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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4、木莲有花无缘无意 ...

  •   百里殇正在整理案头的手一顿,是了,她太急着救出微生氏一族,也太过信任和依赖徐泽郢,却忘了她一个御史大夫插手此事,本来就是不合理的。她尴尬地笑了笑,解释道:“此事不是纯粹的案件,还涉及党争。刑部主事乃缙云党,大理寺乃韶党,他们各怀私心,难免徇私枉法。本官身为清流,自当主持公道。”
      “是么?”徐泽郢平静地看着她,“不知这公道,是皇上吩咐大人主持的,还是大人自请主持的?”百里殇一愣,随即作出慷慨激昂状:“自然是本官自请主持的,本官蒙皇上青眼,食君之禄,忠君之事,理应主动为君分忧。”徐泽郢望着她,他的眼神清澈,无悲无喜,不知缘何,百里殇在他平静的注视下竟然有一点心虚。徐泽郢道:“白大人,如果你不将你的真实想法告知下官,恐怕下官无法倾力相助。”
      终究是瞒不过他,百里殇心虚地摸摸鼻子:“除了为皇上分忧之外……微生尚书于本官有恩,本官是知恩图报之人,自然不能冷眼看着他们蒙冤而坐视不管。”“是么?”徐泽郢扬眉,“下官只听说内阁大学士阮念远是白大人的伯乐,白大人入仕之前,曾在阮学士府中做过一阵子清客。不知白大人是何时,多了微生尚书这位恩公的?”“我……本官……”百里殇正欲解释,忽然醒悟了什么,她冷冷地睨了徐泽郢一眼,又端起了御史大夫的威严架子:“怎么,徐中丞是要本官将自己的私事一一禀告么?”
      徐泽郢的瞳孔微微一颤,眼中流露出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神色,随即低下头去:“是下官僭越了。下官并无恶意,只是想提醒大人,此案涉及党争,若大人因‘与微生氏结党营私’的罪名被人弹劾,非但无法救出恩人,反而会自身难保。”语毕,他连“下官告退”也没有说,便径自去了。
      百里殇叹息一声,有些疲倦地歪在椅子上。是她太敏感了,与阿泽并肩作战这么久,她怎么还不了解阿泽的为人呢?他是不可能出言刺探她的,不过是好意提醒,她却这般伤了他的心。阿泽寡言少语,却是个犀利而又一针见血的人,可以想象,如果没有良好的教养约束,他很可能会像秦熠那样牙尖嘴利、言辞刻薄。如今他虽然没说出什么不好听的话,但从方才那个眼神与他拂袖而去的背影,都可以察觉到他有些受伤和生气。
      自己到底是怎么回事呢,不过是一个案子,一段情伤,自己就这样方寸大乱了?百里殇觉得自己像一只受伤的刺猬,支棱着一身刺将周围的人弄得和自己一样伤痕累累、焦头烂额。她长叹一声,出了御史台,缓缓向自己的府邸走去。
      在泗儿的照料下,百里殇泡了个热水澡,纾解浑身的疲惫,然后晚膳都没有用,便回到房间沉沉睡去。她所以为的彻夜难眠、辗转反侧都没有发生,当脑中的弦绷紧到了极致,身体自我保护的本能会让它骤然松懈,而非铮然绷断。
      然而四肢虽然在休眠,头脑却并未沉酣,仍有不请自来的梦境,将她清明时选择逃避的画面次第呈现。她再次梦到了韶嬴,恍惚中仍是西扶那一别的惊魂:他在悬崖之上冲她惨然一笑,一松手便跌入漆黑幽寂的深渊,她在心痛与惊悸中惊醒,一转头便看到他面色惨白双目紧闭的遗容,旁边喋喋不休的似乎是空桐鹄,走来走去验尸的黑杀军脸上还带着喜色。她的心揪起来,在难以置信与痛不欲生的拉扯中鲜血淋漓。她徒劳挣扎着,忽见一人穿花拂柳而来,含笑为她拭去额上的汗迹,韶光正好,他的笑如三月春风,她手中捧着他为她买的点心,正吃得津津有味。然而唇角的糕点渣子尚未拭净,又见他从容而又冷漠地调兵遣将,门外杀气令鸟虫死寂的暗卫,正等待着时机取她性命。一转眼他手中判官笔横在她的颈项,他眼神中的漠然与她心头的寒意遥相呼应。一回身,她颈项上的判官笔却变成一枝喷霞吐艳的红梅,而他笑意盈盈的脸上是一双含情脉脉的眼睛。再睁眼,红梅又成了枷锁,她狼狈不堪地跪在刑场,身边是同样枷锁示众的微生氏一族,随着问斩的令牌落地的轻响,迎着刽子手雪亮的刀光,她望向监斩台上他木然的面容……
      百里殇是被机关开合的轻响惊醒的。她坐起来,才发觉寝衣与鬓角早已被冷汗湿透,而脸上的濡湿,也不知是涔涔的冷汗还是悲哀的泪。她抹了把脸,又起来倒了杯冷茶饮下,才偏过头去看床头那朵盛放的木莲花。她吸了口气,伸手将它拧回含苞待放的模样。
      有些花儿,还是不要开的好。就比如这朵莲花,原本是夏季的花儿,若硬是要逆了时节逆了天命强行绽放,她不介意亲自辣手摧花。
      她静静凝视着那朵木莲,确信它再无异动,估计密道之中的人早已离去,方换了一件衣服,复又躺下。
      自然是再也睡不着了,百里殇凝视着帐幔顶端的那朵八重樱,仿佛要盯得它萎谢成尘。她没再落泪,只是缓缓地作了决定:身为皇室贵女、朝中清流的百里殇,是注定要与韶氏的掌舵者、有着颠覆天下的野心的韶嬴形同陌路的。有着共同利益的联盟时期已经结束了,假扮两情相悦的时期也已经结束了。那腔天真与愚蠢要收回去,放错了位置的心,也要收回去。话本子看得多了,她自然知道书里面那种世仇后裔倾心相爱,最后不但喜结连理,还使两族化干戈为玉帛的故事都是杜撰的,筱天已经用自己的幸福为代价教会她什么是责任与使命了,她自然不会任性地为追求莫须有的幸福而一意孤行。
      她不知道,隔着一层薄薄的木板,密道中的人静静地站了一夜。他的目光执着而又疼痛地凝视着那扇密道的暗门,妄图穿过重重阻碍,重新勾勒出那在梦境中频频出现的倩影。
      次日早朝,瑄晟帝宣布将鸩杀宸妃一案移交三司会审,但并未透露个中细节。不过敏锐的朝臣,早已通过微生王爷连夜启程入京的传闻,以及今日微生尚书不朝的现象推测出此案的波云诡谲。再看负责审案的三人,韶嬴双目通红,严秉泽挂着两个青黑的大眼圈,白逦也十分的无精打采,估计都是一夜未眠。而兵部尚书陈睿丘忙着操持亲姊的身后事,更兼着悲伤过度,依旧没有上朝。暂代他在兵部主事的,是重制舆图归来、已经晋升为兵部侍郎的缙云篁。
      朝后,百里殇避开同僚,走小道入宫,打算着手处理徐泽郢分配给后宫女官的任务,前去调查一下画屏的事情。她走得匆忙,又低着头在想事情,冷不丁撞上了前面的一个人,她“哎哟”一声,一面揉额头一面连声道歉:“对不住对不住,是在下走路不留心。”前面那人被冷不丁撞了一下,似乎有几分怒气,他转过身来正欲斥责几句,却又忽然噤声了。百里殇捂着脑袋,也察觉到不妥了:这条小道,原本是留着给皇上、帝姬等人暗中出宫的捷径,百里殇在前朝后宫拥有双重身份之后,瑄晟帝便开恩将这条路指给她,方便她有急事时进出。她向来谨慎,不走这条路,但如今着急审案的事情,才抄了小道。这条路上无人看守,但是在皇宫入口处依旧有御林军把守,需要令牌才能通行。方才退朝后,瑄晟帝走的是回瑄肃殿的大路,帝姬则根本不在帝都。那么,此刻她撞到的是何人?
      百里殇抬起头来,与对方四目交接,发现眼前那一脸震惊与尴尬的人,赫然是新晋的兵部侍郎缙云篁!百里殇掩饰着内心的惊讶,笑道:“原来是缙云侍郎。在下唐突了。”瑄晟帝似乎打算重用缙云篁,侍郎有分部与总领之分,如缙云篁原来的上司兵部库部侍郎苏钺,便是从三品,而总领的侍郎比分部侍郎要高半阶,地位仅次于正二品的尚书。而缙云篁仅仅凭借重绘舆图的功劳,便一跃数级,成了正三品的侍郎,与她平级了。
      缙云篁尴尬地笑了两声:“原来是白大人,真巧。”百里殇心想,不知缙云篁是怎么获得走这条路的许可的,若是缙云筝找他便也罢了,若是瑄晟帝找他,她就得重新估量一下缙云氏在瑄晟帝心中的地位了。于是她笑道:“本官奉命检查宸妃一案,故而入宫听审几个宫女,不知缙云大人入宫所为何事呀?”缙云篁道:“哈哈……本官是奉了皇上的圣旨入宫,说是要商议北地的急事,故而走了这条近道。”北地?听到这个词,百里殇敏锐起来,难不成,是筱天出了什么事?她刚到极北,也不知极北那群蛮子有没有为难她。
      见百里殇蹙眉不语,缙云篁心中七上八下,也不知这个理由有没有蒙混过关。但不管怎样,最好不能让白逦知道自己入宫的目的。
      不多时便走到了头,缙云篁走在前面,掏出令牌给守卫看了,百里殇有心瞧瞧令牌,无奈缙云篁身材高大,在她前面将她挡得严严实实,她踮着脚都看不到,她叹息一声,正欲放弃,却见缙云篁许是太过慌乱了,竟然失手将令牌落到地上。百里殇眼疾手快,抢在他前面将令牌捡起来,也不低头查看,便将令牌放回缙云篁手中。笑道:“缙云大人拿好了。”缙云篁心中十分紧张,但见她并未看令牌一眼,神色也如常,便认为她没有发现端倪,暗自松了一口气,将令牌收好。
      入宫之后,二人便分道扬镳,缙云篁朝瑄肃殿的方向走去,而百里殇则走向煜祺殿。回到殿中,将面具摘下,重新挽了女官的发式,百里殇想着方才之事,唇角勾起一丝冷笑。缙云篁的智力着实堪忧,方才的令牌她虽然没看,但却细细摸过了,令牌的正面,分明刻着“珏明殿令”的字样。很明显,传他入宫的人不是瑄晟帝,而是他的姊姊缙云筝。论理被姊姊传入宫也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抄了近道不过是有些逾矩,却不是大过,为何缙云篁现出一副讳莫如深的样子,难不成他们要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可与案件有关?她猛然想起昨日徐泽郢嘱咐她看好人证的事情,因为昨夜睡得不好,头脑发昏,今日上朝的时候她竟然忘了提出将人证送到大理寺的建议,她心道不好,快步朝瑄肃殿的方向走去。
      珏明殿中,缙云筝指着蔡新眉脸上的巴掌印,问道:“你这脸到底怎么回事?今日皇后问你,你吞吞吐吐地做甚?害得那起贱人纷纷对本宫侧目而视,都疑心是本宫打的。”蔡新眉嗫嚅道:“是……是嫔妾昨夜梦魇,醒不过来,素云为了唤醒嫔妾才……”
      “住口!别以为本宫不知道,素云就是你的一条狗,纵使你梦里死过去了,她都不敢打你,就知道哭哭啼啼。你若不老实说了,本宫便撕烂你的嘴,再将你给陈梓烟下药的事情抖出来,看你怎么回转!”蔡新眉惊恐地望着她:“贤妃娘娘,那药明明是……”她识趣地闭了口,脸色惨白,伏下身子嗫嚅道,“回娘娘,嫔妾脸上的伤,是百里大人打的。”
      缙云筝拧眉道:“百里殇?好啊,就知道你这吃里扒外的贱蹄子不安好心,你果然还与她有勾结,你是不想活了?”蔡新眉泣道:“嫔妾不敢!娘娘明鉴,如果嫔妾还为百里大人效力,她岂会打我?百里大人审问嫔妾,要嫔妾说出娘娘的秘密,嫔妾誓死不从,她才恼羞成怒打了嫔妾啊。”缙云筝输了口气,冷哼道:“谅你也不敢背叛本宫,既然是百里殇打的,你便去跟皇后说清楚,省得她们一个个对本宫指指戳戳,觉得本宫苛待了你。”
      见蔡氏跪在地上不动,缙云筝拔高了嗓音:“快去呀,还杵在这里做什么?”“嫔……嫔妾不敢。”“扶不上墙的烂泥!有什么不敢的,这宫里还有没有王法了,她一个小小女官,以下犯上无故殴打嫔妃,纵使皇后不敢管,难道皇上都管不了了么?本宫正愁没有那贱人的把柄,如今送上门来,岂有不拿住的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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