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珠与街》押尾

3、第三章

　　栾青珠中午到的民宿，忙活一下午才勉勉强强打扫完屋子，退租的人刚走，本以为不会很脏，然而擦擦扫扫，她仍是把自己弄得一身狼狈。手太生，她擦地板的动作都像大小姐劳动摆拍。

　　洗掉最后一块抹布，栾青珠随手将它扔在一边，用手背拢了拢掉在脸侧的碎发，走去沙发上坐着。

　　她脱了手套，拿过烟盒磕出一支烟，不过片刻时间屋子里便都是她晕沉的烟味和香水味。栾青珠是喜欢香水的，尤爱昂贵的切波丽黑香水。

　　这时门口有人找，听声音是个少年人，那沙沙哑哑的质感让人觉得他还没脱离变声期。栾青珠没起身，隔着门问：“做什么？”

　　门口那人似乎是没想到屋里的女人声音这么软，像海边细沙般细腻，却不是海风的咸腥，而是带了种难以言喻的纯然，他愣了片刻才回：“姐姐您好，月姐喊您下去吃饭。”

　　这年头老板娘还管饭？

　　栾青珠咬着烟笑了一下，起身开门。

　　门板在眼前霍然拉开，烟味随之逸出，夹杂她身上缱绻的味道，少年吓了一跳。

　　栾青珠好笑：“见鬼了你？”

　　“没没没没没。”他赶紧摆手，因为自己的窘态而愈发窘迫，栾青珠都能看到他耳后蔓延出来的红热，小麦色的肤色也没能掩盖。

　　栾青珠手指夹着烟往外抖烟灰，故意逗他。

　　他像是被烫到一样着急忙慌地往旁边躲，青灰落在木地板上。少年人脸上的惊慌一闪而过，完了，月姐要骂人了，他抬头看了眼栾青珠，害怕月姐把这么好看的姐姐骂哭。

　　栾青珠眨眨眼：“烟灰落到地上会怎样？”

　　少年讷讷地回：“月姐会骂人的。”

　　栾青珠实在没忍住弯起了眼睛。

　　月姐咚咚咚走到一楼楼梯口往上瞧，之前让个半大小子上去喊人怎么还没喊下来，她疑心发生什么事，自己跑来看，正看到中午那姑娘一手夹烟，一手掩唇嗤嗤地笑。个狐狸精！果然没安好心！

　　还没等月姐上来揪人，栾青珠低头看见她，遥遥一点头：“月姐好。”

　　月姐板着脸，脚上的高跟鞋不合脚，为了显好看特意买小了一码，现在顾不上仪态，跨起楼梯来虎虎生威。

　　“谁让你在这吸烟的！清洁费给不给啦！我找的阿姨都不愿——”栾青珠递过来一只手，黑色甲油衬得她手背雪白。月姐的眼却黏在那两张红票子上，把她骂街的话塞回一半。

　　栾青珠笑意盈盈，夹着钞票往月姐口袋里塞：“好月姐，今天就麻烦你一下。”

　　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栾青珠真的要讨好一个人，简直是手到擒来，她似乎天生就知道该怎么跟人打交道。

　　钞票进了口袋，月姐的嘴也就跟上了锁一样，顿时不再言语，一张脸笑得皱纹舒展，走之前不忘叮嘱：“记得下来吃饭。”

　　栾青珠似笑非笑地目送她下楼。

　　此后两天不必多说，栾青珠给够了钱，月姐什么都给她办的妥妥当当，连她的菜都比别人花样多。月姐照旧搓搓麻将，一楼整日烟雾缭绕。若说有什么特别的，只是隔壁住进来一个女大学生，叫柳欣欣。

　　柳欣欣的房间紧挨栾青珠的，搬进来当天没见过她。第一次见还是她晚间饿了下楼找饭，看见一个女人偎在楼梯扶手吸烟，她背对着自己，身穿快到及地的黑色长裙，大概是缎面，偶尔透进来的光滑过她纤细的腰，像水一样从大腿侧边一滑到底。

　　一个熟透的女人。

　　柳欣欣想。

　　没有看到脸，她也觉得她很漂亮。

　　楼梯窄得只容一个人过，栾青珠挡住了路，柳欣欣在上面看她看的出神，连饿都忘了，就这么看着她抽完一支烟。

　　最后一点烟雾在她唇齿间灭掉，栾青珠咳嗽一下，手指捏着一段烟，将它扔在地上。她的眼神也随之落在地上，微微侧了脸，柳欣欣得以看清她。

　　跟大众意义上的美女不沾边。

　　柳欣欣却没觉得失望。
　　说实在话，她没有想过她是什么模样，用谁的脸往上安都觉得差点感觉，明艳的，压不住那一身气质，清淡的，又太素寡了。等女人自己露了脸，柳欣欣觉得就应该是这样。好看得理所当然。

　　栾青珠完完全全转过来，不明白楼上那个学生发什么呆。她朝上面摆摆手，让出道路。

　　柳欣欣不好意思地笑笑，下楼走到她旁边。

　　柳欣欣不着痕迹地扫了眼烟头，面对栾青珠像小学生看见老师一样顿足问好：“姐姐你好，我叫柳欣欣，是昨天刚搬来的，现在住你隔壁。”

　　“你好。”栾青珠淡淡应声，却懒得多说一个字。

　　栾青珠说话时，柳欣欣的视线黏在她细薄殷红的嘴唇上，怎么也挪不开。

　　这姐姐也太像艳鬼了。

　　栾青珠见她又走神，微微低了头看她：“有什么问题吗？”

　　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瞬间接近，柳欣欣结结巴巴：“没、没什么。”她像被吓到，一边摇头一边往后趔了几步，栾青珠看她马上都要退回楼梯上了。

　　真的好纯情，小女孩跟小男孩一样，逗两下就容易害羞，栾青珠说了句：“没事我就上楼了。”然后拎起裙子，若无其事地走上楼梯，留柳欣欣一个人站在原地思考我是不是弯了？我来这的目的是什么？美色冲击真的有这么大吗？

　　柳欣欣怀着吃饭的心思下楼，遇见栾青珠以后满脑子姐姐姐姐给个机会，回房扑在床上跟朋友聊天化身尖叫鸡：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我终于知道什么叫氛围感了！漆黑的楼梯！穿长裙的姐姐！黑色的指甲！若有似无的冷香！】
　　【这个点，你碰到的是美女还是女鬼？】
　　【她不是美女！她是纯粹意义上的好看！】柳欣欣的脑子还没从刚才那一幕里醒来，补充一句：【她如果是鬼那也是最美艳最勾人的鬼！】

　　过了好一会朋友回了信息：
　　【……】
　　【正常人看了第一反应不是害怕吗？你怎么没觉得是鬼？】

　　柳欣欣挠头，对哦，她怎么没想到那是鬼？原来美色当前真的能让人蒙蔽双眼吗？

　　之后连着三四天，柳欣欣时不时出来一趟在一楼坐着玩手机，希望能偶遇住在隔壁的漂亮姐姐。不过很可惜，没有，栾青珠的饭都是由店里那个十几岁的少年端上去的，柳欣欣注意到饭菜都没怎么动，往往是怎么端上去，怎么端下来。

　　又一次看到原样退回的晚饭，柳欣欣凑了上去：“欸，小朋友，每次都是你给楼上姐姐送饭的吗？”

　　“我不小了。”少年的关注点瞬间偏离，不太高兴地看她一眼，侧开身想绕过她去厨房，并不想说话。

　　“啊好好好好好，你不小你不小，是姐姐我说错话了。”柳欣欣拍拍自己嘴巴，以示说错话的惩罚。

　　少年的脸色这才好看一点。

　　柳欣欣觉得有所突破！她再接再厉：“所以你能告诉姐姐楼上的漂亮姐姐为什么不吃饭吗？”

　　“我每次去送饭她都在画画，可能是来不及吃，有时候我去送中饭看见她连早饭都没动。”

　　“她是个画家？”

　　少年点点头，片刻后又摇了摇头，语气有点迟疑不定：“也……不算吧……月姐说她是教小孩画画的，我也不知道能不能算画家。”

　　在小镇子里，画家啊作家啊书法家啊，那都是一些很厉害的人，不是所有会画画的人都能叫画家，哪怕她很认真地画画，也会教小孩子画画。

　　柳欣欣点点头，从少年这里了解到一些情况，她叫栾青珠，是绘画老师，来这里写生。柳欣欣觉得这信息既对，又不对。那天夜里惊鸿一面之后，她久久忘不了她的眼睛，澄澈得能一眼望到底，可眼神却很有故事。

　　她绝对不止是这样。

　　于是柳欣欣带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期待感，在楼下一直坐着。

　　时针慢慢指向十二点，夜里温度降下来，玻璃门挡不住细风，让它们悄悄溜进来，过堂风吹得她裹紧外套。

　　突然，二楼的其中一扇门从里面推开，手机的光不烈，映照出栾青珠的脸。

　　她在看到柳欣欣的一刹那有些意外，可很快就恢复冷淡，直觉告诉她，柳欣欣在等她。

　　栾青珠突生一种叛逆感，想要现在就扭头进屋，然后关上门，让这个小姑娘白白等她一场。

　　不过栾青珠没有，她凭借手机的光下楼梯，每一步都带起裙边摇摆，淡青色的半透明蕾丝似海浪般推来卷去。

　　“在等我吗？”
　　柳欣欣点头，站起来打了个招呼：“姐姐你好。”

　　栾青珠随她坐下，把手机反扣在桌上作为照明，奇怪的是她们没有一个去开灯。

　　“找我有事吗？”栾青珠抬起手抵在额头，遮了遮光，下半张脸影影绰绰。

　　“我听小辉说，姐姐你是教绘画的？”

　　小辉就是那个给栾青珠送饭的少年。

　　栾青珠将手撤开一些，像从撕裂的扇子里看人，片刻后嗯了一声。

　　柳欣欣说：“姐姐不太像教绘画的，我觉得你更像一个纯粹的画家。”

　　栾青珠问：“何以见得？”

　　柳欣欣指了指自己的眼睛说：“你的眼神，还有我作为一个新闻专业学生的直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