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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1、言辞为刃梨花照雪 ...

  •   “贱人,我杀了你!”百里殇话音未落,空桐鸑便已经一刀劈向她。百里殇早有准备,一闪身避开杀招。韶嬴眼疾手快,错身挡在她面前,与空桐鸑缠斗起来。百里殇回过头,只见空桐鸑双目赤红,全然没了之前的冷静。手上招数虽然狠辣,却已然乱了章法。
      传闻空桐老族长连生五六个儿子之后老来得女,对空桐鸾爱若珍宝,几个兄长也对这个幺妹百依百顺。空桐鸾是全家的软肋,尤其对于空桐鸑。因为他与空桐鸾年纪最相近,二人更是亲厚非常。百里殇向秦熠学习,先用刺耳锐利的声音乱人心弦,再用刻薄的话语和答非所问打断他人,让对方烦躁,如今她这一番威胁看起来有理有据,已然让空桐鸑方寸大乱,他几乎确信了那“不在场”的白逦正是带人截杀“不顾家人劝阻只身赴京”的空桐鸾了。百里殇环顾四周,只见剩下的黑杀军已经渐渐从隐匿之地出来,有条不紊地靠近他们。她冷笑一声,对秦熠道:“机灵些,别死了!”一面抽出软鞭迎战那些意欲结阵的黑杀军。
      帝都朝堂,听得殿前臣子的禀奏,瑄晟帝沉声道:“果有此事?”躬身而立的老臣闻言,身子颤了颤,却恭敬地伏得更低,道:“回皇上,证据确凿。”殿中一人嗤笑道:“万俟大人,万俟小大人如今身陷囹圄,您可别关心则乱,此事非同小可,您若是弄错了,知道的,不过说一句老而昏聩,这不知道的,可就要说您犯了欺君之罪了。”万俟颛抬起头来,满面怒容,沉声道:“韩侍郎,你莫要太过分!”
      瑄晟帝蹙眉听着臣子们的争吵,他知道,韩蔚迟的话虽然刻薄,却也不无道理。向来安分的极北,偏偏在这极西动荡的时刻蠢蠢欲动,而此时韶嬴一行人尚未传出消息,因此极西叛变虽然是迟早之事,但仍是秘而不宣的。反观向来司掌北疆的万俟氏,若说他们捏造出极北躁动的假象,来换得皇帝的倚重,实在是太有动机了。
      见御座之上的君王不语,争吵的群臣渐渐安静下来,纷纷望向瑄晟帝。万俟颛抬起头,苍老的脸上现出几分忠直之臣被诋毁后的悲凉和委屈来,与君王视线交接的刹那,他眼中满是拳拳之意,竟无半点心虚。
      瑄晟帝不动声色地将群臣的神态尽收眼底,冷哼道:“退朝!”
      小福子连忙恭敬地起驾,心里泛起了嘀咕:最近真可谓多事之秋呐,皇上发怒的次数愈发频繁了。出了朝堂,小福子见瑄晟帝虽然消了怒容,但依旧神色不豫,便建议道:“皇上不若到后宫哪位娘娘那里坐坐,散散心?”瑄晟帝漫不经心道:“嗯,去谁那里好呢?”小福子刚想开口,多年浸淫宫廷的直觉让一丝寒意慢慢爬上他的脊梁,也恰到好处地让他及时住嘴,保全性命。不敢擦去背后的冷汗,小福子赶紧陪笑道:“皇上想去哪位娘娘那里便去哪里,您这几日宵衣旰食,着实辛苦,每一位娘娘都盼着皇上来呢。”瑄晟帝瞥了他一眼,道:“摆驾瑞庄殿罢。”
      小福子松了一口气,果然,对于去哪里这个问题,皇上心中早有计较,出言发问不过是试探他的忠诚。今日朝堂上万俟左相提出的事尚未议定,显然还需要有人在后宫吹吹枕头风,如果刚才他开口建议去德妃万俟淅那里,便立刻坐实了勾连万俟氏的罪名,若是建议去别的什么妃子那里,只怕皇上也会怀疑那位妃子和德妃走得太近,或者他小福子收受了后妃什么好处。皇上绝对不会容许自己贴身伺候的人有二心。
      这瑞庄殿正是德妃娘娘的宫殿,说明皇上心中早有计较了。小福子想起那位温和美丽、待下宽和的德妃娘娘,不由为她捏了把汗。
      进得瑞庄殿,德妃早已恭候在内。外面秋意渐浓,殿内却是暖香融融,那香气并不馥郁,如同眼前这位淡妆丽人一般,没有那般华艳逼人,却颇有柔婉动人之处,让人顿觉心旷神怡。待一碗暖暖的参莲山药汤下肚,瑄晟帝脸上已经有了笑意。万俟淅小心服侍着,瑄晟帝见她一脸小心讨好的模样,眼中还满是欢喜与希冀,心中某根弦颤动了一下,便道:“朕在你这里用完午膳还要去御书房,待朕批完今日的折子,晚间仍来看你。小福子,给德妃记档吧。”这是夜间要宿在瑞庄殿的意思了,只见德妃先是难以置信地怔了一怔,接着那双含露杏眼里便亮出受宠若惊的光来。
      用膳的时候瑄晟帝随口跟她倾吐了几件烦心事,德妃自是温柔宽慰,不过尽是些“皇上英明神武,臣妾相信您定能妥善解决”之类的虚话,并没有什么有助益的见解。瑄晟帝听得有些不耐,不由有些想念聪慧解语的贵妃空桐鸢了。不过如今他的许多烦心事,正是那朵解语花的家族带来的。这样想来,还是德妃这样守拙的女子更好一些,虽然不够聪慧,有时候的妇人之见甚至让他忍不住发笑,不过有时候她话里的质朴道理,倒是颇给他一些启发。饭毕,德妃见他疲惫的样子,便走上前小心地为他揉按太阳穴。
      她手法不见得有多巧妙,但力道轻柔,温暖的手指按在头上,如兰似麝的气息浅浅地喷在脑后,让人心中忽然生出岁月静好的感受。瑄晟帝惬意地眯起眼,起先还与她说着话,后来渐渐地睡着了。德妃见状,便取来毯子为他盖上,指尖触到他略带胡茬的俊颜,只听见他含糊地说了什么,德妃温声道:“您说什么,臣妾没听清呢。”瑄晟帝呢喃道:“淅儿,极西未定,近日传说缙云将军生死不知,麾下副将投靠空桐氏,参将弃了官印占山为王。极北又乱,万俟颛老矣,熟悉极北事务的万俟灏又在狱中,朕该如何是好呢……”
      万俟淅为他盖毯子的手一顿。此刻殿内暖香融融,直教人昏昏欲睡,金猊内袅袅燃烧着让人心醉神迷的香料,只要她用那把温柔似水的嗓音在瑄晟帝耳边轻声曼语,他未必不会听进去。
      她伏在他耳边,甜甜的呼吸喷在他耳畔:“皇上……您莫要太辛苦了,且在臣妾这里歇一会,再去批折子罢。您说的事情,臣妾不太懂,妇道人家也拿不了主意。臣妾只知道您的决定总是正确的便是了。”瑄晟帝微微睁开了眼睛,半梦半醒般问道:“淅儿可是万俟氏族的人呢,朕将你的堂弟关在大牢里,淅儿就不着急么?”
      万俟淅为瑄晟帝掖好被角,笑道:“皇上可还记得臣妾哪一年入的宫么?”瑄晟帝望着她,眼中满是痴迷和情动:“煊嵊一年。那一年皇后连同四妃一同入宫,五姝各有千秋,唯独淅儿你温柔婉约,一袭素裳浅浅一笑,如同春日梨花,只一眼便入了朕的心里,朕自然不会忘。”万俟淅眼中浮起一层薄薄的怅惘,像是对过往绮年的悼念,又像是多年深宫寂寞的哀怨:“皇上说得不错,煊嵊元年,臣妾年方十六,接了诏选万俟氏女儿入宫伴驾的圣旨。那一年,臣妾虽然姿色平常,却也是花一样的年纪。如今一转眼便是十五年了,皇上还是一样的英明神武,臣妾却是老了呢。”“唔,爱妃为何突然提及此事,伤春悲秋起来?”不知何时,瑄晟帝已然睁开了眼睛,神色清明,丝毫没有方才的倦怠迷茫之色。德妃对他仿若洞悉人心的、带着审视的目光只若不见,微微一笑,颊上生出浅浅的梨涡:“皇上知道,臣妾是万俟氏甲伊部的嫡女,甲伊部虽是十二部族之首,却也因此受到嫡系排挤和其他部族的嫉妒。”
      “所以爱妃你是想说,你在族中并未得到应得的待遇,所以对族人亲情淡漠,你嫡系的堂弟身陷囹圄,你也并无为他向朕求情的念头。而你陪伴朕十五年,早已对朕产生了深厚的感情,身为嫁出女儿,自然是唯朕是从了,是吗?”他的语气里已然带了浅浅的不耐和不屑,她却仿若未觉般露出一个温柔娇怯的微笑来:“皇上圣明。臣妾心里有一点这样的意思,却笨嘴拙舌地说不好。不过虽说家族嫡系待臣妾不慈,却也不曾苛待臣妾,臣妾自然是希望灏弟平安无事的。臣妾知道皇上有皇上的决断,就算有为灏弟求情之心,也不敢在皇上面前搬弄什么。”瑄晟帝的手抚上她白皙丰腴的脸庞,他神情专注,动作温柔。在他灼热的目光下,万俟淅不禁低下头,颊上飞起两朵红霞来,喃喃道:“至于臣妾对皇上的情意……臣妾……臣妾爱慕皇上……唔……”她的话语被他的吻打断,心事情事,都以吻封缄。瑄晟帝望着她的目光专注而灼热,他将她打横抱起,入了帷帐。殿门口的小福子识趣地掩上门,回头小声吩咐道:“皇上要在瑞庄殿歇晌,先不摆驾御书房了。”
      这般情深意重,虽然没有舌灿莲花的诉说,却是一个温婉妇人最倾心吐胆的衷肠。十六年无枝可依,十五年君恩深重,她自然懂得轻重,已然将他视作唯一的依靠。他是万俟氏的君主,却也是她的夫君。
      本以为她定是会趁机为万俟氏说情的,不过她既然放弃了这个机会,说明极北之事,也不一定只是万俟氏为换得倚重搅起的波澜。
      待天青色的帐幔掀起,餮足的君王披着薄薄的寝衣出来,留下娇弱不胜的美人,嘴角挂着微笑睡去。
      瑄晟帝穿戴已毕,吩咐宫人好生服侍德妃,方去了御书房。瑞庄殿的宫人还在欣喜主子得了帝王眷顾,却不曾见已经远去的帝王脸上浅淡的厌弃。而宫殿之中,原本倦怠睡去的美人也睁开了眼睛,眼中也是同样的厌弃。
      什么情深意重,什么倾心吐胆,不过是虚与委蛇、同床异梦罢了。
      万俟淅吩咐宫人打水过来,洗去瑄晟帝在她身上留下的痕迹。她屏退左右,看着自己雪润香肩上的暧昧红痕,她用力地搓洗着,近乎疯狂地低声喃喃着:“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两行清泪划过她的脸颊,“我是为了你啊……灏……”
      是了,十五年前,绮年玉貌,一朝入了那见不得人的去处,便与那本就不可能企及的人之间划下更深的更难逾越的鸿沟。为了他,在这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汲汲营营,去奉承皇后、挑唆贵妃贤妃、利用其他低位的妃嫔;为了他,打点宫人、传递消息、百般谋划,去做她不喜欢与不擅长的勾心斗角;为了他,侍奉皇上,做违心的事,说诛心的话,在不爱的人身下婉转承欢。
      浴桶里的水已经凉了,肌肤已经被擦洗得泛红,她渐渐止了泪,眼中的痛慢慢转成一丝嘲讽:皇上,臣妾好歹知道您心不在臣妾这里,您却对臣妾的心意一无所知呢……
      “你说什么?秦郎中改天牢编制的折子被驳回了?”说话的人清俊的脸上现出一丝难以置信,向来温雅的神情也染上几分薄怒,喃喃道,“不可能啊,秦染的建议本官反复推敲过,十分妥帖,尽可能温和地革除刑部时弊,又不会触犯任何人的利益,皇上不应该不准啊……”禀事的官吏赔笑道:“相爷,呃,不是皇上不准,是折子递到内阁,大学士们讨论一致觉得不妥,才……”
      又是韶姁!傅雪殊咬牙,勉力克制着心中的怒火,直到将手攥得发白,才从牙缝中迸出几个字:“这可是首辅大学士的意思?”那小官见他这副克制隐忍的样子,雪白的额头上青筋隐现,有些瑟缩地嗫嚅道:“折子递上去那几日,韶大学士在家休沐,并未参加讨论,甚至并不知道此事……相爷怕是……误会了。”傅雪殊深吸了一口气:“知道了,你先下去吧。”小官吏忙不迭应了,一溜烟下去了,掏出帕子揩了揩汗珠,长舒了一口气后不由摇头,自言自语道:“唉,咱们这位新相爷,且不论处理政务的能力,光是表面上的涵养功夫,就差了前任相爷一大截呐。”

  • 作者有话要说:  突然很想写:万俟淅一边洗澡一边说:“我不干净了我不干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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