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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焚琴煮鹤凤鸣麟出 ...

  •   空桐鸰在狱中,掐指算着日子,从入狱到如今一旬有余了。同案的万俟灏尚有父亲来探视几次,而自己的亲族,却远在西扶为人掣肘,无暇他顾。刚刚获罪的时候,他的内心是茫然和恐惧的,他并不清楚这只是缙云氏设计的寻常党争,还是瑄晟帝雷霆之怒的前兆。若是前者,在雪殊的精心谋划下,尚有机会脱身,可若是后者……
      一天天漫长而又毫无尽头的等待中,恐惧与绝望渐渐沉淀下来,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帝王的沉吟态度,也许恰恰说明了这不过是缙云氏的无耻构陷。只是自己的情报早被掐断,身在狱中消息不通,也不知西扶那一边的动向,他的内心始终萦绕着几分茫然与不安。他终日引颈而望,企盼着有朝一日,到帝都接应的人能前来探视自己。
      这一日,都官员外郎引进来的人,终于走到了他的面前。空桐鸰听见声音,因为厌倦了日复一日的失望而不敢抬头,但他因多日憔悴煎熬而有些枯瘦的手指却紧紧攥住了衣角。直到熟悉的从容温和的声音在他面前响起,他方敢抬头回应那人的呼唤:“雪殊!”
      傅雪殊站在他面前,白衣翩跹,在这方污浊狭隘的监狱中越发显得绝然出尘,只是他本就消瘦的身形越发形销骨立,那双深邃的眼睛似乎有些血丝。空桐鸰的喉结滚动了几下,想要出口的疑问太多,一时间竟不知从何问起。
      许是看出了他眼中的热切,傅雪殊开口道:“你……空桐大人不用担心,本官会为你主持公道的,只是时机未到,要委屈大人在这里多住一阵子了。”空桐鸰的瞳孔猛然收缩,那双与他有两分相似的靛蓝色眼睛满是震惊:“本官?雪殊你……”傅雪殊漠然道:“”“朝中官位空置,前些日子皇上发布求贤令,命韶姁大学士亲自考校前来应诏的在野贤士以及秋闱落第士子,择优取仕以填补朝中空缺。雪殊不才,忝列第一,皇上殿试之后,拜在下为右相,昨日授了官印。”
      “你……唉,你本不该承受这些。”空桐鸰眼中的震惊慢慢转化为痛苦,空桐氏一族个个绝情冷性,又偏偏最为护短,空桐鸰身为空桐氏最最护短的一员,行事总是将亲人的利益而非家族大计放在第一位。如今骤然听闻这个消息,他自然明白,如同闲云野鹤般的傅雪殊,如今坐上右相之位是为了什么,他又为这个决定付出了多少的牺牲和努力。可是当初家族决定将他送出去的时候,为的正是这一天啊……
      “空桐大人何出此言?雪殊受空桐氏大恩,受任于败军之际,奉命于危难之间,此刻在下挺身而出本就出自义理。况且右相之位,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权力荣光皆在我手,雪殊求之不得。”傅雪殊木然道,他吐字虽慢,却很有力,字字铿锵,在这狭隘又空旷的监狱之中铮然回响。空桐鸰闭上眼,眼角流下一丝泪水:“雪殊,你本该是天上的凤凰,应该自由地飞翔,而不是被责任钉住了翅膀……”“空桐大人错了,凤凰是天上的神鸟,雪殊一届凡夫俗子,怎么配得上这样的比喻呢。”傅雪殊冷然道。
      许是看到了空桐鸰脸上的自责与痛苦,傅雪殊放缓了语气,安慰道:“无论如何,朝中有我在,你不必担心。至于西扶,空桐王爷他们准备充分,哪怕阿鸑不能在途中截杀宵小,王爷也已经为他们备下厚礼。”
      西扶境内,被傅雪殊提及的三个“宵小”,很是默契地齐齐打了个喷嚏。西扶天气酷寒,虽是秋季,景物多已凋敝,周围灰败颓唐的景象却没有影响中间那一位女子的好心情,只见她舒展双臂转了一圈,欢呼道:“呼,总算活着到了!”
      行至此地,已经出了城镇,到了郊区人烟稀少的偏僻之地了。西扶地形奇崛,多高山和峡谷,此地便是一座山头,翻过这座山便能望见空桐王府了。相对平坦易行的官道在这座山山脚的岔路,走官道的分队就在官道上,慢了他们一日的行程。
      从之前无休无止的监视与试探,到后来耐心逐渐被消磨殆尽后的无差别杀招,韶嬴一行人与前来截杀的空桐氏斗智斗勇,经历了无数次险象环生的追杀,总算是到达西扶了。虽然扮作他们的小分队已经折损了两队,虽然百里殇的胳膊中了一箭伤势新愈,虽然黑杀军的主力渐渐集中到他们这一队损失最少、行进速度最快的队伍上。而三人在共同经历生死之后,放下了最初的芥蒂,虽然百里殇和秦熠还时不时拌嘴吵架,但那层监视与被监视的关系,渐渐淡化成能够依靠与信任的同伴关系了。
      “如何,接下来该怎么安排行程?是恢复身份到空桐王府主持‘互市’之事,还是先暗中探知将军的行踪,与他们先会合?”欢呼过后,百里殇征询身边两人的意见。那两人虽然不像她那般欢喜,情绪倒也终于不似之前几日她受伤时那般低沉了。韶嬴的目光追寻着百里殇的身影,嘴角勾起一丝浅而柔的笑意,边上“双目失明”的秦熠斜睨了一眼那刺目的笑容,发出了一声不屑的轻哧,口中却对百里殇道:“果然是个轻狂的,事情一件都没有办妥,只是走到了,就欢喜成这样。”百里殇笑道:“我说小熠啊,你明明心情也不错吧,为什么就是看不得我欢喜,非要泼冷水呢?”她虽然戴着面具,那双眸子却璀璨夺目,这明艳的笑容在这寻常的容貌上,仍然美得叫人移不开眼睛。秦熠只若不见,黑着脸咬牙切齿道“不准那样叫我!”
      眼看着两人又要吵起来,韶嬴打断他们道:“眼下自然是找到缙云将军和军队比较重要,但是如今黑杀军已经基本确认我们的身份,到了不死不休的时候了。偌大一支军队传不出半点消息,就这般销声匿迹,我们自然很难一时半刻之内找到他们。所以……”他的话被秦熠打断了,他一脸不耐烦道:“说重点!啰嗦半日做甚。我们兵分两路,一路与官道的替身会合,以原本的身份去主持互市,另一路暗中寻访将军。”韶嬴已经习惯了秦熠打断别人说话的作风了,不以为忤,应道:“正是。我和小白……白大人本是此次主使互市的正使和副使,便由我们深入空桐王府与之斡旋,至于寻找将军的任务,便交于擅长地形舆图的秦……”“我已经瞎了,你们要我一个人在偌大一个西扶找一百年么?我自然是不能单独行动的。”他的话再次被秦熠打断。这时,在边上洗耳恭听的百里殇接话道:“秦大人说得有道理,我们不能丢下他一个,可是如果是我和韶大人一同前往空桐府,尚能解释秦大人独自去绘制舆图了;如果我俩中的一个不去空桐府,该如何解释他的行踪呢?”
      “很简单,如果你们三个都不能活着到达空桐王府,便再也不用解释了。”阴冷邪肆的声音冷然响起,令三人都吃了一惊。百里殇的武功虽然稀松,但韶嬴可不算弱;秦熠虽然没有武功,但扮演着秦熠的那人却曾是武林一等一的高手,能在三人浑然不觉的时候悄然近身,足见此人功夫了得。
      回头看去,只见一个瘦高的男子抱臂站着,冷冷地睨着三人。不同于时下男子流行的峨冠束发,那人一头短发,半掩着清瘦而又轮廓分明的面容,森冷锐利的眼睛如同鹰隼盯着猎物般凝视着他们,薄薄的唇角挑起一丝残忍轻蔑的笑意。
      “原来是鸑公子。”三人之中,韶嬴最先反应过来。此时面前是要将他们置于死地的人,身后亦无退路,不远处便是百丈悬崖,可是他仍是从容不迫,仿若眼前这位恶名可止小儿夜啼的杀神,不过是远道而来的故人罢了。
      听了韶嬴的话,百里殇也意识到他的身份了:空桐鸑,空桐氏第五子。在家族中,他是嫡系年纪最轻的男子,尚无建树;在政坛,他不过布衣,没有任何官职或爵位;可是在江湖,他却是武林排行榜上位列第七的高手,是榜上最年轻,也是最残忍的一位杀神。空桐鸑自幼被家族送到独木崖求学。独木崖非正非邪,自成一派,为白道所不齿又为□□所不屑,独木崖掌门性格潇洒恣肆,行事全凭喜怒,生杀予夺只在一念之间,门下诸人,于各项奇技巧淫、兵器绝学上各有建树,性格无不怪诞无比。空桐鸑当年拜师,学的是杀人术,十五年内便练就一身绝世武功,初入江湖便凭一己之力战胜榜上第十一的高手,取而代之。此人绝情冷性,每有比武切磋,招招致命,不死不休;且睚眦必报,稍有不忿,便赶尽杀绝。故而入江湖不到三年,便有了“冷面杀神”的名号。此外,他还精通阵法、暗杀之流,回到西扶后,更是训练出位列氏族暗卫榜第一的黑杀军。
      如今,他就站在他们的面前,准备收割他们的性命。
      百里殇凝目四望,除了他们四人,周围没有半个人影,但四围悄然,除了寒风呼啸,无半丝鸟语虫鸣,唯余凛冽杀气。显然,周围还有埋伏着的黑杀军。
      她额上沁出冷汗,一边估摸着胜算,一边将手按在腰间,随时准备抽出兵器。她跟随那人习武之时,因仰慕那凌波微步的出尘俊逸,苦练轻功,若那人所言不虚,那么单论轻功,她应该算得上臻于化境,在空桐鸑面前一人跑路应该还是可以的。韶嬴武功要胜她一筹,不过他擅长的是暗器,与空桐鸑单打独斗胜算不大。而秦熠……她叹了口气,尽力一搏大约是死路一条,为今之计唯有智取了。
      在她思考的时刻,空桐鸑已经完成了他的死亡宣告,正欲动手,只听百里殇冷然道:“鸑公子,在下与你往日无冤近日无仇,不知你为何要赶尽杀绝?”此言一出,空桐鸑冷哼一声,秦熠和韶嬴也像看低能人士一般看着她。如今他们的身份洞明,再打哈哈就显得有些愚蠢了。
      空桐鸑冰冷的目光在三人的脸上扫过:“韶嬴,秦熠,白逦?这三个名字,便是你们被赶尽杀绝的理由!”尾音刚落,暴起之前,百里殇便厉声道:“我不是白逦!”见空桐鸑身形陡然一顿,她脸上现出一丝了然的笑意,果然,他刚才提到白逦时语带疑惑,说明他根本没能确定自己的身份。韶嬴也明白了她的意图,悄然握住她的手,在她手心快速写了几笔。百里殇素性触痒不禁,但生死之际,她还是忍住了缩手的冲动。辨出了韶嬴的意思后,她继续开口,语速快而音调尖利:“白逦乃皇上亲封的副使,他是男子一事,满朝官员为证。素来眼毒的黑杀军跟了我们一路,如何看不出本姑娘是女儿身?怎么,莫不是怀疑白大人堂堂七尺男儿,要女扮男装才能苟全?何况为何非要三位大人同行,除了空桐氏,又有谁会愚不可及,将所有鸡子集中在一个篮子里?”她逼近一步,“鸑公子想不想知道,白大人如今在何处?我们三人,又为何孤身上了这险峰?”空桐鸑眼中闪过一丝冷光,他一挥手,埋伏在山石之间的几个黑影陡然跃起,几个起伏便消失在山路尽头。
      未等他再有动作,百里殇再次步步紧逼:“你带到这里来屠戮我们的,想必是黑杀军的精锐吧?若是他们全军覆没,莫说你的长兄族长大人会有多么愤怒,光是你们捧在掌心的空桐小郡主,也会对你十分失望吧?”一听到空桐鸾的名号,空桐鸑浑身现出极其浓烈的杀意,长刀铮然出鞘:“你究竟是何人?”百里殇答非所问道:“在下听说傅雪殊傅公子如今身在帝都,官拜右相,前途无量。皇上有意选几个好女儿侍奉,京中贵女都倾慕不已。西扶消息闭塞,也不知道这件事有没有传到小郡主耳朵里。如果传到了,鸑公子你猜,小郡主她现在会在哪里呢?唉,小郡主花容月貌,西扶到帝都道路迢远,如果不幸被强人掳走,毁了清白和名声还是小事,万一丢了性命,可就……”

  • 作者有话要说:  傅雪殊=空桐鵷,被空桐氏以“年少早夭”为托词秘密送出去,成为家族的暗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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