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溪雨记》陆九斯

6、第 6 章

　　商场里的店铺都落了锁，冷冷清清。
　　颜辞下楼，硕大的商场里只有他的脚步声。
　　末班车是能赶得上，只是这会儿路边都没什么人，颜辞一个人站在公交站台边，考虑着要不要叫一辆车回去。

　　极致的喧嚣冷却后就是孤独的寂寞。
　　相比起白日里无处遁形的喧闹，这会儿的安静更是难得。

　　也不缺这点时间，颜辞索性在路边等着。
　　身边驶过去一辆白色面包车，停在对过的拐角处，车门哗啦打开，又砰的一声关上，颜辞余光瞥见司机下了车打开了后尾箱。

　　朝远处看了看，公交还没来，颜辞把视线放在了对面——
　　人间烟火不论什么时候都吸引人。

　　面包车的车主应该是个不太讲究的人，车身很多泥泞，看上去很久没洗了。
　　那车也不知道开了多少年，刮蹭厉害。
　　颜辞看得清楚，正对着他这边的那扇车门上有一条半米长的刮痕。

　　司机打开后尾箱后开始搬货，紧接着又来了好几个男人。
　　颜辞身上还套着校服外套，搬货的人穿着清凉，几个大汉趿着人字拖，穿着背心，黑的灰的，像是一起批发的衣服。

　　身材壮实一点的背一靠，反手拖着两三箱货物就走了。几个瘦点的戴着尼龙手套，司机搬完一趟回来站在车边给他们搭把手，一群人有序的进出。
　　每个人都在过着自己的生活，不论是马路这边看起来光鲜的高档商场，还是马路那边尽显人间百态的批发市场。

　　手臂有些麻，颜辞换了只手拎东西，再抬头时，瞳孔倏地紧缩，他看见了一个不可能出现在这里的人！
　　以为自己在做梦，颜辞揉了揉眼睛。
　　张着嘴，似乎是为了确认什么，他低低地叫出了一个名字：“傅煊？”

　　现代文明的进步致使昼夜不分。

　　贴身的黑色短袖穿在傅煊身上，越发显得人精悍，黑衣黑裤在亮如白昼的路灯下也无处隐藏，在一群身材壮硕的大汉里是那么突兀……
　　颜辞的眼神太过赤裸，位置也过于醒目，背过身弯腰接货的傅煊眼一瞥也看见了他。

　　四目相对。

　　耀眼的路灯帮助颜辞发现傅煊的存在，也阻止颜辞进一步看清傅煊脸上的神色。
　　一切都如此迷离。
　　颜辞自认视力不错，此刻眼前却莫名的模糊，只能迷蒙地看着傅煊转身消失在面包车笼罩的阴影里。

　　“嘀——”
　　刺眼的光芒扫过来，鸣笛声划破朦胧。
　　颜辞抬手挡强光，瞬间的愣怔过后，视野再次清明，傅煊也已经折了回来继续搬货。

　　带着各种心绪上了公交，颜辞特意挑了个靠窗的位置，还想再看傅煊一眼，被司机师傅提醒着不要把脑袋伸出窗外，才恋恋不舍地收回视线。

　　颜辞失眠了。
　　在第N次翻身后他终于意识到不对劲。
　　上一次失眠还是初中，沈韩那一句玩笑话后，他辗转反侧考虑怎么给沈韩点颜色看看。

　　睡眠质量过好，以至于稍有变故的夜晚都能让他记得如此清楚。

　　然而这一次是因为傅煊。
　　所有的事情从那天雨夜自己给了傅煊一把伞开始变得不正常。
　　这之后种种……明明他俩目前为止都没有什么接触，可事情的展开方向就是很奇怪，让人摸不着头脑。

　　睡得好睡不好都不能改变一个既定事实——那就是上课。
　　颜辞第二天一早哈欠连连，踩着点进校门，寻思着上午都有些什么课，是不是可以偷摸着眯一会儿。

　　还没想明白呢，一进班就见傅煊已经趴桌上熟睡。
　　颜辞又打了个哈欠，也不知道这人昨晚干到几点，累成这样。
　　突然想到傅煊的黑眼圈，估摸着也和晚上在外面干活有关。

　　昨晚上想了很久，颜辞刚开始觉得傅煊也许只是单纯为了体验生活，按他的家庭背景，实在没有必要大晚上翘了晚自习去干那种体力活。
　　但仔细想想又不对，如果真的只是想体验生活，那为什么不找个相对轻松一点的事呢？
　　难道是这公子哥有什么特殊的癖好？

　　以傅煊的条件，不论是能力还是外貌……
　　也不知道哪里来的自信，颜辞觉得傅煊看起来就很靠谱——话不多的行动派，做起事来很麻利，这种人应该很容易找个轻松一点的事做。

　　刚刚啃完包子老师就进来了，颜辞拿出课本，一边犯困一边早读。
　　没一会儿就开始走神，视线飘去了窗外。

　　楼下有一颗梧桐，最近天气有些反常，梧桐叶比往年更早开始老去。
　　被几场暴雨冲刷过，还没黄透的叶子只堪堪连着树杈，风一吹，卷起漫天金黄，纷纷洒洒着落去了校园各处。
　　虚影刮过初升旭日，美得如梦如幻。

　　颜辞喜欢观察这些，大自然的四季变迁，白驹过隙，美轮美奂。
　　连带着，疲惫也消减了些。

　　第一节是语文课，复习上节课学的文言文，颜辞听着昏昏欲睡，撑不住趴下去眯了会儿。
　　迷迷糊糊地不知道睡了多久，醒来的时候只觉得聒噪，颜辞揉着眼睛抬头，讲台上不知道什么时候换成了李学成。

　　物理老师啊……
　　脑袋还是一片混沌，连带着视力也跟着模糊，颜辞看了一眼讲台，低头揉太阳穴。
　　耳边陆陆续续飘过傅煊的名字，颜辞叹气，那老师又开始念叨傅煊了。

　　坐起来换课本，颜辞动作幅度大了一点，不小心撞到了傅煊的手臂，下意识的说了句不好意思，而后反应过来傅煊是睡着的，应该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正想着，身边突然传来一声意义不明的哼哼，仿佛是回应他那句不好意思。

　　颜辞没注意过自己睡醒时是怎么一副景象，但总少不了迷糊，可当他听见声音转身看到傅煊时，第一感觉是这人之前真的是在睡觉吗？
　　眼神怎么可以这么清明？
　　又或者是一直没放下防备，所以压根没沉睡过？

　　颜辞皱了皱眉，他最近总是在有意无意猜傅煊的心思……
　　傅煊枕着手臂盯着颜辞眉心看，缓慢的眨眼。

　　颜辞看了傅煊几眼，对方滞缓的动作引起他注意。
　　一大早趴在课桌上睡，也不知道吃没吃过东西。
　　早餐吃得急，牛奶还没喝，颜辞从包里摸出来一瓶奶，往傅煊那边推，低声道，“你垫垫肚子。”

　　傅煊还是眨眼，不吭声不伸手。
　　颜辞想问他什么意思，下一秒就见他又闭上了眼。

　　“我……你……”
　　颜辞语塞，有意见就直说啊，这是几个意思！

　　没了看风景的心情，后面的课颜辞每隔一会儿就看傅煊几眼，直到上午的课结束傅煊都没再醒过一次。
　　下课铃响完好一会儿，傅煊还是没有要醒来的意思，颜辞愤愤起身离开，谁还没有个脾气呢！

　　出个校门的时间心里那点郁闷烟消云散，颜辞正想着中午要吃点什么，听见身后有人叫自己——
　　“小辞，好久不见啊！”
　　是有一段时间没见的施朗。

　　“大忙人好久不见。”颜辞转身和她打招呼。
　　“哪有。”施朗被他说的不好意思，直摆手。

　　两人顺路回家，聊了聊近况，主要是学习方面的事情。
　　小区大门附近新开了一家奶茶店，施朗经过时看了好几眼，颜辞正准备去买午餐，还没来及让施朗先回去，就被她拉着袖子倒了回去。
　　“我请你喝奶茶。”

　　“哦？不在意体重了？”颜辞看了眼店面，调侃她。
　　施朗眯着眼嘿嘿笑，伸手比了一小段距离，“没事啦，刚开学事多，最近挺累的，一直掉秤，体重偏轻，我可以小小地肆无忌惮一把。”
　　她声音很轻，似乎在讲述一个小秘密，怕被别人听去。

　　颜辞看了眼女孩越发瘦削的颌骨，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看她拿钱包，阻止道，“我来吧。”
　　“不行，颜阿姨总是给我家送特产什么的，你也经常帮助我，我都没什么好用来谢你的，一杯奶茶而已，我请你，不准拒绝哦。”
　　握着钱包的女孩神采奕奕。

　　颜辞没再反对，在施朗殷切的目光中随手指到，“就这个吧。”
　　他不怎么喝这些饮料，繁杂的菜单看得他眼花缭乱。

　　施朗点头，跟在他后面要了一杯什么，颜辞没注意听，但是“无糖”两个字却听得明明白白。
　　无声地挑了挑眉，颜辞没说什么。

　　等待的间隙，施朗看着马路对面结伴回家的学生，往学校的方向看了一眼，问颜辞，“你和傅煊坐一起了？”
　　“对。”颜辞点头，又疑惑，“你怎么知道？”
　　难道这点小事都值得被传闻？

　　“我送作业从你们班门口经过想和你打招呼的时候看见的。”
　　见她一脸唏嘘，颜辞起了一点打趣的心思，“怎么，我们的小芭蕾女神春心萌动了？”

　　“什么芭蕾女神啊，别乱说。”
　　施朗捧着脸，一脸神往，说出来的话却是那么没有意思。
　　“我好羡慕傅大佬啊，那简直就是学神！你看过他的成绩吗？他以前考出来的那些成绩现在都没有人超越呢，我要怎么努力，才能成为那样的人呢？”

　　颜辞听着，心里有点难受，施朗已经很优秀了——中考以全市第一的成绩考进临溪一中，还在学芭蕾。
　　颜辞看过她家橱柜上各种奖牌奖杯，虽然不了解那些东西，但颜辞知道那都是施朗实力的证明。

　　外人看得很明白，这女孩已经很优秀了，可即使这样，她的父母还是觉得不够好……
　　“其实——”颜辞斟酌着开口，想说些什么安慰施朗。

　　“打扰一下，奶茶做好了，请拿好。”
　　颜辞：“呃——”
　　话头被打断，忘了要说什么。

　　“谢谢。”施朗上前接过奶茶，“对了，你知道吗，听说傅煊以前还在奶茶店工作过呢？”
　　颜辞惊讶，“是吗？”
　　闻所未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