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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3、抛砖引玉举重若轻 ...

  •   次日清晨,百里殇坐在妆镜台前,垂眸望着手边的几盒脂粉,思绪渐远。从前在碧落山的时候,她是不会描妆的。后来入了红尘,勉强学了一些简单的妆容。再后来入宫成了女官,也不过学了最端庄精致的宫妆。她向来觉得,妆容不过是矫饰的道具,失之自然灵动,又繁琐可憎,故而不喜。后来见识多了粉淡脂莹,以及韶嬴高超的易容技巧,才对描妆一道改观。她本善画,故而学起这画皮之道来也是得心应手。今日是她以本来身份入朝的日子,她目光在妆镜台上逡巡一番,拈起一枝细炭笔,将眉描画得斜飞入鬓,又取来金粉妆点眼尾,最后点上水红色的口脂。
      妆成,镜中人未曾傅粉,并不显得浓妆艳抹,英气飞扬的眉,凌厉端凝的眼,整个人显得端庄而又威严,又因着天生的丽色,独具一分女子的柔与雅。
      骑骏马,下宫门,正衣冠,入朝堂。今日一切如常,又不似寻常。
      根据昨日在宫中探听的消息,她就是白逦的事情应该是暂时被封锁住了,所以朝中知情者应该不多。但是百里殇这张脸,还是有不少朝臣认得的。论理,由于协理宸妃一案的缘故,百里殇出现在朝堂上也不奇怪。但引起满朝哗然的,是她所站的位置。瑄晟帝的朝堂,素来是正四品及以上的官员才有资格入朝听事的。原先是左相率领六部的尚书和侍郎立在左首,右相率领部分内阁大学士立在右首,武将若是奉诏入朝,便站在中间一列。后来添了大理寺与御史台之后,因为御史无诏不必入朝的缘故,只在中间添了一列大理寺的位置,御史大夫若是入朝了,便独自站在韶嬴的身边。而如今百里殇站的位置,赫然正是御史大夫才能站的中间首排。
      趁着瑄晟帝还未入朝,礼部一位老臣忍不住向她道:“这位可是诗礼女官百里大人?”见百里殇应了,他又道,“百里大人,恕本官直言,莫说朝堂本不该是后宫女官来的地方,就算你是奉诏而来,也该侍立在末,岂能逾矩站在这里?”百里殇见他语气尚算客气,便欠身笑道:“多谢大人指点。”那老臣在一旁看着,见她虽然口头谦逊,却丝毫没有任何听话换位置的意思,忍不住道:“你如何还不退下?枉司诗礼,竟然如此不知礼数,你可知道,你站的位置,是御史……”
      “皇上驾到——”内侍尖利的声音打断了他的话,一抹明黄色的身影大步而来,将无数看热闹的眼神从百里殇身上转移过去,百里殇松了口气。她尚且不知道瑄晟帝打算以怎样的形式公开她的身份,所以不清楚是否要先行向同僚解释。
      “关爱卿有所不知,百里女官没有越礼,御史大夫白逦,恰是诗礼女官百里殇的另一个身份。”瑄晟帝甫一坐下,便气定神闲地道。
      仿佛一滴沸水滴入冻川,群臣一下子炸开了锅。百里殇望着一脸被雷劈过的关大人,尬笑两声:“呵呵,关大人,你我同朝许久,本官不过换了副面皮,你就不认得我了?”
      在群臣出言质问之前,瑄晟帝淡然道:“百里女官奉朕之命,化名白逦入朝听事,以男儿之身行事,原是为了便宜。前些日子坊间流言甚嚣尘上,有损百里女官清誉,甚至辱及朕躬。百里爱卿为朕肱骨,不仅教化宫嫔,传引诗礼,协理宫务,还监察百官,督查案情,铁面无私,朕岂能容这些无稽之谈流毒于卿,朕思虑再三,决心公开百里大人的身份,以为之正名。”
      如今的朝堂,早已不是瑄晟帝登基之初的局面了,五大氏族中的空桐氏已经没落,微生和缙云氏也岌岌可危,朝堂虽然尚未成为清流的一言堂,那些自恃资历的老臣说话,却也要掂量皇帝的脸色了。尽管诸多旧党对于瑄晟帝让既无身份背景又没有经历正经仕途的女子为官颇有不满,却也不知从何辩驳。
      片刻的静默后,还是那位以耿直出名的关老大人率先开口:“皇上慧眼如炬,有识人之明,又爱惜羽毛,臣等感佩不已。不过这位白……百里大人,身兼诗礼与监察二职,日理万机,如今既已正名,便不必滞留朝堂之上了罢。”说完,低头一揖,还向百里殇隐晦地瞪了一眼。百里殇哭笑不得,尽管有了缙云笄等巾帼的先例,这个礼部的老顽固,还是不接受女子身居高位、与他同朝为官啊。
      不过关大人的话,倒刚好为她提起案情之事铺垫了一个台阶。“关大人有所不知,本官今日入朝,便是为了我朝三司会审的一桩大案而来。”百里殇话音刚落,瑄晟帝便沉声道:“百里爱卿,早朝要处理家国大事,审案之事容后再议吧,况且宸妃一案,不是还有诸多疑点未明么?”百里殇对上瑄晟帝含着警告的眼神,泰然自若地答道:“皇上此言差矣,宸妃身怀龙裔,此案又牵扯到许多贵族与朝中重臣,兹事体大,恰是家国大事,正宜在朝堂之上,对群臣并天下人交待得明明白白。”眼看瑄晟帝眼中的怒火已经呈星火燎原之势蔓延,群臣中幸灾乐祸者有之,忧心忡忡者亦有之,百里殇突然话风一转,笑道:“不过今日臣禀告之大案,倒不是宸妃一案。”
      语毕,她往身旁看了一眼。韶嬴自她上朝至此刻,一直目不转睛地凝视着她,好在朝臣多讶异于百里的身份而没有过分关注他,少数发现他失态的人,也以为他也对百里的身份感到震惊罢了。感受到他的目光,百里殇虽然觉得如芒在背,却一直没有回看,此时示意他出列禀奏,也不过用眼风扫了他一眼。
      目光交接,韶嬴似乎被灼伤了一般,瞳孔一缩,却没有立马移开视线。匆匆一瞥中,百里殇在他幽潭般深邃的眼中看到了深深的眷恋与伤痛。她微不可查地叹息一声,只听瑄晟帝不耐烦道:“我银月四海升平,还有何案情,称得上大案,要百里卿如此不顾时机和场合地当众陈情啊?”
      百里殇见韶嬴还是一副魂飞天外的样子,并没有要开口的意思,不由心中一凛。虽然她已经借小竹子给韶嬴传讯,希望他秉公办事,将接到的案卷呈递上来,但小竹子一去不复返,并未回信,韶嬴也没有任何表态。本来百里殇也没指望他帮自己,就算他不表态她也能将这出戏唱下去,不过此刻看着他无动于衷的样子,她不由想到了一个最糟的可能:如果韶嬴刻意隐瞒或者歪曲事实呢?以韶嬴的才能和实力,如果他处处与她唱反调,她还能不能顺利地为微生氏平反?
      回忆起今晨与等候在宫门外的缙云笄交换的眼神,想到她目光中的坚毅与仇恨,百里殇定了定神,如今,她身上背负的已经不止是个人的荣辱与微生氏一族的兴衰了,她还背负了一个末路英雄的冤屈与仇恨,还背负了横死的妇人与中毒的少女的性命。
      念及此,百里殇平复了一下心情,踏出半步,正欲禀奏,却见韶嬴抢在她前面,出列奏道:“回皇上,昨日,靖国大将军至大理寺鸣冤,称西轩夫人并非病逝,乃中毒而亡,下毒者乃东轩夫人,且祸及幼妹缙云笛。此案涉及两朝勋贵,臣不敢自专,拟会同御史台百里殇大人并刑部严秉泽大人共审,并应缙云将军的要求,呈递到皇上案前,请求在朝堂上公开审理。”
      此言一出,百里殇暗暗松了口气,不管怎样,韶嬴至少还没有彻底与她对立。只要韶氏不唱反调,她基本有信心达到自己的目的。瑄晟帝脸色阴沉,眼看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缙云筝闯下的祸事尚未摆平,又出了一件更棘手的事情,就算他为了朝局执意要保下缙云氏,只怕也保不住了。姬铭楚的跋扈他是有所耳闻的,她做下鸩杀后院妇人的事情倒也不奇怪。只是她身为前朝帝姬,先帝于他有伯乐之恩,就算为了先帝的颜面,他也不能恣意处置,更何况先帝的一些族人,还有着从龙之功。而这个百里殇,他本看中了她的机敏和野心,要收为己用,将她作为撬动五大氏族的一枚棋子,可如今她羽翼渐丰,竟然不顾他的意愿恣意妄为,隐隐有脱控之势,叫他如何不惊怒交加?
      瑄晟帝正在权衡之间,百里殇与韶嬴早已一唱一和,将案情并证据如竹筒倒豆子一般一股脑儿阐释了一番,瑄晟帝回神的时候,正听百里殇道:“如今的证物不过是药方一副、药渣并滋补甜汤一盅,人证亦只有中毒的缙云笛小郡主、厨房的厨子并煎药送汤的丫鬟仆妇数人。不过值得一提的是,缙云将军得到的这副药方,与宸妃娘娘先前服用的凝神安魂茶汤的配方一字不差。”
      此刻,上至瑄晟帝,下至朝中硕果仅存的几位缙云党,面色都难看至极。正所谓日防夜防,家贼难防,谁能料到缙云笄身为缙云氏最位高权重的人,竟然会将族中隐秘的丑闻公之于众,俨然不惜以一族的声誉甚至前途为代价,为生母复仇呢?
      严秉泽等人事先对此事一无所知,如今惊怒交加,听得百里殇胸有成竹,侃侃而谈,不由更为惊慌,只听一位缙云党的学士问道:“百里大人,宫廷妃嫔的调理药方,都是太医亲自开的,秘而不宣,东轩夫人虽是王妃之尊,怎么可能得到与宸妃相同的药方呢……”
      百里殇见此人不打自招,险些笑出声来,严秉泽瞪了那个蠢且不自知的学士一眼,道:“天下药理大同小异,安神方子相似不足为奇,药方相同恰可证明无论是西轩夫人的药还是宸妃的药都没有问题,比起这个,本官更想知道,郑太医已死,百里大人是从何处得到宸妃的药方的?”
      百里殇答道:“琳顺殿的顾顺容与宸妃娘娘私交甚笃,这药方,便是顺容取来宸妃的药渣,请花太医设法还原的。想必郑太医先前给宸妃开药时,太医院也有脉案可查。此方本身并无异常,只是与几样滋阴之物同食便会相克,造成失眠惊悸的症状。无巧不成书,宸妃娘娘与西轩夫人逝世前,都有相似的症状,只要传问宸妃生前的饮食,与西轩夫人的滋补汤品比对,再传太医院的几位太医查看便知。”语毕,她看了一眼面沉如水的瑄晟帝。
      瑄晟帝冲身边的内侍使了个眼色,不多时,花太医等人带着太医院的记档,连同几位服侍宸妃的宫女,一同证明了百里殇的推理:宸妃生前的确服用了相同的药方,也的确辅以莲子桂圆红枣等物调理。严秉泽道:“如此,不过证明郑太医与东轩夫人请的大夫都学艺不精,不懂药食相克的道理罢了,如何断定是东轩夫人有心为之呢?”
      百里殇点头道:“严大人所言甚是,原本并无直接证据证明,是东轩夫人鸩杀了西轩夫人,又将药方送入宫中帮助贤妃鸩杀宸妃,只是缙云侍郎太过急着杀人灭口,才显得不打自招。”她抬起头,用近乎严厉的目光与严秉泽对视,扬声道:“郑太医被灭口之日,臣目睹缙云侍郎入宫,声称是奉诏而来,出入宫禁时拿的却是珏明殿的令牌,有宫禁处执勤的侍卫为证。且不论缙云篁矫诏之实,缙云篁的武功足以在侍卫发现之前潜入并杀死郑太医。根据现场的情况,郑太医是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被杀的,宫女画屏也目击了凶手却拒绝配合调查,由此可证,杀人灭口的凶手,与指使二人污蔑淑妃的人脱不了干系!”
      无巧不成书,今日缙云篁调了休沐,恰好没有上朝。“那又如何?”严秉泽步步紧逼,“缙云侍郎武功高强是事实,可是天下武功高强者众,想要在侍卫发现之前潜入亦有可能;凶手与百里大人所谓主使者有关也合情合理,只是大人又何以断定,入宫探问亲姊的缙云侍郎就是凶手呢?”
      百里殇笑了笑:“因为很不巧,缙云篁灭口之后,侍卫及时赶到,他一时来不及脱身,在仓皇躲避之时,被宫中的一位美人并她的宫女目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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