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曦薇》韶华过客

79、开诚布公终怀龃龉

　　帝姬道：“我并不是为了穆堇，我是为了这江山社稷，也是为了我自己。”“呵，为了江山社稷？你别告诉我因为傅雪殊才华横溢，你起了惜才之心，留下他性命，待他将前尘往事、血海深仇忘了个一干二净之后，再起复他为国效忠，为杀了他满门的国家效忠？为了你自己？难不成你如空桐鸾一般，抵挡不住‘谦谦君子，亭亭玉人’的无限风华，对他心生恋慕，才做出这样背叛我、背叛国家的事情？”见她说话刻薄起来，帝姬脸上也带了几分薄怒：“百里殇，你莫忘了自己的身份，你是在以什么立场质问本宫！”
　　百里殇心中一片冰凉，她开始自称本宫了，意味着她要开始以身份压人了，一切果然如韶嬴所言，在君为臣纲的约束下，在强权的制约下，就可以不顾姐妹情分、不顾是非曲直了么？她的眼神渐渐冷下来，唇角慢慢地勾起一抹微笑，低头敛衽道：“帝姬恕罪，是臣僭越了。”
　　帝姬见她的样子，眼底闪过一抹痛色：“你且听我说完。你可知道，子狷递上来的密报说，近来极西王军的作战风格大变，无论是行兵布阵还是狠辣作风，都与空桐氏的黑杀军如出一辙，这意味着空桐鸾很有可能带着黑杀军余党逃到了极西，继续与我们抵抗。傅雪殊是唯一可能令她心软、阻止她负隅顽抗的人了，如果我们贸然将傅雪殊视作空桐余孽赶尽杀绝，绷断了空桐鸾的最后一根理智的弦，对于极西的战事、对于银月的平安没有任何好处。”
　　百里殇闻言，见她言之有理，略觉得好些，又问道：“那为了你自己呢？”筱天答非所问道：“你可曾偷偷查过钟离月？”百里殇道：“你是说钟离贵容？她神秘莫测，谁会自找麻烦，在太岁头上动土？”“钟离月神秘莫测，皇兄对她有种奇怪的信任与敬重。我在后宫观察了她三年，也曾动用自己的力量暗中查她，但全都无功而返。皇兄原先对我说钟离氏擅长占卜，钟离月是他重礼请来的谋士，后来又说她是我们的族亲，论辈分应该是我们的姑姑。穆堇是钟离月的族亲，她姓穆，我们姓慕容，能与四小家族的钟离氏有什么亲缘关系？即使有化名，弄出这么多姓氏也太过奇怪。我一直觉得，她和皇兄共同掌握着不能让我知道的秘密。”“所以你救下傅雪殊，要求他去帮你查？”“傅雪殊出身西扶，对于观星占卜之类的异术了解较深，空桐氏族的暗卫名动天下，于查探消息一道上也不会比本宫的人差。况且傅雪殊既应下此事，我便能知道他的行踪，也能分去他的精力，防止他密谋复仇。”
　　若帝姬所言不假，倒是的确能说通。要暗中查访钟离月的秘密，势必不能让瑄晟帝知道，这样背着所有人偷偷将傅雪殊放走也情有可原。而帝姬以这样一个大人情换傅雪殊帮她查证，以傅雪殊的为人，也必然会爽快应下，不遗余力地查探。她虽然与傅雪殊政见不合，没少和他针锋相对，但她也承认，傅雪殊的确是个有所为有所不为的君子。
　　“如何，本宫的这番解释，可还信得？事出突然，我也是在看见了你的那些证物之后才临时起意的，只是机不可失，若我先向你坦白，解释一番，显然会错失良机，本宫少不得便先斩后奏了。”
　　确实，以百里殇的性情，倘若帝姬当场坦白偷看了她的东西，再说服她同意她的计划，大费周折不说，能不能让百里殇赞同就是个难题。
　　等百里殇走出玥仪殿的时候，二人早已冰释前嫌。但是无论是慕容筱天的不告而取，还是百里殇的咄咄逼人，都在彼此心底埋下了一根刺。傅相挂冠之后，虽然瑄晟帝也派人追查，但终是无功而返。韶嬴那边，百里殇只是告知他确实是帝姬走漏了消息，但也没有细说个中缘由。韶嬴情知她为了帝姬有所隐瞒，便也没有追问。虽然二人十分默契地将此事揭过不提，但彼此都觉得自己不被对方信任，对自己是否可以信任对方，以及自己到底是否值得信任产生了怀疑。
　　时光飞逝，转眼便到了三月初一，一切准备妥当，筱天帝姬受封为玥仪大长帝姬，在文昌将军与万俟侍郎的护送下，在银月子民的盛誉与欢送之中，踏上了和亲极北的漫漫长路。
　　极西招式用老，又没了极北的军火支持，原本势如猛虎的气焰略消减了些，也给了王子狷喘息的机会。而极西王宫之中，空桐鸾凭借黑杀军立下的奇功和自己修炼的媚术，不仅得到极西王的宠爱，迷得他从此不早朝，还得到了极西主战派的权臣的支持，在短短一个多月的时间内便由贵仪晋升为丽妃。虽然王宫中的王后和妃嫔们都对她咬牙切齿，私底下骂她是不知廉耻自荐枕席的贱人、迷惑君心的妖妃，但朝堂上对她的风评却甚好，称赞她深明大义，是极西的福星。而极西王对她这个天下第一才女垂涎已久，从前只是忌惮空桐氏显赫，无从染指，如今见向来眼高于顶的空桐鸾放低身段小心翼翼地讨好他，自尊心与色欲都得到了巨大的满足。幸存的黑杀军中的两个领袖人物已经凭战功在朝中为官，其中一个还手握兵权，因而不管众人如何评说，空桐鸾已然在极西站稳了脚跟。
　　这一日，夜间，极西王又翻了她的牌子，空桐鸾昨日与黑杀军交换了消息，据说极北已经与□□达成共识，□□将筱天帝姬送去和亲，来换取两国的结盟，她跟着黑杀军分析时局，思索了许久，一夜不得好眠，本就困倦，还得强打精神准备接驾。谁知一直等到深夜，极西王才醉醺醺地来到她的宫中。她恭恭敬敬地上前迎驾，可是没等她把那一句“臣妾参见王上”说完，极西王便急不可耐地将她拦腰抱起来，大步走到寝殿，粗鲁地扯开了她的衣袍将她掷到床上，空桐鸾觉得背后有些疼痛，没等她反应过来，极西王那张带着胡渣和酒臭的脸便凑了过来。空桐鸾强忍着恶心，露出妩媚的笑容，娇声道：“王上，怎么这般……急不可耐？”极西王睁开被脸上横肉挤成一条缝的细长眼睛，狞笑道：“孤今日心情不好，爱妃可要好生伺候。”说完便胡乱啃咬着她颈项上细嫩的肌肤，粗鲁地长驱直入。
　　待极西王终于停止了他的暴行，看起来心情好了些，空桐鸾不顾身体的疼痛，开始试探他的话：“王上乃天命之子，不管发生什么烦心事，臣妾都相信王上会英明地处理完毕的。”极西王哼了一声：“那是自然。只不过极北王那个狡猾的东西两面三刀、背信弃义，为了一个美人便要停止孤这里的军火供应，着实可恶！”空桐鸾道：“近来宫里风传，□□将帝姬送到极北和亲，以此与极北结盟。王上宽心，□□如今已经沦落到牺牲一国帝姬的美色来换取盟约的境地了，想必也是强弩之末。”
　　极西王十分满意地“唔”了一声，又兴致勃勃地问道：“对了，爱妃，你也曾是□□贵族，也曾见过帝姬，听说那帝姬是少有的大美人，可是真的？怎么个美法？”空桐鸾强忍着心中的鄙夷，答道：“臣妾常年住在西扶，除了年节，鲜少到帝都去，所以也不常看见帝姬。帝姬今年只有十七岁，先前没有长开，也不见得有多么美貌，不过是那起趋炎附势的小人为了奉承皇族夸大其词罢了。”极西王眯起眼睛：“爱妃有所不知，十六七岁好比柳枝抽条的年纪，都说女大十八变，说不定近来已经发育成熟，变成大美人了呢。”“王上所言极是。臣妾很少去帝都，亦不敢无故正视帝姬，因而确实不知。”
　　极西王斜睨着她，冷笑道：“哟，你这小骚蹄子，是吃醋了么？还说自己很少去帝都，当年你三天两头追着那傅什么的跑的时候可没少去吧？”空桐鸾闻言，瞳仁本能地一缩，又立马敛容，楚楚可怜道：“王上，臣妾是恋慕您，才不愿意听您夸赞别的女子美貌啊。至于傅先生，那是臣妾年幼无知，又仰慕傅先生的才华，才……”
　　“算了，”极西王打断她，“你不必解释，反正论起血缘，他可是你的亲哥哥，就算你对他有意思又能如何？况且如今你的身子早就属于孤了。”说完，他得意洋洋地笑起来，顺便在她腿间软嫩处捏了一把。空桐鸾只觉得浑身一凉，仿佛全身上下的血液全都涌到了脑中，浑然不觉身上敏感处的疼痛。她努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强笑道：“王上说笑了，除了早逝的四哥，臣妾上面只有四位兄长，臣妾可不记得自己几时多出来一个哥哥。”极西王道：“怎么，帝姬和亲的事情已经传到了后宫，傅相身份暴露，狼狈出逃的事情你却没有听说？”
　　待极西王用刻薄讽刺的语气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说了一遍，空桐鸾的身子已经开始微微颤抖。极西王冷笑道：“怎么，爱妃脸色好像不太好，是无法接受自己的意中人突然变成自己哥哥的事实么？”
　　空桐鸾努力维持镇定，含情脉脉地望着极西王，娇嗔道：“怎么，王上的意思是要臣妾唤您为‘哥哥’么？”极西王被酒液浸泡的大脑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这句话的意思是说自己才是她的意中人，心中不由再次飘飘然起来，□□道：“如果爱妃想这么叫，孤便准你以后在床上唤孤一声哥哥。”空桐鸾娇笑着依偎到他怀中，道：“王上好坏。臣妾方才不过感慨自己尚有亲人在世，有些惊讶和激动，王上就这样调侃臣妾。真没想到原来傅先生就是臣妾的四哥，现在想来，臣妾小时候喜欢追着傅雪殊听他讲书，定是受血缘亲情的牵引。”她三言两语解释了自己方才的失态，又滔滔不绝地倾诉起自己对极西王的仰慕之情。极西王被她奉承得飘飘欲仙，再加上有了酒，很快便沉沉睡去。
　　夜色中，空桐鸾睁大空洞的双眼，眼泪划过脸庞，缓缓地在枕头上洇开。支撑自己活下去的、余生唯一一抹亮色，从此成了可望而不可及的奢求，成了绝对无法靠近和触碰的禁忌。
　　原本还幻想着，等她利用极西王完成复仇，等黑杀军慢慢恢复元气、进而控制住极西朝局之后，她便将这个占有她、玩弄她的恶心至极的男人碎尸万段，自己称帝。到时候，如果雪殊哥哥不嫌弃她，她一样可以将他纳为王夫双宿双栖；如果雪殊哥哥喜欢，她也可以将皇位让给他，自己做他的皇后，一生一世一双人。叫了他十几年的雪殊哥哥，谁曾想，他竟然真的是她的哥哥。
　　如今回忆起与他相关的点滴，很显然，他早就知道自己是他的亲妹妹。怪不得他明明干脆决绝地一再拒绝她，却依旧宠她纵她，对她呵护备至、关怀有加。自己还天真地以为雪殊哥哥心里是有她的，只是出于某种不得已的苦衷才不能娶她，她想过了所有的可能：担心自己不是他喜欢的类型，她便放弃自己的喜好追随他；担心自己不够优秀配不上她，自己便努力学习那些枯燥的书籍，还动用家族势力为自己造势，博得了“天下第一才女”的美名；担心兄长们反对，便百般撒娇央告，软硬兼施；担心他被狂蜂浪蝶迷了心性，便不眠不休地盯着那些胆敢向他表示爱慕的女子，不惜背上狠辣暴戾的恶名，将她们一一赶尽杀绝。却谁知，他竟然是她的亲哥哥！
　　黑杀军知道这个消息吗？未必。不过至少，最迟到傅雪殊挂冠而去的消息传到极西，他们肯定也知道了，不告诉自己，估计也是担心自己最后的动力和希冀崩塌吧。
　　不过该来的总是要来的，最终她还是知道了。
　　空桐鸾翻了个身，擦干眼泪，在极西王如雷的鼾声中，她默默告诉自己，既然无法与雪殊哥哥厮守了，那么就将复仇，作为自己余生的唯一动力吧！终有一天，她要将所有欺她辱她害她的人，通通千刀万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