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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金蝉脱壳是假非真 ...

  •   时光溯回到两个时辰之前。百里殇和韶嬴在隔壁房间议事,而那人守着风寒变重、发着低烧的秦熠,一边“迷迷糊糊地打着瞌睡”,一边计算着日子。
      屈指算来,他易容缩骨,假扮成秦熠身边的侍从,已经有半个多月了。仗着“笨手笨脚”这样的借口,那些伺候人的活,倒也不用他事事躬亲,只是不知道那半个月前意外死去的侍从和秦熠之间到底有怎样一段公案,让眼里揉不进沙子的秦熠对这样一个无能的人如此信任与容忍。
      床上的秦熠呼吸时轻时重,如同一个破旧的风箱。他眯着眼,掩去了眼底的一丝嫌恶,若不是为了那个百无一用又胆大妄为的丫头,他这般闲云野鹤的人,又何苦到这种粗陋之地照料这种鄙陋之人?
      不过那个丫头,倒是时常出人意料呢。她在他身边长大,被他娇养得任性妄为,在这般风云诡谲的宫闱、官场,也敢不留后手地一次次以身犯险,又偏偏每一次险象环生之处,她又总能有惊无险地化险为夷。是她运气太好,还是……她其实比他想象的聪明些?
      想到这,他不由弯起眼睛。这小丫头离开碧落山也有半年了,小身板儿似乎又长开了些,出落得一日比一日动人,不,像人了。
      突然,空气中仿佛有一丝异动,他敏锐地睁开眼,果然,房梁上无声无息地滑下来一个浅灰色的影子,看衣着,竟然与他身上一身侍从的服饰一模一样。他瞬间洞悉了对方的意图,当即暴起,欲制住那人,谁知那人动作比他想象得更快,浑然不顾自己身后的凌厉掌风,而是凝气一掌,劈向床上熟睡的秦熠!秦熠发出一声极轻极短的闷哼,然后那时轻时重如同风箱般的呼吸声,便戛然而止了。
      哼!
      他怒极反笑,虽然退隐江湖多年,他好歹曾经是江湖上闻名遐迩的高手,谁知今日,居然有人在他眼皮底下杀了他护着的人!
      “哧”。
      仍旧是轻不可闻的一声,一丝细细的血线穿过灰衣刺客的头颅,那位黑杀军中一等一的好手身形一滞,随即倒了下去。他圆睁的双目中还有着满满的不甘与难以置信。
      那人抱臂站着,望着房间里的两具尸体,若有所思。两秒钟后,他行动起来,先从怀中掏出一张薄薄的面具和一套工具,对着秦熠的脸描画起来,他的动作娴熟流畅,片刻之后便停笔,用茶水润湿自己的鬓角,将脸上那张蠢仆的面具撕下来,小心地贴到灰衣刺客脸上,自己则换上秦熠的面具,然后将秦熠的尸体拖到床底下,又从怀中掏出几个小巧的玉瓶,一脸嫌弃地拈出几颗丸药服下,不出片刻,他眼中便透出浑浊之色,身上也紫涨起来。他脸上露出视死如归的神情,将灰衣刺客举到自己面前,脑后一掌击碎他的头颅,任由那些红白之物溅到自己脸上,再躺到床上,先运功隔空击碎窗户,接着一面尖着嗓子发出一声惨叫和那“嗬嗬”之声,一面双手成爪,贴着床板运功,将床底下的秦熠吸附起来贴住床板。
      听着隔壁房间传来的动静,床上显出濒死之色的人浮肿难看的脸上露出一丝淡淡的笑意来:丫头,你哥哥我这次为了陪着你护着你,可以说是牺牲惨重了……
      此刻,他在黑暗中缓缓睁开眼睛。先从怀中摸出许多药来吃了,他苦笑一声,先前吃了各种奇怪的毒药,又被迫服下韶嬴暗卫给的并不对症的“解药”,如今不仅要吃解毒药,还要吃解“解药的毒”的解药,纵然他医术高明,此番对身体定是有损伤了。运功调息片刻,他脸色稍霁,方下床,将床底下趁暗卫离开后轻轻放下来的秦熠尸体拖出来,拿出一把薄而锐利的小刀,贴着他的面皮细细地划过。这回的动作分明没有先前的娴熟,他费了许久,才将一张完整的面皮剥下。他吐出一口浊气,将手中的面皮放在一边,闭上眼,细细地捏了一遍尸体的周身骨骼,随后将一瓶颜色古怪的液体倒在尸体上。尸体“滋”地一声冒出一股白烟,很快化成一滩颜色奇怪的水,一股难闻的气味弥漫开来。那人嫌恶地皱眉,又掏出瓶瓶罐罐洒了一点,味道方好了些。他叹了口气,清理现场、加工面具,将脸上粗制滥造的面具换下,又照着记忆里秦熠的身形调整了骨骼,方满意地一笑,回到床上运功调息。
      次日,一行人仍留在驿馆休整,那秦熠睡了大半日不醒,不过呼吸渐渐匀净,脉象沉稳,先前的烧也退了。意料之中地,派出调查夜袭一事的暗卫无功而返,连刺客的蛛丝马迹都不曾找到。百里殇昨夜受了惊吓,晚上没有睡好,闭上眼就是那恶心的红白之物,醒来也一直恹恹的,偏生中午餐桌上又有一道红红白白的卖相极好的红烧豆腐,更是连累她一餐饭没吃。
      傍晚饭毕,与往常一样,百里殇和韶嬴一起商议行程和应对之策,韶嬴脸上早已淡去了昨日的薄怒,又恢复了往日温润从容的样子。他开门见山道:“西扶送了我们偌大一份礼物,我们也是时候为他们准备回礼了。小殇你可还记得我们昨夜的对话,是时候依计行事了。”百里殇看着他:“如今已然生了变数,还要依照原来的计划?”韶嬴道:“今日与昨日没有区别。”“哦?”百里殇抬头看向韶嬴,目光相接处,韶嬴含笑不语。
      百里殇思忖起来。也是,客观来说,她和韶嬴与秦熠之间,本来就是监视与被监视的关系,不管眼下这个“秦熠”来自瑄晟帝处还是西扶,这一点没有区别。而且,不知道是巧合还是有人有意为之,秦熠在朝中与二人本无交集,同行未几日又染病,终日不得见,他们根本没有机会了解他,无论是昨日的秦熠还是今日的秦熠,对于他们来说,都是一个陌生人,这一点,也没有区别。
      “阿嬴不愧是阿嬴,看得如此透彻。”百里殇笑道。韶嬴看向她,眼中转瞬而过一丝惊讶和喜色,随后又复归平静:“好久没听到小殇如此唤我了,真是令人怀念啊。”百里殇不知道如何接话,便干脆忽略了这句话,道:“只是我们的这个‘金蝉脱壳’的计划还要再推敲一下细节。我是女子这个消息,目前而言知道的人应该不多,我便换了女装打扮就行,你呢,身边可有面具之类的东西?”韶嬴摇头:“没有。”百里殇一急,正欲发话,又听他道:“不过在下虽然不才,倒是还会一点易容术。”百里殇没好气道:“你一句话连起来说完会死啊?那秦熠呢,怎么办,我们俩抛下他就跑吗?”韶嬴把玩着手中的茶盏,好整以暇道:“连起来说不会死,不过不连起来就能看到小殇一惊一乍的模样,有趣得很。至于秦熠,我们目前对他一无所知,放在身边总比落在别人手中安心些,自然是要带着的。”百里殇听了前半句话,心中羞怒,心想这人自从被自己撕破了那一副谦谦君子的面具,似乎索性在自己面前破罐子破摔起来,君子之风下暗藏几分痞气,总爱在言语上调戏自己。不过他说的话倒是也点醒了自己,喜怒太形于色总归不是好事,自己仗着几分小聪明,到底缺乏历练,太过心浮气躁了。听到了后半句话,便问道:“带着?如何带着?”
      韶嬴正欲开口,便见底下人上来回道:“两位大人,秦大人醒了。”“哦?既如此,我们自然是要去探望一番的。”他向百里殇投递了一个眼神,百里殇便会意,跟着他到了秦熠的房间。
      秦熠尚未下床,只拿个靠枕垫着,长发披散,遮住了大半张脸,脸上的紫涨浮肿尽数退去,苍白的脸色为他平添了几分孱弱,原先如同劣质玻璃般混浊的眼睛略清澈了些,呈现出妖异的蔚蓝色,没有焦点的眼睛如同蒙了一层薄雾。虽然只是虚弱地靠在床上,却莫名地有几分慵懒风流的韵味。
      二人上前,刚唤了一声:“秦大人”,正欲再客套几句,便听秦熠开门见山道:“我折了一个忠仆和一双眼睛,确实受惊又受难了,好在留得性命,正应了那句俗话‘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二位不必唏嘘叹惋,为今之计,我们还是商议一下对策吧。”百里殇与韶嬴对视一眼,这秦熠的反应,倒是真应了朝中那一句“爽利果决”的评价。
      百里殇便笑道:“秦大人真是快人快语,只是为今的局势于我们不利,大人您如今……只怕是多有不便。”秦熠哼道:“我不过是瞎了,又不曾聋了哑了傻掉了,有什么不方便的。”百里殇被他噎得说不出话来,韶嬴见状,便亲自斟了一杯茶,捧到秦熠面前,一面道:“白大人无意冒犯,秦大人不必多心,且用一盏茶,去去心中燥郁之气。”一面两指成钩,敛去锐气无声无息地逼近那双蔚蓝色的眼睛。
      秦熠冷哼一声,在空气中摸索了两下,接住那盏茶,喝了一口,浑然不觉韶嬴的指尖与他的睫毛只隔着一根发丝的距离。他将那茶盏往床边的小几上一搁,略放歪了些,险些将残茶泼出来,百里殇忙将茶盏扶好,笑道:“大人说得是,您天聪天明,只是瞎了自然是不妨事的。”韶嬴收了手,他出手虽然敛去劲风,但速度很快,常人若是没有失明,自然会本能地眨眼或者闭眼,秦熠看起来无知无觉,似乎是真的失明了。
      秦熠听出了百里殇话中的讽刺,哼道:“你倒是个伶牙俐齿、分毫不让的。白逦,本官知道你是个女子之身,不知道使了什么法子得了皇上信重,不过本官警告你,休得将那一套用在本官身上,别以为本官瞎了便任你捏扁揉圆,若是发现你有什么不臣之心不臣之举,本官自是要八百里加急禀明圣上的!”这话杀鸡儆猴、指桑骂槐,想来不仅是说给她一人听的,百里殇如今领教了秦熠的尖刻,便不以为意,一笑而过。看样子这秦熠颇得瑄晟帝信重,也是有些缘故的。不过听他称呼自己为“白逦”,大约只知道她是个女子,并不知道她就是后宫的百里女官。可见这天子的信重,倒也不是那么毫无保留的。
      她忽略了他的警告,径自问道:“秦大人对于如今的局面,可有什么建议?”秦熠道:“他们在暗我们在明,处处被动,要想占得先机,自然是要换个身份金蝉脱壳,转到暗处行事。”秦熠的想法与他们不谋而合,百里殇和韶嬴交换了一个眼神,除了激赏,还有些微的惊讶。素闻秦熠做事果决,却不曾听说他也是个足智多谋的。百里殇接着问道:“秦大人这个主意是极好的,本官是女子的事情,西扶大抵是不知的,本官便以女子身份行事;韶大人擅长易容之术,也方便换个身份,不知秦大人打算如何金蝉脱壳呢?”秦熠道:“妇人就是头发长见识短,这种小事都没个主意。我此番中毒好生折腾,如今形销骨立,纵然西扶的人知道我的容貌,骤然碰见只怕也认不出了,况且西扶的人如今知道我是个瞎子,我便假扮自己不是个瞎子不就好了?”韶嬴闻言,点头道:“可行。不过秦大人遇刺一事已过了近一日,只怕已经传到皇上那里,我们怎么说?”秦熠淡淡道:“本官已传了一封奏报和一封密奏,奏报上说本官遇刺失明,恳请在临汾休整几日,让你们二位先行。密奏上如实禀奏了金蝉脱壳的计划。”
      看来这位秦大人真不是一般的“刚毅果决”啊,他们天真地以为他们在和秦熠一起商量,谁知秦熠只不过是将自己的决定通知他们罢了。身为一个兵部职方郎中,此行不过算个“监军”,却丝毫没有身为下级或者平级的觉悟。百里殇苦笑一声,不过在看见韶嬴波澜不惊的神情后,她才明白,天真的只有她一个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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