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端》饭三顿

21、一江茫茫

　　喷涌而出的鲜血洒落台面，溅开层层花纹，慢慢凝固变冷。浓稠的血顺着暗黄的竹纹弥散开，覆盖过台面上已经黑硬的血壳，将绛色铺展成接连不断的一片。

　　死亡的气息笼罩着峡谷，空中悬浮着的水雾被染成了鲜艳的粉红色，随着从谷底升腾而上的山风，飘上峡谷两侧的狭长看台，将血腥气息传递到每个角落，令在场的人不寒而栗。

　　云瑾立在擂台中央，右手颤抖着拄着长剑，支撑着他摇摇欲坠的身体，如狂风巨浪中的一叶小舟，似乎随时都有可能倾覆，但又坚强地维持着航线。这一切都被后台的云浩看在眼里。

　　连胜三场，云瑾手中的长剑所向披靡。最后一场，对阵的是声名显赫的岭南齐家掌门。本来对方招式已乱，毫无还手之力，只能狼狈地闪躲，明眼人都能看出他已经落败。云瑾顾及到对方的体面，没有进逼，收势退出圈外。

　　不想齐家掌门恼羞成怒，不顾江湖之中打擂“认赌服输，点到为止”的约定俗成，趁云瑾不备，出刀劈向云瑾。云瑾疲惫之中，看到刀光一闪，刹那之间，刀尖已到了胸口。云瑾使出全身力气，纵身腾空而起，剑锋直指对手的咽喉。

　　本是欲迫对手自救的一招，只因对方一心只想将云瑾扎个透明的窟窿，根本没有想到云瑾能躲开，更不会想着防范云瑾的后招。云瑾却是在慌乱之中，潜意识下将全身的内劲都注入长剑，毫无保留，等发现对手没有躲开，大惊失色。

　　收招已无可能，在千钧一发之时，云瑾只来得及微侧剑身，长剑穿过齐家掌门的肩头，将他右臂齐根削下。

　　云浩激动地在后台来来回回走，脸色千变万化，一会儿红，一会儿紫，一会儿白，一会儿青。愤怒、担忧、恐惧、焦虑、喜悦交织在一起，随着云瑾和对手的剑招而变化。

　　按着云浩稳中求胜的秉性，若是他在场指导，绝不会让云瑾在疲劳中连战三场，何况每场都是对战掌门级人物。没想到云瑾竟然在如狂风暴雨般的攻击中硬撑了下来，场场得胜。

　　云瑾已然虚脱，破碎的衣衫被汗水湿透，贴在身体上，显出嶙峋的轮廓。云瑾维持着心头的一丝清明，让自己勉强站立着不倒下，宣示着胜利的归属。

　　云浩看着云瑾一再挺起的腰杆，心头热流涌动，又想起了曾经那个孩子，那个被他精心教导作为继承人培养的孩子——云铮。虽然云铮已经离世，但恍惚间，云浩仿佛又在云瑾身上看到了他的影子，一样的铮铮铁骨，一样的不服输的品格。

　　震天撼地鼓声从峡谷的两侧响起，山顶旗帜飘舞。无人再敢挑战，云瑾众望所归，成为胜利者。萧家家丁涌上擂台，团团围住，为云瑾披红挂彩，换上华美的锦袍。早已待命的乐队奏响凯歌，强劲有力的号声在山谷中回旋。

　　宗政擎仓起身拍了拍仍在向外张望的云浩的肩，淡淡地说：“云掌门，我这才见识了云家的实力。少了一个云璟，云家还能找到第二个有如此实力的青年后辈，真是让我刮目相看。”云浩从他的语气里听不出是喜是怒，只感到沉重的威压。

　　“走吧，上台去看看，都到了这时辰了，轻尘再不出手，就没机会了。”宗政擎仓说道。云浩的脑子一滞，方才的欢喜和振奋一扫而空，对云璟的担心升到了心头。

　　宗政擎仓一挥手，两侧的侍卫闪开，山腹中一道木质扶梯缓缓落下，架在擂台上。鼓乐声霎时停止，整肃的萧府家丁鸦雀无声，齐齐目视着楼梯上下来的一行人。

　　萧家族长萧若玉在前引路，云浩跟在宗政擎仓的右侧，云浩身后，两个武功高强的大内侍卫严阵以待，说是保护太子，实质是看守云浩。云浩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儿，不知道青龙山庄是不是真的计划在这个时候刺杀太子，也不知道云璟是不是会参与其中。

　　云浩一心只盼望着这一切都是传言，盼望着即使是真的，云璟也仅仅是坐纛的，而不亲身行险。危急之时，云浩担忧的不是自己的安危，也不是身后两个用袖箭对准他后心的侍卫，却是云璟。

　　宗政擎仓从萧若玉手中拿起镶嵌着昆仑玉的金质令牌，抚摸着玉上雕刻的龙纹，以及牌面上所铸的几大世家族长的签名，缓缓递到云瑾手中。云瑾激动得有些颤抖，双手握住令牌，泪水盈眶，观众掌声雷动。

　　萧若玉欣赏地拉着云瑾的手，向云浩祝贺：“贤侄如此年纪便夺得此等莫大的荣耀，可见是雏凤清于老凤声，大哥有此佳儿，此生可慰。”云浩客套地应对着，却不见欣喜之色。

　　萧若玉拉着云瑾，笑着问他多大年纪，定亲没有，喜欢读什么书，有什么志向爱好。看台上与云家交好的世家代表也纷纷走下看台，向云浩和云瑾祝贺，夸赞云瑾的功夫身手。

　　宗政擎仓和云浩一样神情不属，听着周围的动静，脑中思索着：“莫非风轻尘不来了？莫非是情报有误？那为什么云浩身边跟着的云璟不见了？此时人群混杂的时候不下手，还等待什么时候？”

　　疑惑之间，挨挨挤挤的人群涌动，骚乱在不知不觉中蔓延开来，等到被人发现的时候，声势已经不小。

　　“来了。”宗政擎仓和云浩心头同时一震。侍卫们马上散开，护住中间的太子，云浩感到后背被什么硬硬的东西顶住了。但此时，这场中最危险的两个人，却在极力探身，紧张地察看远处。

　　突然，宗政擎仓脚下一抖，台板骤然爆裂开，竹屑四散纷飞，打在周围侍卫们的身上脸上。云浩一眼认出了从洞中出现的身影。雪白的长衫，银白的面具，和曾经在青龙山庄时云璟的出场形象别无二致，剑气中风派内功路子尽显无遗。

　　在那一瞬间，云浩恍然觉得，头顶上这个潇洒的少年不是自己的儿子，而是少年时的风子阳，那个将剑法练到极致只为讨月儿一笑的风子阳。再一瞬，云浩又仿佛透过面具看到了后面清纯可爱的小模样，慵懒地在他面前摆摆酷，漫不经心地划出深深印入肌肉记忆的招式。

　　训练有素的宫廷侍卫摆开阵势，准备与偷袭太子銮驾的刺客决一死战，云浩猛然醒悟，冲着空中的身影大吼：“住手——”

　　云璟没有理会云浩惶急的呼喊，抖开剑花，所过之处，侍卫纷纷倒地。狂傲的笑声回荡在山谷之中：“此等虫蚁之辈，也妄想阻拦我风轻尘，真是不自量力。”随着笑声，又是几人倒地。云璟提气在喉，将浑厚的声音远远送出：“青龙山庄庄众听着，各归各部，随时待命，不得轻举妄动。”

　　突遭此变，萧若玉背后冷汗直流。虽然山顶上布置了弓箭，但是刺客和太子相距太紧，附近又都是大族贵客，万一误伤，萧家百死莫赎。萧若玉时刻窥探着周围的情况，准备伺机亲自上场擒拿云璟。

　　一片混乱的场中，突然花团锦簇的一个影子飞到了云璟身前，云浩一惊，大喊：“瑾儿，回来。”云瑾身上还穿着锦袍，前一刻还半靠着萧家家丁的胳膊勉强支撑着，这一刻却精神抖擞地扑向云璟，好像从来没有经历过刚才那场血战。

　　云璟架住云瑾的剑，冰冷的面具上看不出丝毫表情：“我不伤你，你走吧。”云瑾不答话，挺剑连刺，一反擂台上处处留余地的作风，剑剑直指云璟要害。云浩几次试图靠近两个人，都被颈后凉凉的利刃逼回，焦虑地盯着局势的变化。

　　几招之后，云璟颇为不耐烦，冷笑一声：“你自己找死，不要怨我。”一袭掌风，云瑾被扫上天空，越过几个人的头顶，结结实实摔在了台板上，一口鲜血喷出，旋即人事不省。

　　“瑾儿——瑾儿——”云浩心如刀绞。云璟还是伤了他，这是哥哥唯一的孩子，刚刚在台上夺得头筹，被众人簇拥着，是天之骄子。这时却被云璟的一掌打落凡尘，不知是死是活。云璟难道根本不顾念云家，不顾念自己的体面，为什么一定要伤害云瑾？

　　云璟被云浩的这两声喊得一抖。瑾儿，多像“璟儿”，云璟看见云浩一声声地叫着云瑾却不能近前，醒悟到云浩被人控制。先前一心想着宗政擎仓的安全，可是却将父亲陷于险地，云璟心上懊恼。两边的山头上隐隐有兵器的银光闪烁，显然是早有准备。云璟此时面对着汹涌的人群，想带着云浩全身而退，难于上青天。

　　云璟看看在侍卫的掩护下不情愿地向后退的宗政擎仓，一咬牙，提气越过几重侍卫，直取太子。电光火石之间，局势发生了变化。云璟快刀斩乱麻，太子的咽喉被云璟制住，两根玉一般白净的手指只要轻轻一握，天朝唯一的皇位继承人就将陨灭。弓箭齐齐对准云璟，侍卫在两人身边里三层外三层排列成圈。

　　“放开他，不然我就掐死他。”云璟指着云浩，简单的一句话，却杀气腾腾。

　　侍卫们慌了神，宗政擎仓挣扎着说：“不要听他……”一句话没说完，咽喉被云璟掐死，憋得宗政擎仓脸庞紫黑。侍卫们赶忙把云浩放开，云璟腾出一只手拎起云浩的领子，脚在台板上重重一踏，台板崩塌，云璟拎着两个人坠落在滔滔的江水中，无影无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