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曦薇》韶华过客

92、折翼比翼同为偕老

　　至夜，百里殇又回到宫中，先去寻了一趟辛美人，要她尽力说服顾顺容出面证明药方的来历，再回到煜祺殿中，打算向溟儿探听珏明殿捉奸一事在宫中的反响。
　　甫踏足煜祺殿，便见缪汀兰迎了上来，喜道：“百里妹妹，你道如何？今日大理寺的人来，对画屏用了刑，画屏熬刑不过，终于招认了那一日前来杀人灭口的凶手！你猜凶手是谁？”百里殇答道：“缙云篁。”缪汀兰一愣，旋即笑道：“是了！百里妹妹果然聪明！”百里殇笑了笑，只听缪汀兰又道：“那你猜猜，审案的是大理寺的哪位大人？”
　　百里殇脑海中浮现出审理空桐一案时韶嬴说过的关于用刑的理论，不免有些黯然神伤，她强笑道：“这我便不知道了。”缪汀兰笑道：“是韶大人！他身为大理寺卿，亲自屈尊前来审问一个小小宫女，足见他对此案的重视。那画屏是个嘴巴紧的，妹妹你先前与她谈过，没什么结果，后来我与卢少卿、岑少卿轮番审过几次，软硬兼施，她死活不肯开口。今日下午韶大人只审了不到一盏茶的功夫，她便和盘托出了。你猜他是如何审的？”百里殇摇摇头，她其实不是很想知道，但缪汀兰正讲到兴头上，并未察觉她的心不在焉，继续道：“韶大人命我召集了许多宫人，几乎所有不当值的都叫到了琥仁殿，当着所有人的面，燃了一支梦甜香，对画屏道：‘给你一炷香的时间，若你不说，掉一段香灰，便剥你一件衣裳，衣裳剥干净了仍然不说，便剥皮、剜肉、剔骨。’那画屏虽然倔强，毕竟脸嫩，当着众人的面，剥到只剩小衣的时候便哭着招供了。”
　　不得不承认，手段虽然不怎么入流，但对于画屏这样心高气傲的女子来说确实是最行之有效的方法，她不就是希望缙云篁能被自己执意守护他秘密的痴情所感动吗？可是如果她真的在众目睽睽下被人看光了或者剥皮毁容，纵使守住了秘密，缙云篁也绝对不会娶她了。
　　缪汀兰又道：“其实，韶大人得到证词之后，特地吩咐过我，他入宫审案之事不必让你知道，审案的功劳也记在岑少卿的头上。”她掩着唇一笑，“许是韶大人觉得这审问手段有些不入流，怕毁了自己在你心中的形象，才秘而不宣的吧。不过你我情同姐妹，我少不得违命，自然不会瞒你。况且我觉得，你与韶大人既然心意相通，知道了此事，应该只会觉得他聪颖过人吧。是了，韶大人似乎犯了咳疾，憔悴得厉害，妹妹是时候煮一些川贝雪梨汤慰问一番了。”
　　面对她的打趣，百里殇没有像往常一样笑着打她，而是有些木木的，缪汀兰这才察觉到她的异常，忙问道：“妹妹，你这是怎么了？是今日文苑的工作不顺？还是身子不爽利？”百里殇摇摇头，她忽然觉得很累，不想说话。缪汀兰这才后知后觉道：“难不成，是这几日与韶大人有些龃龉？我看着你那只叫小竹子的鹦鹉，有许久不曾回来了。”百里殇没有答话，缪汀兰叹了口气，道：“姐姐虽然不知道你们之间发生了什么，但是先前韶大人对你的情意，我都看在眼里。姐姐如今已经过了风花雪月的年纪，也有了终身不婚的打算，但在宫里冷眼旁观了这么多年，比谁都更明白‘情’之一字的珍贵。妹妹冰雪聪明，自然听过‘怜取眼前人’的话。切莫因为年少气盛、眼里揉不得沙子就决然错过，很多事心平气和地谈一谈，便也都过去了。其实你……”
　　“缪姐姐，”百里殇打断她，“你可知道，今日珏明殿中，贤妃将蔡昭容与和她偷情的御史大夫白逦抓了个正着？”见她突然转换了话题，缪汀兰也意识到她可能不愿再提起韶嬴，便也顺势道：“妹妹今日一早不是出宫了么，如何也知道此事？不过宫里传的可与妹妹听说的不大一样。我听说的版本是贤妃偷偷做了诅咒皇后的巫蛊娃娃，被蔡昭容撞破了，贤妃便诬陷蔡昭容与朝臣通奸，具体是哪位大臣我们并不知悉。”
　　听到“巫蛊”二字，百里殇精神为之一振。皇后上次得了自己的暗示，此番被贤妃刺激得狠了，行事倒也利落果决起来。贤妃这一次，只怕是难以翻身了。
　　“是了，妹妹怎么知道是白大人与蔡昭容……一起受到污蔑的？”缪汀兰问道。百里殇冲她笑了笑，指了指自己道：“因为御史大夫白逦，就是不才在下区区小可本人。”
　　百里殇原本不打算再奔波，是想宿在煜祺殿中，明日再去上朝的，但见缪汀兰与她说了不少韶嬴的事情，唯恐她再叨叨，便趁着她愣神之际，直接出了宫门，回御史府去了。
　　虽然她既不明白韶嬴为何要审问画屏，也不知道他为何要对她隐瞒此事，更不晓得他怎生犯了咳疾，但关于那个人的任何事情，她真的不想再听再问再考虑了。
　　大理寺卿府邸。忙了一天，韶嬴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府，晚饭都不曾用，便径自走向书房，刚打开门，便见到一个熟悉的身影。他一怔，随即道：“你怎么来了？可曾用过晚饭了？”那人身上似乎带着三分怒气，憋了一会，方硬邦邦地道：“用过了。”
　　韶嬴不以为忤，拉过一把椅子道：“坐。”接着便径自走到案前，处理起自己的事务了。那人见韶嬴没有如自己料想的那样过来嘘寒问暖，觉得面子有些挂不住，没有坐下，在原地杵了一会，发现韶嬴正伏首于案前，丝毫没有半分要理他的意思，更加觉得下不来台。
　　这时，剧烈的咳嗽声打破了令他尴尬难堪的静默，他慌忙回过头，发现韶嬴半靠在椅子上，喘得说不出话来。他忙给他倒了杯水，一面递给他，一面为他顺气。见韶嬴缓了过来，他方道：“你这是怎么了？咳了好几日都不见好，反倒愈发严重了。”韶嬴淡淡道：“偶感风寒罢了，无妨。”说着便要继续处理事务。
　　他按住砚台，盯着他的眼睛，怒道：“你说实话，这风寒，是不是因为你在密道中站了一夜起的？”韶嬴望着他，忽然笑了：“密道之所以称为密道，便因为它密不透风，你如何问出这样傻气的问题来了？”他不答，径自问道：“后来，你为了调查刑部死囚，不仅与严秉泽起了争执，还暴露了我们埋在刑部的两枚暗子，连夜亲自抄录有嫌疑的犯人清单，又熬了一晚上没睡。再后来，我安抚不住韶党的那几个老骨头，他们到你府上质问，你为了安抚或者说镇压他们，是不是又没有好好休息？”
　　韶嬴没有回答，只是望着他笑。他忽然有些恼怒，凶巴巴地瞪着他：“你说话啊！我命人送来的药，你有没有按时吃？大夫吩咐你每日午间歇晌半个时辰，你有没有按时休息？今日听说你午间入宫去审那什么劳什子画屏，你又没有睡觉对不对？你方才问我吃饭了没，你自己、你自己连晚饭都没有用对不对？”
　　韶嬴笑着摇了摇头：“小姁，你小时候可不是这么对我说话的。”韶姁气道：“你不要答非所问！”韶嬴径自道：“从前就像一只小奶猫，又乖又依赖我这个兄长，如今羽翼渐丰，这发怒的样子倒像只小老虎了。”
　　韶姁瞪着他，却悲哀地因为身高差距而显得气势不足，他便也索性不瞪了，回身坐在韶嬴给他拿的椅子上，叹了口气道：“今日因为你审问画屏的事情，谭青诗和方鸿信又过来找我。谭青诗便罢了，原是韶祈的一条狗，虽然掌握了不少秘密，但你若是决意弃了他，神不知鬼不觉地处理干净便是。可方鸿信颇有才华，又全心全意地仰慕你、追随你，你总不能自断臂膀。”
　　韶嬴冷然道：“若我的手臂非要越俎代庖干扰大脑的决策，我自断臂膀又如何？”见韶嬴终于不再答非所问了，韶姁又道：“好，暂且不论自断臂膀的问题，也不谈论你如何为了一个女子方寸大乱做些不利于韶氏、不利于你我大计的事情。我没有遇到能让我一见倾心的女子，也不懂你的感觉，但你我是兄弟，我尊重你的选择，无论你想要江山还是美人，我都永远支持你。可是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你作践自己的身子，无论你想要什么，健康都是第一位的，不然他日得偿所愿之后，你拿什么来歆享成功的果实呢？”他顿了顿，又道，“况且你的所作所为，她不是一无所知吗？纵使你为了她病骨支离，她也未必承你的情。”
　　韶嬴笑了笑：“她必然不会承我的情。她那么骄傲的人，只要一次从我这里寒了心，便再也不会向我求助了。”韶姁蹙眉道：“那你为何……”
　　“因为我后悔了。从我在大理寺看着她决然而去的背影，不，从我说出否定的答案，看见她眼中的震惊与失望的那一刻，我疼得心尖发颤，才尝到后悔的滋味。”他露出一个苦笑，“我只知道她执着坚韧，却不曾想过她眼里揉不进半点沙子。”韶姁叹道：“那既然你已经得罪了她，又何苦为她做这么多呢？”韶嬴哑声道：“我想挽回。”韶姁震惊地看着他，在他的认知中，韶嬴是个能忍常人所不能忍、为常人所不可为的人，他从来都是镇定自若、胸有成竹的，可是此刻，他第一次在他眼中看到了悔恨、痛苦和恐惧。
　　他叹了口气：“既然你想挽回，那你做了这么多，为何又不让她知道？”“我所做的，是她未必能想到，或者难以做到的。不过骄傲如她，定不愿承我的情。”又回到了开始的循环，韶姁按了按额头：“既然如此，你为何不在一开始就答应帮她呢？”韶嬴的神色愈发晦暗：“我太过自负，总觉得自己既可以坐拥山河多娇，又能与心爱之人偕老，幻想着她能听我的劝作壁上观，或者至少可以明白我的担忧和为难。”
　　韶姁挑眉道：“你既然中意她，为何不干脆折了她的羽翼，让她成为你一人禁脔，为何还要扶持她一步步走到你无法掌控的地步？”“若折了羽翼，她便不再是她了，我又何必禁锢一个空壳呢？况且若我那样做了，她必会与我不死不休，到那时，我离她的人很近，却再也无法触及她的心。”
　　韶姁张了张口，终是没有说话。韶嬴笑了笑：“如你所见，这是死局，无解。如她所言，我和她的开始便是一个错误，即使短暂地相知相许，也还是借着演戏的名义。走到这一步，虽然是意料之外，但细细想来，毕竟仍是情理之中。即使没有发生宸妃的案子，这镜花水月的迷离幻想，也终会破灭于别的风起青萍。”
　　韶姁蹙眉看着他：“那你到底打算如何呢？”韶嬴望向他，笑道：“我还是不想放弃。江山和美人，本就不是对立的东西，我为何一定要弃一取一？我会竭尽全力挽回她。想当初我与她是你死我活的关系，我不也一样想方设法求得了一段缘分。如今不过是再一次的背离，我绝不会眼睁睁看着她渐行渐远。至于别的，仍然按着我们的原计划行事。眼下缙云氏大厦将倾，只剩下微生氏与万俟氏了。她既然护着微生氏，我们先不动微生氏便是。”韶姁点点头：“那好，谭青诗与方鸿信那边，我便与他们说你高瞻远瞩，见缙云氏大势已去，便改变隔岸观火的计划，好进一步赢得盛誉与皇上的信重。我会尽力安抚韶党，但你也要好生看顾自己的身体。”
　　韶嬴点点头，又笑道：“小姁，你说，兄长是不是太贪心了？她是清流，又与帝姬走得近，真到了狭路相逢的那一日，一切未必会像我想的那样美好。也许江山与美人，真的就是不可得兼的呢？”韶姁摇摇头：“你并不贪心，不管别人如何看你，在姁心中，你是天下最好的兄长，你值得拥有最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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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本文是双男主，无论是韶党还是百里党，我最后都会给出一个交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