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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落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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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实话,大泉子这个落脚的地方,完全出乎马香香的意料。
从开封府出来,走了几个月的戈壁荒滩,把她的心越走越凉,越走越寒冷,满眼望去,都不是个能活人的地方啊!她的眉头一路上都没有展过,发愁他们今后的日子咋过呢。
可是,这个叫大泉子的地方,却着实给了她一个惊喜,把她一路上的郁闷给一扫而光。也许是一路上看的荒凉景致太多了,她心里积攒了太多的绝望,这一下子看到这么多甘泉黑土,那么多的成荫绿树,就觉得满足得不行了。
大泉子之所以叫大泉子,是因为这里到处可见的泉眼,那些泉眼眼,在地面上咕嘟咕嘟的往外冒着清清的泉水,这些水就那么肆意的流,见滩就进,见沟就续,见坡就拐,滋润着它们可以流到的所有地方。土地没有人开荒,大片大片的芦苇就恣意的生长着,一望无际的芦苇,一望无际随风飘动的芦苇絮,茫茫一片,简直就是仙境,一个仙人呆的地方。
这样的景致,马香香在口内从来没有见过。
大泉子在迪化城东北十几里的地方,这是个有泉有米的地方,因为到处是泉,所以到处是黄灿灿的稻米,泉是米的因,米是泉的果。
泉是地下涌出的水。
大泉子地皮薄,地表浅,地下的水就容易从地底下溢出来,溢出来的水四下蔓延,泉流汇积,就有了许多的泉水河,也形成了很多沼泽和苇湖。
大泉子最有名的泉叫泉心海子,泉心海子其实是十五个大泉,那十五个大泉,个个泉深无底,而且相互连通,泉底有自然形成的草筏子,草筏子浮游在水中,它的下面还是水,连通成了一片。所以就叫了“海子”。
每当酷暑季节,泉流涌盛,不仅滋润着大片的稻田,人们也携子带女的到泉边游玩。那泉水个个清澈见底,掬一口,清净甘甜。在泉畔歇息,看着泉水咕嘟咕嘟往外冒,漂亮的小鱼在泉眼周围翔游……看着就能生津解暑。
有一眼泉名字很奇怪,叫“骚龙泉”。“咋叫个这么难听的名字。”马香香听了说。
相传,有一位长相美丽的姑娘,独自到泉边洗头发,姑娘到了泉边,她把头发慢慢散开,俯下身子把头一低,长长的头发就在泉水上铺散开来,水面上像是盛开了一朵黑牡丹。姑娘洗得开心,看左右没人,就把大褂脖颈处的襻扣解开了几个,褂子松宽了,她再甩水里的头发时,却把褂子弄湿了。
姑娘再四下看看,索性把褂子脱了,姑娘身上只剩下一个红肚兜兜,姑娘饱满的双乳,像一对欢实的兔子,蓬勃欲出。
就在姑娘洗得正自在的时候,只见泉水中央,原来的涌柱变得急切起来,那咕嘟咕嘟的涌泉声清晰可闻,很快,就在泉眼处堆起一个二人高的水柱子。
姑娘把水里的头发一把抓到一侧,侧脸定睛一看,她看见从水柱子中间,腾起了一条巨龙。那龙,在水中盘旋一圈后,温柔的游到了姑娘跟前。
姑娘居然一点也没有害怕,她看见,那龙的眼睛,居然像人一样含着情,尤其是它的那张原本张牙的大嘴,居然像笑似的,朝着她咧了一下子,还带着一丝的羞涩……龙头慢慢的向姑娘凑过去,在姑娘的脸上亲昵的蹭了又蹭。
姑娘没害怕,也忘了穿衣服。
此事传开,方圆几十里的人不干了,说那姑娘骚情,把水里的龙王都给招出来了。从那以后,人们就醋意浓浓的把那眼泉叫“骚龙泉”了。
这眼泉有了这么个名字,姑娘们都不敢去了,有了这么个泉名,一去了那儿,就可能背上“骚情货”的名声。可小伙子们不这么想,他们心里头巴不得姑娘们对他们骚情一些,所以一旦哪个姑娘和哪个小伙子对上了眼,小伙子就想把姑娘往那眼泉边上领,姑娘大多装作脸皮子薄,让小伙子生拉硬拽的,半推半就的跟着。
所以从此以后,那眼被人叫做“骚龙泉”的泉,虽然在老百姓嘴里不好听,但那里却成了青年男女幽会的地方了。
更叫马香香开心的是,离大泉子不远,有一条沟,因为有挖不完的硫磺矿石,所以叫硫磺沟。从硫磺沟流出来的泉水,温度是温热的,那里的泉,几乎个个都成了天然的温泉浴池。所以有人说,大泉子养出来的娃娃,个个都长的身高马大,不爱生病,还一生出来就一股子硫磺味,说是男女爱在温泉水里造人,他们的爹娘见天沐着温泉的缘故。
住在大车店里,马香香知道了不少大泉子的事儿。她兴冲冲地说给马顺昌听,马顺昌哈哈大笑了之后,却点着她的脑门子说她“是非”。
新疆这地方,不像马香香一路担心的那样,甚至远远超出了她的想象和希望,马香香的心情很快便愉悦起来。何况,还有丈夫顶着呢。
论过日子,马顺昌没有让马香香失望。
马顺昌从来就不是个有政治野心的人,但他一直是个忠勇的男人,有仗打他英勇无比,需要承担家庭生活的担子,他更是责无旁贷。所以让自己的女人自己的家人,过上安稳的日子,过上上等的好日子,成了他眼下最要紧的事情。原本他想找个现成的房子,现在他看上了一块地,他要置一个好房产。
置房产不是个小事情,尤其是对一个戴罪发配的犯人,家当没有多少,身上的银子也不多,得先筹集些银子。刚来人生地不熟,所有的事情都得先打听打听。他想到了那个开车店的掌柜,兰州回民人白崇先。
一日,他让马香香在房里摆了些酒菜,然后就到车店前堂请白掌柜。
“白掌柜,你好着呢嘛,我们住这儿给你添麻烦了。”
“哦,你好着呢?不麻烦不麻烦,荣幸着呢。”
“白掌柜,你忙着呢?要是不忙,请你到我房里陪我喝上两杯?”
“哎呀马将军,你太客气了,说啥请不请的,我不忙我不忙,我陪你喝两杯去。”说着客气话,马顺昌引着白掌柜,一路向自己房间走去,边走边说:
“你快不要这么说,我是个犯人了,不敢叫将军了。”
“哎……话不是这么说地,虽然我们这里天高皇帝老子远,朝廷的事情我们听得少,谁高谁低的跟我们也没关系,但是将军就是将军啊,你是三品大将军呢,我得敬你一杯。”
房子里陈设很简单,但桌子上的酒菜,还算丰富。相互敬了一杯酒后,白掌柜感慨起来:“马将军,我一见你这个人啊,就和别人不一样啊,大泉子来的犯人不少,都是些泼皮赖松,干下不少坏事的,你和他们不一样,一看就知道哩,你不是个一般人啊。”
听白掌柜这么说,勾起了马顺昌积压了几个月的冤屈愤懑。借着酒劲,他一口气把自己的遭遇,还有遭遇前受到慈禧重用的荣幸,以及痛打巡抚公子的经过,颠三倒四,忽前忽后的讲述了一遍。
那白掌柜听得是目瞪口呆,嘴里的酒菜含在嘴里不知道咽的了。尽管他对这个云南回民的来历不敢轻视,但马顺昌的离奇经历,还是超出了他的预料。
马顺昌讲的情绪激动,有些地方前言不搭后语,事件顺序也是颠过来倒过去的,但是白掌柜把一切都听得明明白白。他也激动了,站起身来,一把抓住马顺昌的手:
“马将军啊,你是好人啊!你英雄啊,我只知道你是个三品大将军,还不知道你经历了这么些个事情,你是个传奇人啊!你放心,你英雄今后必有用武之地啊……”
听白掌柜一番夸奖,马顺昌有了些底气,他把话题一转,说到了正题上:“先不说用武之地啊,我得先安个家,把一家老小安顿好,云南老家还有老婆孩子呢。我看好了一块地,我想盖个房子,你看行不行?”
“马将军要盖房子?有气魄!对么!既然要安家,就安个像样子的家,房子园子一块弄齐。”
“是么,我就是这么想得哩。刚来,还不知道深浅,让你笑话了。”马顺昌依然谦恭的说。
“你快不要谦虚了。”白掌柜使劲的摇手。
“我不是谦虚,我现在……就是……这手头缺些银子……想打听一下这地方,谁能给我借些银子?”
“还找旁人干啥?我给你借给。这地方不比口里,地价便宜得很,木料石料也便宜得很,置个房子花不了多少银子。”
白掌柜这句话,差点把马顺昌的泪花花给惹出来。没想到事情这么顺利地就解决了,不管白掌柜咋想,他心里先把白崇先这个朋友交下了。
钱备足了,白掌柜又帮着马顺昌选材料,哪儿的木料好,哪儿的石材好,哪儿的土坯好,白掌柜一一介绍得很清楚。等料都备得差不多了,就吆喝着开了工。
回民盖房子,大都是亲戚朋友帮忙,新疆的回民也不例外。可马顺昌初来咋到,在新疆没有亲戚朋友,盖房子就没有族亲挚友帮忙,再加上大泉子人少,住的也稀,看不见几个人影影,要想找个帮工,都不知道到哪儿叫去。
这一点白掌柜早就想到了,他说都交给他了,没几天工夫,他就给召集了几十个帮工来,并且木工、石工、瓦工、小工各个工种都齐全了。工程大帮工的人多,白掌柜看马香香一个人给准备吃喝忙不过来,就让自己大车店的厨子给做吃喝,马香香只管里里外外地招呼张罗,一下子着实把马香香解脱了不少。
马顺昌看好的那块地,白掌柜看了直叫好。地势平坦,用水方便,光照充足,是个洁净之地,尤其是那眼泉,马顺昌说将来可以围个大水池子,里头弄些山石,就是个不错的后院子。
三个月后,一座占地近千米的园子,眼看着就要落成了。
正房坐北朝南,一溜几大间,东西两侧各有偏房,后面还有一整院,也是南北正房,东西偏房的格局,在这前后两进院的西侧,圈出了一个小花园,那眼泉,就在花园的正中,那里用石头围砌了一个池子,泉眼流出的水,把池子蓄满后,就被一道暗渠引到了院墙外边。
房子上完主柱和大梁,又把椽子搭上,最后封了顶。
马香香高兴了,“这下没几天就能搬过来了。将军我得进城买家具去了,对了,我要买个好床,和河南协台府那张雕花的一样。”
一块验工的白掌柜,笑着提醒马顺昌:“新疆冬天冷得很,冷的时间也长的很,有五六个月长呢,房子最好盘个土炕。”
“啥?土炕?我不要土炕,乡土的很,地主老婆子才用呢。”马香香一听笑着反对。
“你现在不就是地主老婆子?”马顺昌惹了一句马香香,又接着劝:“哎,你听白掌柜的,你没见这里家家都是大土炕?再说了,我们现在是‘要乜贴(要饭)的背了个醋葫芦——穷酸’着呢,那个雕花床先搁个一阵子吧。”
“是哩是哩,土炕呢实用,冬天睡着身子不落病,那炕中间有空心烟道,冬天把炉子烧上,炉烟把炕煨的热热的,好着呢。”听白掌柜仔细一说,马香香不吭声了。
看马香香不吭声,马顺昌就凑到她耳朵根子前说:“雕花木床也买,留着夏天睡嘛。房子多,你转圈睡去。”听马顺昌这么宽慰她,马香香刚刚落下去的兴致,丈夫这么一惹逗,又兴致勃□□来:“我这就进城去了。”
马香香扭搭扭搭的从迪化城里一回来,就夜夜睡不着觉了。
大泉子离迪化市也就十几里路,可是他们到大泉子这快半年了,她还没有离开过大泉子那块地方。今天去转了一圈,把她这一年多来,被迫埋藏起来的对生活的念想,都给钩了出来。她隐约感觉到,他们的好日子就要开始了。睡不着觉的马香香,心里盘算的都是过日子经。
回族女人善于理财持家的特质,在马香香身上一点不缺,手里不多的银子,经过她的精打细算的调剂,家里慢慢有了起色。房子越拾掇越象样子,园子花花草草的也种了不少,家里也请了厨子下人,手底下雇工也开始增加。
马顺昌说她会变戏法,她说你尽管把银子拿回来,我给你变日子。
自从在大泉子定居,马香香对土地的热情,空前增长,马香香坚信要多买地,她觉得这里人少地多,地价那么便宜,就要多买些,可以雇人种,也可以租给人种。有什么不如有地,地在那儿搁着跑不掉。她还说服马顺昌用最便宜的价钱买荒地,然后雇人开出来,那些昔日的沼泽地,在马香香的管理下,都成了当地最肥硕的稻田 。
马顺昌说你看你真成了地主婆了,你还说你不是地主婆,你越来越像地主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