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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1、绮门绣户伊人曾住 ...

  •   百里殇原本想借机套问出韶氏暗卫的调动方式,谁知竹生油嘴滑舌的,竟然丁点不透,便只作没听见他的调侃,径自问道:“你既是暗卫,理应知道自己主子的行踪和生死,如今你说他没死,我便信了。只是为何要特意告知我呢?”竹生道:“实不相瞒,小的们如今尚未与公子联系上,并不知道他的行踪。只是之前公子与小的们约定,若他死了,便会毁去这枚令牌,银月万里疆土、天涯海角,若十年寻不见,便还我们自由;若是令牌还在,哪怕流言种种,我们也会誓死寻找和效忠公子。如今追随公子到西扶的暗卫不多,又各有差事,且不熟悉西扶地形,不便寻找公子,公子传出假死消息,却将令牌带在尸体身上,想必是为了给小的们传信,而不是让小的们受命于令牌的新主人。小的虽然不太懂大人们的计划,却知道姑娘是公子信重之人,便自作主张将此事透给姑娘,姑娘好配合公子行事。”
      百里殇道:“你们身为公子的暗卫,难道不该把他的人身安全放在第一位吗,如今他生死未卜,你们却称‘各有差事’,不合情理。我如何确认你真的是他的暗卫,而不是胡言乱语欺骗我的呢?”竹生闻言,面露难色:“姑娘,小的们听公子行事,公子要我们把什么放在第一位,我们便不敢自专,唯恐坏了公子的事。至于给姑娘传信,只是小的不忍公子和姑娘两厢煎熬,才冒险自作主张。韶氏暗卫彼此相识,也只受主人调遣,并无证物,也无从自证,姑娘若是不信,便当小的没有来过罢。”
      百里殇原本想诈他一下,好借此打听一些韶氏暗卫的秘辛,谁知竹生如此油盐不进,一时间竟也无可奈何,不由暗暗佩服韶嬴御下的手段,又想起韶京中韶娈掌家的韶府那一群很好套话的婢女,再度感慨一番这姊弟二人心性手段的悬殊。她清楚竹生说的也非全然属实,不过最高明的谎言就是九分真、一分假,竹生的消息与她前番推论映证,且并不急着向她自证身份来博取信任,说明无求与她,心中便也信了七八分。
      遣走了竹生,百里殇开始回思之前的揣测,如果韶嬴如她所料未死,想必已经运筹帷幄,以假死为开篇,布局谋划好了一切。若真如此,那么自己孤军深入的想法便成了风声鹤唳的臆想,之前的诸多疑神疑鬼都可以搁置不谈了,自己的任务还是和当初分兵之时商量好的一样,只要站在明处唱好一出戏便了了。那秦熠管他是谁,跟了他们一路相安无事,也没有必要在此时发难,至于熟悉阵法暗器——她百里殇这样一个山野丫头,尚且能有那人那么惊才绝艳的一个师傅,谁知道秦熠学艺时又有什么奇遇呢。
      念及此,百里殇慢慢将之前的一腔惶恐安抚下来,心一定,脑海中便冒出先前顾不得细想的事情来——那一夜搜索空桐王府,她和秦熠几乎将能去的地方都走了个遍,在空桐鸾的抱厦里,她似乎发现了一个秘密。
      空桐郡主身为全家的掌上明珠,吃穿用度自然都是一等一的,她的闺房自然也是金碧辉煌,十分华丽。可巧,多数房间都不曾落锁,待百里殇一一走遍,已经将房主人的喜好与性格摸了个大概。空桐鸾有些畏寒,向阳的采光最好的两间房屋,一间是她的卧室,另一间则是书房,房内的陈设华丽,干净得没有一丝浮尘,屋内有淡淡的暖香,可见是主人常至、仆役洒扫十分尽心的去处。而琴房、绣房等虽然也十分精致,却没什么铺陈,显得冷冷清清。尤其是绣房,若不是门上写着字,简直看不出半分绣房的样子。房中的器物架上,各种陈设委委屈屈挤成一团,搁剑的一格除了剑,还卡进去小小一个官窑菊供瓶,而正经放花瓶的一格却挤了三个长短秾纤不一的笔筒,看起来不像陈设,倒像是收杂物的架子。而应该出现在卧房的小屏风、妆镜台,也挨在器物架的边上。百里殇没吃过猪肉,好歹见过猪跑,自然知道大家闺秀是有自己的库房的,断然不用腾出一间绣房来放不用的陈设。百里殇细细一瞧,发现这些东西虽然放得杂乱无章,却都是精品,若是分门别类放进合适的房间合适的位置,整体上也是和谐而赏心悦目的。再仔细辨别,器物不一,风格却大同小异,这些东西的主人似乎品位不错,是个天真活泼又幽雅娴静的人。
      看起来好像是有人把各个房间的陈设全收在一起,却不知怎么没有入库,反而搁置在绣房里。百里殇一番思考,想出一个勉强合理的解释:这些陈设的主人也许是在空桐府中长住过的人,说不定正是这间抱厦的前任主人,至于东西没有收起来,可能是方便他人睹物思人,为什么放在绣房,则八成是空桐鸾基本不用这间房间。百里殇思前想后的时候,在一旁一脸不耐烦的秦熠开了妆镜台上的一个机关,在镜子夹层摸出一幅绣像来。那是一个高鼻深目的女子,五官明艳而又深邃,看起来像是空桐鸾和韶娈的结合版,十分漂亮,也许就是这些东西的主人。百里殇回忆了一番,根据她的了解,这一代空桐氏嫡系只有空桐鸾一个女儿,上一代更是一个都没有,再上一代她就不清楚了。不过富人家求仙问道养尊处优,高寿者能有八九十岁的寿数,若是再上一代的东西,到此时大约都破败了,睹物思人的人也该去了,这到底是哪位呢?莫非是空桐氏哪位公子的相好?那就万万不该放在未出阁的大小姐的房里了。她还在思考,便被不耐烦的秦熠拖走了。
      如今这件事再次浮现眼前,百里殇虽然觉得蹊跷,却依旧摸不出头绪。次日与空桐鹮闲谈时,她旁敲侧击地打听了一下,根据空桐氏很能生的惯例,他们的爹——上一代族长也有很多兄弟,且年龄差距很大,分家又早,而空桐鹮在这一辈年纪又比较小,所以众多叔伯他也不大分得清,不过他隐约记得他是没有姑姑的,因为祭祖和家宴的时候似乎没有见过,族谱上也好像没有记载,不过他也不是很确定。虽然有些无奈,但百里殇也能理解,毕竟百年望族,家大业大,记不清亲戚也是有的。欲待再问有没有女性在空桐府常住,又担心涉及家事引起空桐鹮警惕,她便没再追问,而是将话题引开了。
      转念一想,他们此行一结束,便意味着皇族与空桐氏的决裂,成王败寇,空桐氏若败了,这点秘密便会随着家族一起凋零,再也无人问津;若胜了,这个秘密便镀上了一层蟠龙黄,变得更加神秘而不可触及,自己想来是无缘得知真相了。
      转眼间陆路已尽,便转水路,又行了两日,便到了极西的地界了。极西王虽有反意,行止间却不似空桐鹄倨傲,一切接风、议事,都依礼行事,十分周到。对空桐鹮也问候如仪,言谈间带着几分亲昵,可见双方往来已久。百里殇与秦熠亦肃容正襟待之。极西王年约三十许,面白无须,身量高挑丰腴,细长眼,笑起来一团和气,不笑时又显得宝相庄严,不怒自威。百里悄声向秦熠道:“这位极西王,瞧着倒还算得上年轻有为。”秦熠冷哼一声:“酒色之徒尔尔。”百里殇奇道:“你如何知道?”秦熠用玻璃般的眼珠子“看”了她一眼,仿佛竭力忍耐般咽下了吐槽的话,只道:“你没闻见他身上的脂粉香气么。”至夜,洗尘宴上,当百里殇看见极西王那张小白脸上浮现两团喜气的红晕,左拥右抱着两名歌姬,还挣扎着给面前翩翩起舞的舞姬抛媚眼的样子时,不由深深佩服秦熠的阅人之术。
      原本三方议定,次日晌午商讨互市之事,谁知极西王宿醉了一整日,只得延迟到了晚间。趁着极西王昏昏沉沉,空桐鹮为人木讷,百里殇翻动三寸不烂之舌,侃侃而谈,在舆图上指点江山,半个时辰之内便哄得极西王签下了互市的协定。她在瑄晟帝旨意的基础上再进一步,在泗野、溏城等地增设“司渡”,掌管一应贸易事宜,泗野、溏城是从西扶到极西的两大渡口城市,乃咽喉要道,素有“泗溏通,极西丰;泗溏断,极西乱”的说法。从此西扶与极西的贸易往来,都要由司渡登记在册,按照货物价值抽成,收取一定的“渡费”。此举不仅直接丰盈了银月的国库,而且将极西与西扶的贸易官方化,从此两地若再想偷渡、私运粮食军械,便难上加难了。可惜,极西与西扶能如此爽快地通过这项决议,显然是因为大战在即,这是一条尚未实行便注定废止的政策。
      尽管如此,百里殇还是郑重地在上面签字、用印。这是她入仕以来的第一份文书,她做得那样漂亮,它却注定夭折,她觉得这像个笑话,却还是不想留下遗憾。
      签订完毕,百里殇收好□□的那一份,脸上露出满意的神情,而在她目光没有触及的地方,方才昏昏沉沉的极西王和唯唯诺诺的空桐鹮都收敛了蠢笨的模样,交换了一个眼神,露出莫测的笑意来。
      且说帝都之中,瑄晟帝正在议朝,朝中已经收到了万俟灏的消息,自蒙特赦出狱、委以重任之后,他日夜兼程,马不停蹄地赶到了极北,并未打草惊蛇,只是暗中查访。如今朝中收到的奏报,说的便是此事。万俟灏已经摸清了几大兵器供应商的库房、接头的暗语和交易的船号、渡口,并几个主要军火贩子的姓名身家。只是尚未抓到极北朝中与之接应之人。如今来请示朝廷,是暗中破坏军火供应,不打草惊蛇,还是亮明身份,代表朝廷交涉问责。
      此时夜色已深,在场的只有几个肱骨之臣,听闻万俟灏做事如此利落妥帖,莫说万俟颛,就连几个对立党派的大臣都面露激赏之色。瑄晟帝思忖片刻,眼下极西未定,实在不宜再打草惊蛇,若将此事定义为几个利欲熏心的商人走私商品,便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待极西宁了再议尚可。而若上纲上线到政治上的勾结,只怕一时难以料理。对此,几位重臣陈述的理由虽然不同,但意见一致,瑄晟帝便批复下去。
      待几件朝事一一商量妥帖,处理完毕,众臣告退之际,瑄晟帝忽然开口道:“对了,傅爱卿,近日钟离贵容问起,穆堇姑娘可好?”此言一出,其他几位大臣脸上浮现暧昧的笑意,随即拍拍傅雪殊的肩膀,纷纷脚底抹油了。傅雪殊面露苦笑,只得站住,恭恭敬敬地答道:“一切都好。”
      “是吗?”听出了帝王言语间玩味的笑意,傅雪殊惶然躬身,斟酌了半日,还是难以措辞,只得喟然长叹了一声。瑄晟帝唇边笑意更深:“怎么?朕问话,你也不答了吗?”傅雪殊躬得更深,告罪道:“臣有罪。”“怎么说?”“臣……皇上明鉴,郡主执意在臣府邸留宿,臣蒙空桐氏知遇之恩,郡主有令,臣不敢推辞,只是郡主的性子……跳脱了些,行动言语上不肯让人,堇娘难免……受些委屈,臣不敢回护……是臣之罪。”瑄晟帝不紧不慢道:“那爱卿方才说穆堇一切都好,是在欺君咯?”傅雪殊忙跪下了:“臣不敢,只是臣每日朝前,堇娘都殷殷嘱托,若皇上、娘娘问起,便说她一切都好,以免尊长悬心,臣不忍拂逆其恭敬之心,只得应了,皇上恕罪。”“哼,”瑄晟帝冷笑一声,“你也不必为难,她既然在你那里过得不好,朕派人接她回来便是,省得她碍了郡主的眼。”
      此话说得重了,傅雪殊忙叩首,艰难道:“臣……也曾打算将堇娘送到别业回避,只是堇娘执意不肯,娘娘也曾派人接过两次,帝姬也遣人来过,她都一一回绝了。”听闻此言,瑄晟帝眼中闪过一丝惊讶,随即冷然道:“既如此,朕即刻遣位女官随你到你府上看她,顺便请郡主回自己府上,免得毁了空桐氏和傅卿的名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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