍白如纸，张口却不知如何说出自己的想法，他没有预料到瑶音会发现得如此之快。

　　他本来想着，等瑶音知道父亲不是他杀死的，再袒露自己的身份。

　　他从前赔过一次命，如果瑶音还是介意，他可以再赔一条，只要她能消除心中的隔膜。

　　瑶音还在说：“当日九霄环佩琴将你带入那方小世界，我不过是顺带的吧？只怕你当时就已经知道自己的身份了，你可曾想过告诉我？”

　　明镜徒劳无功地挣扎道：“阿雪，我只是怕，如果我告诉你，你还会让我留在身边吗？”

　　瑶音被气笑了，笑得流出了眼泪，哽咽道：“好啊，你从魔界开始就在算计我，算计我杀了你，算计我再次遇到你，算计我爱上你，怎么，你还要我和光同尘，和你毫无间隙吗？容冶，你未免太过分了。”

　　明镜本以为她在介意她父亲的死，此时才明白鸡同鸭讲，一时不太明白她话中的意思，表情空白，反问道：“什么算计？瑶音，你在说什么？”

　　海牙从瑶音透露恢复记忆时就已经傻了，此时反应过来，下意识道：“是啊，瑶音，你说什么算计？魔尊选择死亡，不过是求一个和你之间的机会，如何说得上算计？”

　　瑶音冷笑的表情顿了一下，左右扫视他们一个比一个疑惑的脸，实在佩服他们的演技。

　　她有些懒怠和他们再纠缠，直截了当地质问：“海牙，到如今你还在装傻吗？他选择死亡，求的何尝是一个机会，他明明早就设计好让我爱上他。你敢说，他没有交代过你要将魔种带到我身边吗？”

　　海牙愣了一下，下意识道：“那又如何？”

　　瑶音有些不耐烦地说：“怎么，九霄环佩认主前，你就没想过明镜是魔尊吗？你明知道他可能是魔尊，却叫我去东海，将我带到一个有意伪装自己的魔尊前，他又如此符合我的胃口，我爱上他很难吗？”

　　海牙顿时傻在原地，一时也分不清瑶音说的是不是魔尊的本意了。

　　但是事实就是瑶音说的那样，魔尊转世为明镜，也是他把瑶音叫到东海，瑶音也的确爱上了明镜。

　　他顺着瑶音的思路走，顿时明白了她的心境，转头看向表情茫然的明镜，头痛不已。

　　怎么办，明镜没有记忆，也无法为自己辩驳，只怕再这样下去，魔尊和瑶音就永远不可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