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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3、第 83 章 ...


  •   泰安三十三年夏,孝德皇帝因积劳成疾久病不治,于七月十六日傍晚驾崩。皇后赵氏悲恸过度,一匕刺心紧随而去。

      淑妃张氏趁乱联系宫外母家,让做羽林军长将的二哥张瑜奉带领五万羽林军,直逼皇宫,欲杀死太子贺鸿,扶四皇子贺景登基。

      宫城五千禁卫军与五千武卫军,联合外面护卫皇城百姓的东宫三千太子卫率,抗击了整整一个晚上又半个白天之后,方才在带领着三万神策军连夜奔袭而来的大将军卓苍炎的救护下,堪堪保住了太子和宫城。

      而此时,总共一万三千人的禁卫军、武卫军,以及太子卫率,只剩不到一千人。

      贺鸿站在被血染红了的白玉宫阶之上,看着眼前被抬走的一个又一个年轻的尸体,双目血红,颤声吩咐:

      “传令下去,全面抓捕贺景,尽量……活着带回来。”他颤抖着走下宫阶,满目愧恨的看着眼前的一切,“带回来,让他跪在父皇面前,跪在这些为保江山稳固、朝野安宁而牺牲的忠魂面前,看看自己到底有多少条命,可以足够偿还对他们的亏欠!”

      “老臣遵旨。”大将军卓苍炎伸手扶住摇摇欲坠的贺鸿,叹声接令。

      七月二十,太子扶灵,百官纳孝,神策军四方护卫,将孝德皇帝与恭仁皇后合葬于皇陵。

      七月二十一,德妃廖氏取出先帝遗诏,布告天下:

      ——朕受皇天之命,膺大位于世,承先皇之志,守祖宗大业,妥生民于市野,谨驱驭以外敌,至今已三十有三年。夙夜靡宁,忧危积心,日勤不怠,图臻至治,惟恐有孤先帝付托。然奈何无古人之博智,好善恶恶,不及多矣。今遘疾弥留,筋力衰微,朝夕危惧,虑恐不终。所幸继统得人,宗社生民有赖,吾虽弃世亦复奚憾焉!今皇太子永璋仁明孝友,天下归心,宜登大位,以勤民政。中外文武臣僚,同心辅佐,以福万民。凡葬祭之仪,一如汉文勿异。

      ……

      太子贺鸿——字永璋。

      接诏之后,便命钦天监快速测算出最近的登基时间,由宗正寺和礼部负责登基大典,一应程序从简从易。

      国库空虚,断不可劳民伤财。

      七月二十八日这天,晨光熹微之时,厚重的钟鼓鸣声便响彻在了整个京城的上空,圜丘告祭礼,金椅于坛东,扶拥至上坐,加冕于圣躬。

      王焕之捧宝官开盒取玉宝,将传国玉玺高高举于头顶,朗声告于天下:

      “圣人登大位,臣等谨遵先皇遗诏,传将玉玺,护卫天晟。”

      至此,年轻的天晟朝结束了三十三年的泰安历,开启了被后世称之为“永安之治”的永安元年,从此进入了一幅新的华章。

      同日,贺鸿亲遣官册,封自己唯一结伴的妻子卢氏——也就是德妃廖氏的亲侄女,范阳卢氏现任家主的幼女卢洛泱为皇后,掌凤印,领六宫。

      同时,下旨由安王贺櫂与内监许景行分两路护送,将这段时间户部与工部找到的硝石和加紧赶制的双层大车,在快到苍耳郡边境之时装满水,由硝石制冻避免蒸发之后快速的送到缺水的百姓们手中。

      顺便也监察一下,之前下旨让苍耳郡周边的几个州也同时去找硝石和制造双层车的事情,现在都办的如何了。

      但是,待这一行人赶在八月上旬到来之时,离骆铖最初向陈赐进言硝石制冰之法时,已经过去整整一个多月的时间了。

      这一个多月里,苍耳郡各地新挖的坎儿井的水位也仅剩底部的一点儿浑水,很多老人和小孩,以及一些身体底子本来就不好的人,就那样无声无息的,在痛苦中绝望的死去了。

      骆铖无法做到眼睁睁的看着百姓们走上绝路而不顾,于是只能在给陈赐进言之后,自己先托季劭聪的人快速的赶制了一批双层大车,然后暗中将空间里的灵水放了进去——因为他发现灵水并不会被蒸发,因此即使季劭聪帮他找的硝石还在路上,他也可以先行把水送出去。只不过到底还是要做一点儿掩饰,所以才用双层大车,好告诉别人这水也是因为用硝石制冻才没有蒸发掉的。

      车子数量有限,所以这一个月的时间里,往近处送水的队伍还送了五六趟,往远处送水的却不过刚刚走了一个来回。

      不过好在这些水虽然杯水车薪,但总归也是救了一些人的性命的。

      尤其是灵水有可治百病的特殊功能,因此凡是喝过它的人,虽然在没有水时依旧会感到十分干渴,却再也没有一个人因此而丧命的。

      于是,当苍耳郡的百姓们知道此事之后,就更加的确信——骆秀才公,就是下凡来救助他们的仙人!

      可是……

      后世的华国有句老话——名高引谤,树大招风。

      这样的名声在骆铖有能力帮助所有人之时当然是好事,可在骆铖无法顾及到每一个人之时,却就反而变成了那些没有能力保护自己和家人的懦夫们对他的攻击理由。

      你不是仙人吗?

      仙人为什么不来救我的家人?

      不来救我?

      为什么要让我承受面临绝望、丧失亲人的痛苦?

      于是,在新皇登基的这天,远在苍耳郡一心救助全郡百姓的骆铖,便被近千人围困在了自家的院落里,进出不得。

      药膳坊和火锅店听说已经被砸了。好在最近因为没水,店铺也早就关门没有营业,因此并没有造成人员伤亡。

      两个糖厂那边因为没几个人知道跟骆铖也有关系,因此都躲过了一劫。

      季劭聪的广聚轩也稍微好一点儿,虽然都知道他与骆铖的关系斐然,但毕竟同时也都知道他是京城来的大少爷,有着大背景,这些心里还指望着朝廷能继续帮助他们的百姓便自然不敢将他得罪,免得他一状给告到京城去,没人再愿意来管他们就糟糕了。

      所以最后,唯一能发泄这群懦夫们胸中积郁的怒火的地方,便只剩看起来没什么威胁的骆府了。

      好在从七月初开始,那些投奔来被骆铖救治了的汉子们就都已经陆陆续续的开始康复了。

      因此在七月中旬开始,骆铖就除了安排到糖厂和店铺上班的人之外,挑选了五十四个护卫,其中三十六个分别放到了两个糖厂里,剩余的十八个最强的则都是安置在了家里。

      他将这些无论是糖厂上班的,还是在府里做事的护卫们全都调了两班倒的工作时间,即让他们有了充分的休息时间,同时还能多一队遇到特殊情况机动的队伍。

      所以当七月二十八日这天骆府被围时,安置在家里的这十八个护卫便都在第一时间挡在了门内,坚决不让这些不知感恩的刁民闯进来伤到骆铖。

      隔壁的季劭聪在听到动静后,也连忙派人将自己在府城的全部人手给都带了过来,挡在骆府的门前不让闹事的人群拿粗木去撞骆府大门。期间,他还派人去给卓青辰传信,让他快点儿带着军队赶来。

      很快,就在卓青辰和卓羽辰带着军队和自家的私卫到来之时,守城将军谷晋锋也闻风之后带了两百兵士赶到,魏杨青的父亲魏栋也带着自己的两个儿子,和他们“瑞祥纹”在府城所有店铺的伙计、以及自家的护卫们都同时赶来帮忙了。

      之后,整个府城上到澹雅书院下到各个大大小小的学堂、私塾的先生和学子们;

      善堂所有的老人们;

      感念骆铖大义的商贾豪绅和他们的护卫们;

      知府陈赐及代替苏落言来救灾的那位官员,以及衙署的所有官吏们;

      “德济堂”的余掌柜和学徒、卖茶叶蛋的叔郎和他的儿子以及身怀六甲的儿媳、之前骆铖总是照顾生意的瓷器店魏老板,以及感恩骆铖自雪灾开始就对自己和整个苍耳郡做出贡献的其他百姓们……

      ……

      都赶到了。

      闹事的近一千人开始慌了。

      ——怎么、怎么这些人就都不怪骆铖不去救他们自己和他们的家人呢?

      难道他们就没有家人死于这场灾难吗?

      既然骆铖背负了仙人之名,那就确实不应该让他们还有人会因受灾而死啊?

      所以为什么?

      为什么这么多人竟然还会愿意出来帮助他?

      为什么?

      ……

      骆铖和家人自始至终全都站在门内,与那些吃过他的、穿过他的、用过他的,因为他和众人的帮扶才活过了雪灾,并且在这更加艰难的旱灾来临后依旧没有丢其性命的忘恩负义之辈们,仅仅相隔了一扇厚重的木门,与站在他们身前保护他们的两排护卫们而已。

      他就站在这群护卫的身后,与闻尺素一人抱着一个小不点儿,平静的听着门外的动静。

      柳静姝、骆显、凌云木,以及从进骆家的第一天开始,就真心的将自己视为骆家人的陈豹他们这些——只是在外人的眼里才会被称为下人的几家人,也全都默默的站在两边,做好了如果那群人真冲进来之后,就算付出生命,也一定要将骆家人全都护好的决心。

      直到门外,突然响起了古山长痛彻心扉的声音,众人才都纷纷的松了一口气。

      “尔等生而为人却竟如此枉称为人!自去岁寒冬到今时炙夏,骆生为全郡百姓生计不知捐了多少财物?费了多少心血?这才将各位救助到即使到了今时如此之困境时,也依旧还能存活于世的境况。尔等不思感恩不念回报,反而聚众来此攻害自己的恩人,人为否?禽兽不如也!”

      先生已近耳顺之年,经历过两个朝代,加上之前朝廷布告所提的今日登基的圣人在内,已历经三任皇帝。一生博学宽宏,为天晟朝教育出了一大批治事之才,因此才会明明没有官身,却能被整个天晟朝上至皇室官员下至平头百姓都尊称为一声“博古先生”。

      可现在,这位自认经历与阅历都不算少的老先生,却第一次如此真实而痛心的痛恨起了这些生活在最底层的百姓。

      他当然知道人性不可测,因为前朝之所以覆灭,与最后一任皇帝疑忠臣、斩功将,因为害怕对方功高盖主还亲自派人操刀百姓舆论,利用百姓的愚昧将为朝廷尽忠职守、五代忠良的边关大将给满门抄斩。

      死前通向法场时,这位将军一家被他们世代守护的百姓们给扔足了烂菜叶和臭鸡蛋。

      死后……更是足足两个月都没人为其收尸,就让一家老少在那行刑台上曝晒成了干尸之后,才用草席收敛放在平日里拉粪的牛车上,扔到了乱葬岗,任由野狗叼食。

      当时的老先生也不过才十三四岁,知道这件事后在痛心疾首的同时,也第一次认识到了人性的可悲与可憎。

      可回想起来,那些百姓之所以会如此对待世代守护保卫他们的将军,主要还是因为当时的皇帝派人渗透到当地,历时三年的时间慢慢的将那些不识一字、不懂朝局、不知人心险恶的百姓们给欺骗了,让他们以为将军其实早已与外敌勾结,那些保护他们的大大小小的战役不过都是将军和外敌自导自演,只为了蒙蔽圣人和他们的戏而已,因此他们才会最终做了那忘恩负义之辈。

      但此刻,眼前的这些满目仇恨,好似骆铖杀了他们全家人了似的百姓们,却是自己选择了将灵魂交给恶魔的。

      虽然在场的如他、陈赐、季劭聪、卓青辰,以及其他官员和各家富豪乡绅们等这些知道朝野时局,懂得人心险恶的人心里都明白,之前那股“骆秀才是仙人”的说法传的太快,太突然,背后肯定少不了有人为动作的原因。

      可就算这样,此刻要将救助了他们的“仙人”拉下神坛,毁其所有的选择,依旧是他们自己做出的决定啊。

      所以此时,突然泄了精气神的古山长和周遭前来援助的一众人,都在看着眼前这群禽兽不如之辈后,心中忽然怅然的迷茫了起来:

      ——我们如此费劲心力和财力去救人的举动,到底是对了,还是错了?

      ……

      就在这时,这群人之中突然响起了一道愤恨的自以为是正义的声音:

      “他不是说他是仙人吗?仙人怎么会看着他的信众们痛苦的死去而不管不顾?”

      古山长被气的整个人都向后趔趄了一下,被身旁同样气的发抖的陈赐扶住,卓青辰更是咬着牙提着长矛就闯进了人群之中,将这个口放厥词的无妄之徒给直接揪着衣领提了起来,狠狠的扔在了前面的空地上。

      然后,就在他指着对方想骂的时候,被众人紧护身后的骆府大门,缓缓的发出了沉重的“吱呀”之声。

      门,开了。

  • 作者有话要说:
    注:皇帝遗诏大多都来源于明代皇帝遗诏原文,稍作糅杂将其改动而成,并非作者自己全然原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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