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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6、今朝蒙昧待他年悟 ...

  •   空桐鸾似乎被接二连三的噩耗惊呆了,等她后知后觉地张嘴尖叫时,早被傅雪殊眼疾手快捂住了嘴。他垂下眼睛,这一夜憔悴煎熬,他下颏上细细的胡渣还没有剃去,眼下是重重的黑影,双目通红:“这些消息,有的来自昨夜的圣旨,还有的来自黑杀军专司传讯的‘夜枭’分部,基本准确无误。”
      空桐鸾攥住傅雪殊的手,无助地靠在冰冷的铁栏上:“雪殊哥哥,我真的没有杀人,哥哥们也不会谋反……皇上到底为什么要对我们赶尽杀绝?”傅雪殊叹了口气:“我相信阿鸾不会杀人,这不过是皇上的一个局罢了。堇娘的死分明另有隐情,又怎能因为一把匕首便给你定罪——你自己的匕首上有你的指纹,不是天经地义么?可是皇上却不由分说。如今却也不是责备你,只是你如果不那么爽快地承认,也许还能给大哥他们争取一点时间……”
      空桐鸾睁大眼睛:“我……不是雪殊哥哥你让我别怕么?我以为我会没事的……”傅雪殊叹道:“我的意思是让你什么都别说,一切都推说不知。”见她又哭了,傅雪殊有些不忍,抬手给她拭泪,柔声道:“阿鸾,你别哭,也别害怕。雪殊哥哥会想办法救你的……也许还需要一点时间,你等我,可好?”
      空桐鸾怔住了,这抹绝境之中的喜色,令她不知道该哭泣还是欢笑,但只要是他的话,便是她的信仰,是她余生的希望。傅雪殊继续道:“如果他们再审问你,你就说你什么也不知道。如果我真的能把你送出去,你就隐姓埋名,换个身份活下去,知道吗?”“那你呢,你不跟我一起吗?”
      “我?”傅雪殊神色一黯,“我的事情没有做完,还不能走。”
      “相爷,再有半炷香的功夫,当值的大人们就要来了,您此刻再不走就来不及啦。”听闻守门的狱卒催促,傅雪殊不敢逗留,只得离开,而空桐鸾仿佛失去了支柱一般,颓然瘫倒在冰凉的地上。良久,她满是惶惑的眼中慢慢有了焦点,眼神也渐渐坚定起来:
      雪殊哥哥说了,要活下去,那我便无论如何,也要活下去。
      百里殇不记得自己跑了多久,她轻功虽好,眼神却不济,又没什么方向感,在蒙昧的夜色中跑了许久,两次跑错了方向,幸而身后无人追赶,仿佛空桐氏已经放弃对她这个可有可无之人赶尽杀绝。而韶氏暗卫在带走溟儿泗儿等人之后,便在极西王宫附近四处去寻,在天色微明之际,她总算与暗卫会合了。直到听到溟儿熟悉的声音,她方松了一口气,劲一松,方觉得筋疲力尽,浑身上下无一处不疼,她软倒在溟儿身上,安心地合上眼睛。
      再次醒来的时候,眼前一片黑暗,眼睛上冰冰凉凉的,身下有轻微的晃动,也不知道是在水上还是马车上。守在她身边的泗儿见她动了,捏了捏她的手:“姑娘安心,韶大人带着缙云军,已将叛贼歼灭,我们现在安全了,正在回西扶的路上。”百里殇觉得安心,正欲再次睡去,猛然想起一件事,半坐起来,问道:“那你们可见到秦熠?”泗儿顿了顿,小心翼翼地答道:“秦大人他……没了。”百里殇先是觉得心中一痛,随即想起什么,又问道:“你们可找到他的尸体?”泗儿道:“并不确定,我们找到的尸体穿着秦大人的衣服,身量也对得上,不过伤情太重,已经辨认不出面目了。”百里殇点点头,还是选择相信“秦熠”早就全身而退。她复又躺平,吩咐道:“秦大人为了救我,脸部确实受了重伤,你们好生料理他的后事吧。”百里殇喝了一点水,吃了一些点心,便又睡下了。
      缙云笄被空桐氏喂了化功散,武功全失,且受了一些皮外伤,不幸中的万幸,她并没有再受到其他的伤害,且她心性坚韧,能忍常人所不能忍,受此折辱,遭此戕害,还是没有一蹶不振。根据随后传来的圣旨,由宋东阳、马胜旭等人率领缙云军护送她回帝都,一来洗去众人污名,二来也让伤者好生修养。而攻打极西、处理空桐氏余党的任务,便交给了王子狷与还在路上的迟近楠负责。秦熠的死讯也已经上报朝廷,皇上痛失臂膀,表达了一番沉痛慰勉之情,随后令韶嬴并百里殇押送空桐氏嫡系仅剩的空桐鹮回朝。想必皇帝的意思是不让他们继续料理空桐氏一事,而转交王、迟二人,大约是帝王惯常的制衡手段。
      且说百里殇刚回到西扶的时候,眼睛还没有好全,且大夫叮嘱不能见强光、落泪,故而虽然与韶嬴久别重逢,却也唯有对坐无言。两个人都觉得胸臆中似有千万句话,却没一句妥当的,沉默了片刻,竟都不约而同地交待起公事来。待公务了了,又是尴尬的沉默。最后韶嬴叮嘱了一句:“你好生歇着。”便去了。
      既见君子,云胡不喜。终于确认他没死,心里自然是欢喜的,只是这欢喜无从阐述,唯恐唐突。先前令自己寤寐思服的问题,也因为不知所措和身为女子的矜持而束之高阁了。
      忽见泗儿来报:“姑娘,竹生来了。”百里殇忽然有些慌乱,忙问:“怎么,是他落下东西了,还是有什么话?”只听竹生笑嘻嘻道:“都不是,是小的自己没个主意,要来向姑娘讨教讨教。”说着,便从怀里取出一幅画来,百里殇眯起眼睛,勉强辨认着,隐约认出画上是一个女子。
      竹生把眼向泗儿一瞧,泗儿乖觉地退下了,竹生方低声道:“姑娘,这幅画是从空桐郡主绣房里找着的,上面画的是……”百里殇闻言,回忆起与秦熠夜探空桐王府时的经历来,知道这就是那个高鼻深目的美貌女子,见竹生不再言语,她奇道:“画的是谁,怎么不说了?”竹生将声音又压低了些,方道:“是公子的母亲。”“什么?”饶是百里殇向来要求自己喜怒不形于色,也被这个消息惊得拔高了嗓音。竹生低低地道:“琛夫人是公子的心病,知道的人很少,也并不敢提。小的知道的也不多,只听说琛夫人的姓氏是……空桐。”百里殇睁大眼睛,发觉韶氏一门子的八卦真是一个比一个劲爆,大夫人与二夫人效仿娥皇女英,大公子肖想五夫人,二小姐爱慕天下第一美男子,而这位不知道排第几的琛夫人竟然是空桐人氏。据她所知,五大氏族出于某些政治因素,向来是互不通婚的,就算是最旁系的子孙,只要还冠有这个姓氏,相互间便不会通婚。
      百里殇一脸激动地问:“还有呢?”竹生对她的反应有些无语:“……听暗卫的兄弟说,公子得知空桐府中还有琛夫人的遗物,才下令一把火烧了王府的。他们怕公子后悔,擅自保存了琛夫人的肖像,又把它当作烫手的山芋,抛到了小的这里……”百里殇点点头:“我明白了,所以你这是来把这个山芋抛给我的。”竹生挠了挠头,露出一个乖觉讨好的笑容,又想起来百里殇看不太清,忙陪着小心“嗯”了一声。
      百里殇奇道:“你何以觉得,我把这幅画拿给你家公子,就不会被他打死?”“嗨,姑娘你就别装了,暗卫的所有兄弟都知道你是咱们未来的女主子。公子与我们联系上之后,下的第一道命令便是让我们保护您。他自己以身犯险,还要分出一多半的人出来找您,得到您的消息之后,还命令我们三天就把您送回来。姑娘一直躺着不知道,我们几个可都跑断了腿。黑杀军阴毒,他们的传讯紫烟都是有剧毒的,公子吩咐我们用最好的药为姑娘医治,不然,姑娘直到今日一丝光都瞧不见,他日纵使好了,也会落下病根。方才公子过来瞧您,两个人却像乌眼鸡似的,大眼瞪小眼,不说一句话,我和泗儿在一旁偷偷地笑——您是没瞧见公子看您的眼神,温柔得都能滴出水来。您鬓角睡得松了,公子想帮你捋一捋,手伸出来了,又怕唐突您,愣生生伸了回去……”“什么,我的鬓角松了?”百里殇忙转向妆镜台,摸索着拿出抿子,专心致志地梳拢起来,一面道:“好了好了我知道了,画你放下吧,我帮你们想办法。”竹生知道她害羞了,也不拆穿,笑嘻嘻地去了。
      等竹生的脚步声远去了,百里殇拿过画像,手指摩挲着画中人精致艳丽的面庞,空桐琛……这位曾经在空桐王府长住过的、韶氏前任族长韶祈的侧室、韶嬴的生母,到底有怎样的故事呢?
      接下来的数日,由于要与王子狷、迟近楠交接任务、分享情报,以及打点行囊、押送空桐鹮等诸多琐事,百里殇都没有找到时机把画像交给韶嬴。直到二人已经踏上回京的行程,百里殇的眼睛也大好了,竹生也急得坐立不安了,她才将此事提上日程。
      西扶高寒,一个多月前他们踏上西扶的土地时,时值金秋,西扶却早已风霜催逼,而如今他们历尽艰辛,幸不辱命,终于唱着凯歌踏上归途时,真正的冬天已经悄然降临。百里殇坐在马车里,正望着窗外的衰草枯杨出神,溟儿给她披上一件大氅,又在她腿上盖上一条毯子,泗儿则放下帘子,又往她怀里塞了一个手炉。百里殇哭笑不得地把手炉还给她:“我不用这个,你们也小心太过了。”泗儿红着眼圈说:“再小心也不为过。姑娘你瞧瞧自己,原先在玉樽的时候,吃得好睡得好,白皙丰腴,脸上也常有笑意;后来到了宫里,虽说吃穿用度上也不差,但成日多思多虑,人便清瘦了些;再然后去西扶,一路上九死一生、殚精竭虑不说,又为韶公子的事情伤神,整夜整夜不睡觉,前儿更是差点……”她用帕子拭泪,“姑娘如今瘦脱了形,整个人都憔悴了。姑娘就算不疼惜自己,也该想着在乎你的人,若是微生王爷看见了,不知道该……”说到这里,泗儿咽住了,“奴婢该死。奴婢知道既然伺候了姑娘,就该一心一意想着姑娘,不该再念叨王爷。只是在奴婢心里,王爷不仅是个宽厚的主子,也是一个值得托付的良人,王爷待姑娘那样好,姑娘若跟了王爷,至少能过得平安、轻松和幸福,奴婢想着……”
      溟儿见百里殇沉默不语,忙打断泗儿道:“泗儿,快别说了。”泗儿也知道自己冒昧了,不再多言,惴惴不安地望向百里殇,却听她轻轻地叹了口气:“你说得对,王爷真的很好,可惜我自己没福。我这个人啊,本事不大,却野心勃勃。做一只金丝雀固然很好,住华美的笼子,□□致的馔饮,被人捧在手心,可是我啊,偏偏想做天上的鲲鹏,也不一定要一振翅就隐天蔽日,但是抟扶摇而上九万里,那种自由的感觉,真的很好。王爷对我的恩情,我还不清,但是只要他需要我,我会舍命去帮,至于别的,我倒是不曾想……”她忽然笑了,转而道,“也未必,大半年前我还是一个天天混吃等死的山野丫头,哪里知道今天的我居然痴心妄想着扶摇直上。谁知道我将来又会生出什么念头呢。”
      又有谁知道,那一丝红线的另一端,牵系着谁的足踝呢。
      帝都之中,无人不知空桐氏谋反失败,全族大厦将倾。空桐党人人自危,而受到牵连的旁系也朝不保夕,虽然还要等韶、白二人带着罪证和空桐鹮回京,审讯之后才会定罪,但山雨欲来,却比锒铛入狱更加折磨人。
      向来门庭若市的右相府如今也变得门可罗雀。谁人不知傅相本是西扶人氏,且与空桐氏交往甚密,如今空桐出事,傅相却因为府上一位娇客的死讯被免朝,责令闭门思过。那些原先仰慕他少年才俊,试图拉拢他、讨好他或者有求于他的人,如今视他为洪水猛兽,避之不迭。不过值得玩味的是,他的右相职责,被分摊到了内阁,而并没有转手旁人。也就是说,傅相虽受空桐氏牵连,皇上却并没有打算弃用他。
      今日,相府上来了一位稀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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