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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中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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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
戚少商说完,有意无意地往顾惜朝所在的地方望来一眼。
顾惜朝抿紧嘴角,依然饶有兴趣地伫立原地看着海东青的一举一动。
刚到铁离之时,他为了新组奇袭队,曾经多次试探过萧戈的武功。
现今,做为这支尽管人数不多,却是个个千挑百选出来的先锋军的统领,萧戈扎实有用的拳脚功夫自然是得到了他充分的肯定。
因而,在这场比试之中,顾惜朝更在意的,其实是另一个亦经过他亲手指点和传授过武艺的少年,临场对敌的能力。
不可否认,海东青有学中原武功的天赋,然而仅有天赋远远不足以成为顶尖的高手。
深厚的内力修为与迎敌的丰富经验,不是靠贸然取道捷径就能够获得的。
试练魔功的那段疯狂而痛苦的岁月,顾惜朝一辈子都不会忘记。
幸而,这少年有的是足够长和足够多的时间。
听海子与戚少商的对话,戚少商似乎已经教会了他一招半式,正在鼓励其尝试着一用,只是不知这小小年纪的少年究竟能做到什么程度。
身后,有阵阵晨风吹来,舞乱人的衣衫和头发,却自有一种清凉而惬意的感觉。
眼前的枝叶随风飘来荡去,顾惜朝遥望不远处,只见海东青在得到戚少商的首肯之后,从校场一旁的兵器木架上取来一柄剑。
然后,挺了挺瘦削的背脊,回身走了几步,站定在萧戈对面向他邀约一战。
萧戈笑了笑,随手挽起一个剑花,激起两人对战的序幕。
身周,族中众人的欢呼声不绝于耳。
铁离历来崇敬勇者。
只有拥有强健体魄与刚猛之心的人,才配得上在廖莽的草原之上生存。
顾惜朝知道出生在这里的海子有多么迫切地想要长大,亦是多么迫切地想要学好功夫去做自己一心想做的事情。
所以,这个少年眼中的神情才会令自己万分熟知。
不甘、隐忍、坚毅、永不服输,跌倒了会在原地再一次爬起来。
可是在这场比试之中,海东青毕竟人小力薄,所学剑法亦不过数招,要想赢得胜利几乎是不可能的。
果然不出十几个回合,少年已在萧戈成熟的攻势里渐落下风。
正当海东青险些避不开萧戈刺来的当胸一剑,当所有的人都在惊呼此招太过凌厉之时,萧戈还是没有减慢出剑的速度。
只有他知道少年的倔强和誓不服输的劲头是那么地强烈。
海东青宁可光明正大地输,亦不愿对手在与自己的比试之中有一丝一毫的放水。
因为,那是对铁离男儿的一种侮辱。
一剑之后,萧戈的剑势已用老。
他无意乘胜追击,只是想回手挑去海东青手中的长剑,尽快了结了这场较量。
看得出来,海东青显然已经有心无力,再比试下去亦只是浪费时间和体力而已。
只是,自己的剑尖尚未回旋,身侧的少年已然神情一变。
紧跟着海东青手中的剑蓦然贴近萧戈的衣衫,从肋下穿出拍中他的手腕。
十分高明的一击反手剑,令萧戈与顾惜朝俱是一怔,也令在场的族人们嗟默了声音。
片刻之后,场中蓦然响起一片愈加激烈的叫好声。
族人们似乎谁都没有想到,小小少年竟然能够想出这么一招化解了自己的危机。
只有顾惜朝看出,此招剑势取道奇路,哪怕全无内力的人亦可以在对手迎面直袭之时用于自保。
若不是少年的内力浅弱,萧戈掌中的剑只怕已经掉落在地输了这场比试。
远远观望的顾惜朝随后瞧见伫立一旁,双手抱胸、面带笑意的戚少商,忽然之间想明白了其中的端倪。
想必,这就是戚少商传授给少年的自己那套剑法之中的一招了。
一字剑法,终其精髓旨在出其不意,一招制敌。
或许海子真的已经学到了这招剑法的精妙之处,只是根本没有练习时间的他不可能在与萧戈的比试之中纯熟地使用出来。
如果自己没有猜错,定然是在旁观看的戚少商,看似唇齿没动,其实已经用传音入密的办法将拆招的路数传送到了少年的耳内助他退敌。
戚少商的剑法,顾惜朝见识过多次,更与之一起共同击退过强敌。
因而对一字剑法,他早已在一年前到铁离之后就开始琢磨对它的解法。
海东青适才的那一击,只是剑法里其中一招开势的第一式。
一招完整的剑法不可能只有这样的一击,想来戚少商也不会仅仅只教少年这些。
所以,有戚少商的相助,海东青之后的表现定然会让人刮目相看,没有见识过戚少商剑法的萧戈自然亦会对战的措手不及。
想到这里,顾惜朝在风中一笑,心念渐起。
随手折下一根耳侧伸展至眼前的树枝,摘掉多余的叶片,顾惜朝举起它向萧戈凌空一指。
萧戈起先表情一愣,随后见到顾惜朝手中的树枝开始有序挥舞,即刻明白过来。
于是,一边照着顾惜朝舞动的招式,一边继续和海东青在场中游斗。
日头渐渐升起,校场之中的气氛堪比日光更加热烈。
戚少商继续一字一句地传授着海东青怎样用新学的剑法御敌,而顾惜朝,亦利用舞动着的树枝告诉着萧戈见招拆招的诀窍。
回头,戚少商见到顾惜朝的举动,咧嘴笑开,露出似比阳光的爽朗笑容。
一瞬间,校场中二个铁离族人之间的比试,即刻变成为戚少商与顾惜朝之间的较量。
尽管戚少商的招式绝妙,然而海东青毕竟年纪尚小,体力有限。
勉力又坚持了十数个回合之后,已是气喘吁吁,疲累不堪,只是好强地不愿停手。
戚少商眼见萧戈眸中露出愈来愈不忍的神情,手中长剑的攻势虽然还在继续,不过速度终是慢慢缓了下来。
于是,纵身介入二人之中,一手一个止住了他们相互之间的缠斗。
向二人微微一笑,戚少商道:“此番比试旨在切磋与历练,今日就到此为止吧,来日方长!”
海东青在戚少商的阻止之下停住手,也不等气息平稳,凑近戚少商的身旁就问道。“戚大哥!不然你继续教我?”
看来,他已经在刚才的比试之中多多少少了解到戚少商的剑法绝妙,所以不依不饶地纠缠了上去。
戚少商听后笑道:“海子学得很好。不过,武功不在招数多少,而在于运用纯熟。”
摸了摸少年的头,戚少商继续道:“待你将这招剑法完全学会练熟,我会教你下一招。”
肯定的答复换来少年雀跃地欢呼,灵动的眼眸一转,海东青又道:“那么,戚大哥先让我见识一下其它的剑招吧!”
戚少商没有即刻答应少年的要求,却抬起头来看向顾惜朝。
收起树枝的顾惜朝正淡淡笑着,阳光透过树枝间的空隙,零零碎碎地洒落在了他的肩头。
一刹那之间,不禁挑起了戚少商记忆深处的那场相逢。
清晨的阳光显然与黄昏暮色不同,然而此刻对他来说,这个远远伫立着的人影,在自己的双眸中却是与那时一般的炫目耀眼。
垂下眼帘轻叹着笑了笑,戚少商取过海东青手中的剑,将之一把抛了过去。
顾惜朝乘势接过,执剑挑眉,似乎用眼神在询问这是为了何故?
戚少商笑而不答,一直看到顾惜朝不免渐渐低沉了眼色,才朗声开口道:“顾惜朝,昨日微醺,今晨比试一下醒醒酒如何?”
顾惜朝闻言,了然于心。
于是,随即答道:“大当家纵是一时兴起,顾惜朝亦不推辞。”
而后,就这样提着长剑,沐着阳光,一步一步往校场中央走来。
戚少商见他这么爽快地就答应了自己的要求,不禁心情大好。
将逆水寒钉在地上,伸手向萧戈要剑一用。
顾惜朝看到戚少商刻意留下用惯了的逆水寒,却挑了一柄与自己一般无异的普通长剑,不禁唇角一勾停住了脚步,淡然开口道:“大当家何不就用逆水寒?”
戚少商望着顾惜朝的双眼,摇头道:“这样,对你不公平。”
“有什么不公平?!”
顾惜朝继续上前几步,举起剑正对着戚少商,淡笑道:“天下之事,又有多少是公平的?大当家但用无妨。”
剑,只是寻常的剑。
没有逆水剑至寒的光芒冷彻人心。
人,却不是寻常的人。
顾惜朝有一对堪比寒潭之水更加深邃而漆黑的眼瞳。
特别是在他执剑与人对峙之时,那专注的黑白分明的目光,仿似可以看透人的心。
戚少商不否认自己再一次被这对闪烁着凌厉之气的眸子所迷惑,差一点就忘记了他一开始找顾惜朝与之切磋的初衷,仅仅只是为了一试他的武功究竟恢复到了什么程度。
然而,就在这一瞬间。
顾惜朝近在咫尺的淡淡笑容,这个原本应该让人心生愉悦的表情,不知道为什么,让一直看着他的自己在心底涌起一丝生疼的感觉。
只怕此番再执意不使用逆水寒,又会令这个一路走来,历尽波折与坎坷的人心生癔念。
于是,戚少商还剑给萧戈,展臂取来钉在地上的逆水寒,向顾惜朝做了一个邀请的姿势。
不等他回神,伫立在对面的顾惜朝倏然目色一沉,已经一剑攻了过去。
两剑堪堪相击,顾惜朝立即收势站立当场,双眉轻蹙,语气之中颇有些愠怒道:“戚少商,你是看不起顾某吗?”
戚少商用来抵挡住他迎面一击的剑上感觉不到一丝一毫的内力,如此对待当然怪不得顾惜朝言语不善。
戚少商不疾不徐地撤剑回势。
他没料到顾惜朝仅仅凭借轻轻的一击,就能够觉察出自己完全没有在剑上注入内力。
不过,既然他已经看出来了,戚少商亦不打算隐瞒,于是认真地开口道:“你毕竟是受过重创之躯。今日,我们只切磋剑式招数,不拼内力。”
“那么,不如不比!”
一把抛下剑,顾惜朝转身就往来路上走回去。
只是未走几步,蓦然至背后袭来一道凌厉的剑气,戚少商低沉的语声亦在同一时间响起。
“惜朝小心了!”
不容顾惜朝细想,身体的本能已令他疾速地回首,拧身,含胸避开这迅猛的一剑,手一捞,擒住剑柄。
适才被自己随手抛在地上的剑,此刻已经注满了戚少商深厚的内力,仍在他掌中轻颤不止。
顾惜朝挥剑斜下,站立原地,忽然对戚少商展颜笑道:“大当家,请!”
戚少商亦回应似地牵起嘴角,紧了紧掌中的逆水寒,笑着迎上前去。
刹那间,两人已是你来我往地对招了几十个回合。
顾惜朝的剑法虽不及戚少商的沉稳,却着实清朗俊逸,再加上他目光敏锐,头脑清楚,每刺一剑,必是对方的必救之处。
因为他的剑,从来只用在应该用的地方。
而戚少商的剑,不花哨、不取巧,他有这般实力,能够凭借熟昵的剑式,并配合以自身深厚的内力最终获得胜利。
校场之中,两人缠斗的动作愈来愈快,亦愈来愈急。
繁复和谐的步法交错,默契十足的见招拆招,引得一旁观看的少年们眼花缭乱,只顾不断地大声叫好,喊哑了嗓音犹自不知。
晴天朗日,攒动鼓劲的人群,族人脸上的汗水与不时闪过眼际的炫亮剑光,交织成一幅美丽而雄伟的图画。
鼎沸人声之中,顾惜朝一招“分花拂柳”,迎面向戚少商刺来。
剑光闪动不歇,也不知是虚是实。
此招其实不在一击伤人,而是在于炫乱对方的眼目,好叫人露出破绽。
但对方如若不避不闪,其虚招亦立刻变为实招,教人防不胜防。
戚少商笑了笑。
看得出来,顾惜朝有心研究过他的一字剑法。现在使出的这一式,其意旨在破解。
可是,又有谁说,他戚少商就不可以改变自己的剑法?
沉住心思,戚少商不假思索地斜身扬剑。
一招挡开了顾惜朝的剑后,竟突然松手,抛却了掌中剑。
然后欺身上前,出手如风,在胸口碰触到顾惜朝的肩背之前,已捏着了顾惜朝执剑的手腕。
这一招变得委实险极,也委实绝妙,若非是戚少商这样的人,也想不出这般招式。
此刻的顾惜朝,一只手腕被戚少商所扣,一半身子被他所擒,背后空门更是完全暴露在了戚少商的面前。
紧紧贴住对方胸口的自己,甚至能够感觉到戚少商浑厚的心跳。
“顾惜朝,剑法也不都是死的。”戚少商低沉的嗓音就在距离耳后不远的地方轻声响起。
那不经意间随着话语声吹入顾惜朝耳内的炽热气息不禁令他面上一热。
感觉到被自己扣住手腕的顾惜朝身子一僵,戚少商马上意识到他们的姿势确实不妥。
立刻放开手,笑着退开一步,戚少商又道:“惜朝承让!我的剑都掉地上了。”
顾惜朝听到这句话,立即回头深深凝视着戚少商,目光闪动。
戚少商不避不让地回视住他,嘴角依然含着真心的笑意。
沉吟片刻,顾惜朝终于开口道:“大当家亦承让了。”
随后顾自头也不回地走出校场。
日头当空。
一番比斗过去,转眼已近晌午。
看热闹的族人纷纷散了,却还是有些要戚少商教自己武功的少年久久纠缠,不愿离去。
最后,终于在萧戈的一声又一声劝慰之下四散而去。
戚少商脱身之后,抬眼见到顾惜朝伫立在距离校场不远处的树荫下没有走远,不禁呼出一口气,有些急切地向那个地方走去。
他必须要为自己所说的那句话向顾惜朝解释清楚。
自己之所以要这么说话,只是因为他没有忘记,在那些族人的眼中,顾惜朝是他们敬崇的“撒兰纳”。
一击得胜之后,他想到的是要先保全顾惜朝在铁离族人面前不失其分毫颜面。
只是,有些事情,真到了要去做的时候,才会发现无法在同一时间内做到完美和圆满。
适才,如若要先顾了他的颜面,自己的这句话就必定会让顾惜朝难以释怀。
他知道那个人骨子里的傲气从不允许有丝毫的亵渎,哪怕是真心为他设想周全,在顾惜朝的眼里都可能变成一种轻慢与藐视。
此刻的戚少商,没有时间去深思自己为何会有如此迫切的心情,只是一心希望顾惜朝不再误会了他的真实用意。
繁茂的树叶枝蔓遮挡住了明亮的阳光,令顾惜朝隐在其下的脸上神情看不太真切。
戚少商走近顾惜朝的身边,说道:“顾惜朝,刚才那句话……”
没等戚少商的话说完,顾惜朝已经接口道:“大当家不必解释。”
顾惜朝当然了解戚少商之所以会这么说的原因。
输了就是输了。
他不怕输。
可是铁离用兵如神的“撒兰纳”却不可以在这些族人的面前、在一场切磋比试之中,输给一个来到这里仅仅只有数日的人。
所以,戚少商此番的解释才令他有些懊恼。
自以为今日在铁离的顾惜朝已经不是当初的顾惜朝了。
今日的顾惜朝需要从容淡泊,需要坚毅果断,唯独不需要有人乱其心。
可是,就在刚才,他的心乱了。
久未见面的戚少商,凭什么还是如此了解他?
又凭什么能够这么自然地做出对他最好的事情?事后还会想到向他解释?
顾惜朝闭上眼,深深吸了一口气压抑住心中的纷乱思绪。
再睁开时,眸中神情已是沉静如水。
转过身来面对着戚少商,顾惜朝问道:“大当家的剑法果然高明。只是不知此番刻意试探,意欲何为?”
望着顾惜朝清澈而明晰的目光,戚少商起先只是一怔,随后立即明白过来。
或许,从一开始,这个人就已经知道他心中所打的主意。
在顾惜朝的面前,似乎没有一个人能够真正隐藏住自己的心思,就算是他戚少商也不能。
适才的一番比斗,多多少少令他知道顾惜朝的一身好功夫恢复了不少。
只是血肉之躯毕竟曾经受过严重的创伤,体内脉息尚未完全贯通,所以才会在最后,让他出其不意的一招能擒住了手腕而无力抵抗。
轻叹一声,戚少商实话实说道:“没什么,只是想看看你的功力恢复了几成。况且我们有多久没有比试了?有些手痒而已。”
顾惜朝淡然回道:“大当家纵横江湖,还怕没有对手和你比试剑法?”
戚少商突然笑起来,说道:“那也要看是和谁了!我戚少商也是会挑人的。”
顾惜朝闻此熟悉言语,蓦然眼神一黯。
回头,望向早已空无一人的校场之上,正午明媚的阳光照射在尘灰落尽的场地中央,在此刻看来竟然有些刺眼。
半响,顾惜朝才缓缓地开口道:“重创之躯,武功低微,顾某只怕是高攀不上。”
戚少商听后,不禁一阵心悸。
“顾惜朝,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你是什么意思?”顾惜朝冷冷地回答。
“惜朝,你当真不知?”
此话出口,连戚少商自己都有些惊讶。
从什么时候开始,自己的性子竟然变得如此咄咄逼人了?
还是,只有在面对顾惜朝的时候才会这般?
从他选择救活顾惜朝的那天起,心底某些固守着的东西就慢慢地淡了、远了,而另一些莫名的情感却在悄无声息地渐渐滋生。
眼前的这个人,从追杀自己千里开始,就一直叫他捉摸不透,
至今,仍然可以如此轻易就让他的心绪随之起起伏伏,不知收敛。
顾惜朝,你当真不知我的心意?
戚少商只用一句话,就让顾惜朝好不容易沉静下来的心,再次激起波澜。
他记得在凤凰山麓养伤的那段日子里,戚少商对他这个原本应该有着不共戴天、血海深仇的大仇人,说过太多不应该说的话。
“想自我了断?!很好。如果你的死对得起躺在这里面的人,你就去死吧!”
这是戚少商在他伤重神志不清之时,差点自毙于晚晴新坟前对他说的第一句话。
“倘若你把毕生的本事都用在轻贱自己的生命上,我会看不起你!”
这是戚少商在他真正清醒之后,了无生趣、想方设法拒绝喝药疗伤时激他发火相抗时的反话。
“你的命现在是我救下的,我不允许就没有人可以拿走,包括你自己。”
这还是戚少商说的,在当时的他听来就像是不明就里、蛮横霸道的威吓之言。
现今细想起来,自己还是被这些言语刺激到,挣扎着活了下去。
不得不说,戚少商似乎摸准了他的脾性,所说的一字一句纵然令他听着不甘心,却难以抗拒。
所以,他才离开。
在自己的心不可抑止地开始沉沦之前,选择离开。
要不是机缘巧合让他必须在铁离呆下去,要不是戚少商又寻了过来。
此生,顾惜朝已然决定不再和戚少商有任何的瓜葛。
然而天意之下,又有谁可以说不呢?
戚少商的这般作为,自己就算没有完全思虑清楚,顾惜朝亦不是愚人,怎会不知其一二?
只是,他和戚少商之间,果真有如此简单的恩怨分明就好了。
收起神游天外的心绪,顾惜朝淡淡地笑了笑,道:“大当家,我应该知道什么?”
戚少商亦觉得自己的这句话问得的确是有些突然,连自己都惊到了,于是,只得无奈地轻叹道:“是我失言,惜朝不必放在心上。”
听出了戚少商话语之中的无奈,顾惜朝看了看日头,回首对戚少商说道:“与大当家比剑耽误了不少时间,今晨,我原本是要去撒兰穹庐的。”
戚少商此时已然深吸几口气,恢复了平常的神情。
听到顾惜朝这么说话,又见到他凝视过来的眼神,不禁笑着回道:“不如让我陪你一起去?”
“好。”顾惜朝垂下眼,一掀衣摆,走出树荫之处。
润薄的唇角却在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时候,勾起了一丝浅笑。
两人一前一后地来到撒兰纳的穹庐之前,顾惜朝正想掀开帐帘,突然停住了自己的动作。
走在后面的戚少商恰恰亦在同时,急步上前,一把举起逆水寒将之拦在了顾惜朝的胸前,想阻止他的进入。
顾惜朝回头,与戚少商对视片刻,眸中神情了然。
戚少商蹙眉,凑近顾惜朝耳边,压低声线道:“有些不对劲。我先进去看看。”
语音未落,顾惜朝早已一扬眉,按住戚少商的剑凝视着他。
戚少商一见,轻叹着低头笑了,随后抬头道:“好!一起进去。”
顾惜朝这才松开手,点了点头。
各自退开一步,侧身贴近帐帘旁。
戚少商向顾惜朝打了一个眼色,一掀帐帘,两人同时冲进了穹庐内。
放眼望去,俱是一惊。
穹庐之内,只见撒兰纳整个人俯卧矮案之上,满头的银发遮掩住脸面,泛着纯白光泽的长长发丝蜿蜒了一席一地。
里面还有一个人,瘦小的身体正颤抖着一步一步往后退。
怀中似乎是捧着一个水盆,因为里面的水正随着他浑身抑制不住的颤动而不时地溅出来,洒了满地的水渍。
戚少商与顾惜朝不禁互相看了彼此一眼,两人的眸中都有些疑惑不解。
“海子…”顾惜朝试着轻唤一声,没料到瘦小人影像是受到了极大的惊吓一般,蓦然转身。
在看到身后的戚少商和顾惜朝时,海东青脸上神情一松,手中抱着的水盆眼看就要倾翻在地。
顾惜朝身形刚动,戚少商已然迅疾地提气一纵,擎剑暂时托住盆底,回旋护住,然后将水盆稳稳地执在了自己的手里。
“安出!不是我…不是我做的…不是我…”海东青扑上来,抓住顾惜朝胸前的衣襟语无伦次地狂喊。
顾惜朝立即出手点了少年的昏睡穴,海东青一垂头,软瘫在了顾惜朝的怀里。
顾惜朝放下海东青,即刻站起走到戚少商的面前,道:“大当家,张口!”
戚少商此刻已经将水盆放在了一旁,正想去看看撒兰纳的情形,不料被顾惜朝挡住了去路,也没细想就本能地张开了口。
一颗冰凉的药丸即刻被投进了他的嘴里。
芬芳的气味表明其正是一颗上好的解毒丸药。
顾惜朝见戚少商神色如常,不禁呼出一口气,道:“那盆水只怕有古怪,大当家感觉如何?”
“刚开始我也觉得这水有古怪,所以,先你一步去抢下那只水盆之时已经小心不让水沾到任何地方。”
戚少商一边说一边笑得很是畅快,甩甩手继续道:“不过看来,这水似乎没什么不妥。”
戚少商的江湖阅历不浅,虽不及顾惜朝对药理素有深究,寻常的毒却是略知一二。
见他这么肯定的言语,顾惜朝稍作沉吟,说道:“先去看看撒兰纳的情形再说。”
戚少商表示赞同。
如若不是为了这盆水,只怕他早已前去探了个究竟。
两人即刻来到撒兰纳伏卧着的矮案旁。
顾惜朝掀起衣摆,蹲下,出手搭上撒兰纳无力垂于长袍边的苍白手腕。
一诊脉,飞扬的双眉立即轻轻蹙起,神情亦变得十分凝重。
戚少商在顾惜朝诊脉之时已经粗粗查看过撒兰纳的颈后和背脊。
此时,抬起头来,见顾惜朝眸中闪动着莫名的神情,不禁说道:“身上并无明显的伤痕。是中毒吗?”
顾惜朝微一点头,道:“麻烦大当家将人翻过来,我要看看他的脸色如何。”
戚少商应了,随后伸手去扶撒兰纳的双肩。
刚一碰到就倏然一惊,掌心之中仿佛像是触到冷透了的冰岩。
戚少商即刻抬起眼,看了看顾惜朝。顾惜朝随即亦对他点头确认。
看来,就在适才诊脉的时候,他已了解到撒兰纳的身体变得太过异常。
将人整个地翻过来轻放于毡垫榻上,戚少商顺手用内力试探其周身上下。
一试之后,彻骨的寒意不自禁地经由他的手心一路往上蔓延。
戚少商不禁感叹出声道:“好霸道的毒!”
顾惜朝又一次点头,道:“不仅霸道,还很古怪。如果不是有一丝温热护住了心脉,撒兰纳只怕已是凶多吉少。”
戚少商继续试探,疑惑顿起,喃喃自语道:“是很奇怪…”
“大当家万万不可将内力强行注入他的体内!”顾惜朝一边撩开撒兰纳脸上凌乱的银发查看他的样子,一边出声阻止。
戚少商放开手,道:“放心,我没这么鲁莽,只是试探而已。
顾惜朝轻呼出一口气,解释道:“大当家也试出这毒不同寻常了。撒兰不会武,胡乱以深厚的内力帮他驱毒恐怕只有百害而无一益。”
撒兰纳不会武?
自己刚才明明已经在他的体内隐约试出有一丝纯阳的气息紧绕在其心脉周围,久久不散。
于是,戚少商问道:“撒兰纳既不会武,为何却可以用内息及时护住心脉?”
顾惜朝回道:“大当家有所不知,铁离的撒兰纳是百年难遇的巫子,萨满灵力深厚。巫灵之术我知晓的不多,不过看情形,他一定是在知道自己沾上此毒的瞬间,启运灵力护住心脉,才使得毒液不至于迅速攻心而即刻人亡。”
戚少商闻言,叹道:“究竟是如何中的毒啊!”
顾惜朝环视穹庐之内,家居摆设似乎没有移动过的痕迹,帐内亦没有打斗争抢的迹象,一切照旧。
最后,他还是把目光停留在了那盆水上。
心思流转之间,顾惜朝立起,走近。
面对着盆内清澈的水面沉吟片刻,突然一伸手,将整个手掌都浸入了水中。
“惜朝!”
戚少商没有料到顾惜朝会这般做法,在看清楚他的动作之后,还是大吃了一惊。
虽然,这盆水经由他粗略验过,似乎没有发现有什么不好的东西留下。
不过,此刻猛然见到顾惜朝将他的手整个地伸进水盆之中,还是不免令他心惊。
江湖之上多的是无色无味、无影无形的毒,恰恰亦是这一类毒药,只要沾上就可能无解,比之寻常的毒不知更凶险了几分。
北地草原多蛮荒,部族分布甚密,他还没有机会一一探明。
只怕兴盛此处的巫教秘术想杀一个人,亦会用毒使术,简单的很。
戚少商正在想着顾惜朝怎会这般轻率。
另一边,顾惜朝已经将手从水中抽了出来。
不顾有冰冷的水滴从他的掌中滴落,顾惜朝转回头,对戚少商笑了笑,道:“大当家不必惊慌,我想,我可能已经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了。”
说完,也不听戚少商的回答,径直走到海东青的身旁,拍开他的穴位,静待少年醒来。
果然,海东青轻喘一声睁开了双眼。
先是茫然地望着穹顶发呆,随后蓦然惊坐而起,急切地拉住一旁的顾惜朝问道:“安出!撒兰纳…”
问了一半像是想到了什么,哽咽着再说不出话来。
顾惜朝拍了拍少年的肩膀,放缓语速道:“撒兰纳暂时无碍。不过,你要告诉我们发生了什么事。”
海东青艰难地做了个吞咽的动作,才强迫自己缓缓开口。
少年的眼内密布血丝,一边说着,眸里再次盈满了水汽。
只是强自忍着不让在眼眶里一直打转的泪水流下来。
戚少商伫立在顾惜朝身后,安静地听完海东青所说的话,已然大致了解事情发生的来龙去脉。
无怪乎是海子像往常一般,取来密藏之水伺候习灵完毕的撒兰纳净面洗手。
没想到,待撒兰纳洗净之后,蓦然就倒地不起,身体摸上去更是像死去一般的冰冷。
顾惜朝听完整件事,没有说出自己的想法,却继续向海东青发问道:“这件事还有谁知道?”
海东青摇摇头,道:“应该没有。今日正好是撒兰纳习灵的日子,每一次都只有我一个人伺候在旁。当时,我吓到不知所措,还没出去,你们就已经进来了。”
少年见顾惜朝沉默不语,突然就拉住了顾惜朝的袖摆,急急问道:“安出!撒兰纳到底是怎么了?”
顾惜朝道:“应该是被人下了毒。”
“下毒!!”少年不禁提高了音量。
突然,他又想起什么,即刻不停歇地说道:“你不会认为是我做的吧?!安出,怎么可能是我?!不是我!!”
海东青平日里总是一派机敏老成的模样,容易让人忘记他其实还未过舞象之年。
此刻,略显青涩的脸面之上,表情显得如此惊慌失措。
顾惜朝扳过他的脸,一字一句地道:“我知道不是你。不过事情已经发生了,难道你不想知道是谁要害撒兰纳吗?”
少年狠狠地一把抹干泪水,猛点头。
顾惜朝继续道:“现在去把萧戈请到这里来。记住,收起你脸上慌张的情绪,不能让族里其它人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找到萧戈之后立即赶回这里,明白了?”
海东青抬起头,正好看到戚少商也在看着他。
戚少商见他一时没了动作,于是,就对他笑了笑,道:“赶紧去吧!”
海东青再次狠狠地点了点头,一跃而起,向帐外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