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曦薇》韶华过客

33、女史柱史双星辉映

　　钟离贵容落定，转过身面对着百里殇，也不说话，只笑盈盈地看着她。百里殇抬起头。她和钟离贵容在帝姬生辰宴上一起玩过雅令，在宫中也有过几面之缘，只记得钟离氏虽不如皇后雍容、贤妃华艳，却也十分美貌，如今细细打量，只见她修鼻樱唇，剪水双瞳雾气盈盈，无论是容颜还是气质都十分出众。百里殇不禁有些惊讶，这样一位出挑的人儿，为何只顶着一个出身神秘的名头在宫中一直默默无闻，就连她自己，先前几次见面，都没有对她多加注意。她盯着她，心中蓦然生出一种亲切感，就好像初见帝姬的那一天。心中一个念头划过，不过随即又被她打消。那人没告诉她除了帝姬以外她还有别的姐妹，而且这个世间，但凡在武学医道上有些专长的人都驻颜有术，也不能凭借她的外表猜测她的年纪。
　　钟离贵容见她不说话，自己便率先开了口：“百里殇，你很好。”百里殇犹豫了一下，不太明白她的意思，硬着头皮回了一句：“贵容谬赞。”想了想又问了一句：“贵容深夜造访，就是为了在臣的屋顶上看星星？”钟离贵容笑着点点头：“是啊，百里大人博古通今，对星相可有研究？”百里殇笑道：“一窍不通。”钟离贵容指着天上，娓娓道来：“你看，那里是北斗七星：天枢、天璇、天玑、天权、玉衡、开阳、瑶光。那是开阳双星，那一边那颗是东上相……”百里殇一开始还抬着头随着她指的方向看着，见她没有停下的打算，忍不住打断她道：“钟离贵容好兴致，微臣愚钝，于观星一道上实在不通，若没有别的事，微臣就不打扰您了，微臣先行告……”
　　还没等她那个“退”字说出来，钟离贵容看着她，嫣然一笑：“百里大人，皇上登基之日，紫微星光华璀璨，帝姬入主后宫，天枢星与之辉映，邀妍会前夕，女史、柱史星星芒灼灼，数日后归于寂灭，却又在帝姬生辰宴上再次发亮，一直璀璨至今，礼部那一帮废物惶惶然不得其解，都说不日前朝将有贤臣入仕，殊不知双星辉映，竟先落在了后宫。”百里殇眨眨眼睛，一副困倦又茫然的样子。钟离贵容一笑，拍拍她的肩：“百里殇，你很好！”语毕翩然而去，且行且歌：
　　“中元北极紫微宫，北极五星在其中，大帝之座第二珠，第三之星庶子居，第一号曰为太子，四为后宫五天枢，左右四星是四辅，天乙太乙当门路。左枢右枢夹南门，两面营卫一十五，……阴德门星两黄聚，尚书以次其位五，女史柱史各一户，御女四星五天柱……” 她的声音轻缈，动听而又空灵，渐渐飘散在夜色之中，刚才发生的一切仿佛只是一个梦。
　　百里殇站了片刻，打了个寒噤。如今夏日将尽，夜间露水渐重，她觉得有些冷了，便回到了寝殿。
　　那人向来信奉“我命由我不由天”，从来不把星象、占卜放在眼里，百里殇受那人影响，对此一窍不通，刚才的茫然不是假的。看来，钟离贵容的神秘之处，莫非就是能够占星、演算天命？她深夜造访，对她说出那一番莫名其妙的话，到底是何用意呢？女史、柱史的星象，又象征着什么？此时夜深人倦，再加上先前推演玲珑棋局用脑过度，百里殇着实困乏了，既然想不明白钟离贵容的用意，执着于此只怕也无益，她便也不多思考，沉沉睡去。
　　次日醒来，忽然内侍禀报，说皇上请她到御书房议事。
　　百里殇依言前往，路上仔细思考了一番，自从她入宫以来，除了张氏一事，几乎从未得到皇帝的召见，若是有什么指示，论理应该是帝姬和皇后负责规划和传达，如今也不知何事，要他亲自召见。小心探问引路的内侍，也没有得到答案。
　　百里殇惴惴不安地来到御书房，问安已毕，瑄晟帝和颜悦色地赐座，内侍奉茶之后，他屏退左右，道：“爱卿为帝姬和皇后分忧，将后宫打理得井井有条，朕心甚悦，爱卿辛苦了。”百里殇一边恭声道：“谢皇上夸赞，为皇上、帝姬和皇后分忧乃臣份内之责。”一边腹诽：我来了之后好像就是把后宫搅和得更混乱了吧？瑄晟帝继续道：“爱卿胸有丘壑，又有为朕分忧之心，朕很欣慰。朕思量着，后宫在爱卿的协理之下日渐清明，爱卿屈居后宫将才华空置，颇为可惜，恰逢前朝多事，不知卿可愿到前朝为朕效力？”
　　铺陈了半日，原来是叫自己去前朝办事。百里殇厌弃后宫多是非，本就不欲就留，如今闻言心中一喜，面上却不露声色，淡然道：“微臣甘愿为皇上赴汤蹈火尽绵薄之力，不过皇上过誉，前朝多肱骨之臣，尚不能使皇上垂拱而治，微臣才疏学浅，只怕难当大任。”
　　“爱卿既有为国效力之心，就不必过谦。缙云将军在西扶剿匪数月，探知空桐氏勾连极西，有叛国之意，无奈没有证据，担心打草惊蛇，未敢妄动。且军中暗藏叛军，将军行止皆在狂匪掌握之中，虽厉行整治，仍为其所掣肘。朕任命卿为右佥都御史，以主持与极西互市的名义，前往彻查空桐氏勾结西扶、意欲谋反的证据，并帮助缙云将军肃清反叛，控制西扶。”
　　空桐氏早有叛变之意，缙云笄被派往西扶剿匪，皇帝的本意是敲山震虎，却引得空桐氏狗急跳墙。缙云笄被控便是空桐氏打算破釜沉舟放手一搏的前兆，“剿匪”数月无甚动静，说明局面已经陷入僵持，此时双方稍有动作，便如同星火燎原，会打破此刻微妙的平衡。
　　瑄晟帝选择自己前去点火，还要自己救下缙云笄并控制西扶，还真是看得起自己啊。百里殇暗暗叫苦，正欲开口，便听瑄晟帝又道：“鉴于卿是初次出使，朕特派户部左都御史与卿同去，左都御史位列从三品，品阶比卿高半级，算是你的顶头上司，遇事决策理应以他为主。”
　　来不及吐槽皇帝一副要委以重任的样子，弄了半天自己只是一个辅助，百里殇脑海里便划过一个重要信息，随即“嗡”的一声，天旋地转。
　　左都御史，是韶嬴。
　　“请问皇上，左都御史是哪位？”尽管内心波涛汹涌，百里殇面容还是一片平静，甚至还带点初出茅庐的好奇与跃跃欲试。她只是后宫的诗礼女官，对前朝的事理应一无所知或者只是略有耳闻，她不能让皇帝知道自己的手已经伸到了前朝。
　　“左都御史是韶嬴。爱卿也知道，韶氏无论在前朝还是后宫，都过于煊赫，朕不敢放韶嬴一个人去西扶。”瑄晟帝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所以朕希望爱卿能帮朕监督这位左都御史，好好配合他的同时，遇到‘重大’事件，爱卿也要自主决策。”
　　韶嬴仿佛一把太过锋利的刀，有能力，却又可能反伤了持刀的人，所以她百里殇，便被当做了刀鞘。
　　也是，她初出茅庐，能力和忠诚度尚未得到反复试炼，怎么可能被委以如此重任。若是起一个协理和监察的作用，倒还说得过去。不过聪明如韶嬴，又怎么会不明白皇帝的用意？不知道瑄晟帝在韶嬴那边，又是如何解释的呢？
　　尽管清楚这件差事的棘手程度，路上有韶嬴，终点有着空桐氏，谁也不好应付，但是为了遂了自己的青云之志，在帝都站稳脚跟，也是为了守护自己兄弟的江山，西扶之行，百里殇志在必得。
　　百里殇慷慨陈词了一番，应下了差事，又进言，道自己的脸和名字太过招摇，决定易容更名进入前朝，避免不必要的麻烦，瑄晟帝准了，并在当晚送过来几张极薄的、做工精妙的面具供她易容。君臣二人商定明日在朝堂宣布此事，百里殇化名白逦正式入朝。
　　就在一切商量已毕，百里殇告退，准备回去收拾行李的时候，瑄晟帝仿佛漫不经心般地补充了一句：“对了，兵部职方郎中秦熠要为朕重新绘制西扶的舆图，与你们同路，便随你们同去了。”百里殇一愣，随即恭声道：“是。”
　　走出御书房，百里殇的嘴角扬起一抹嘲讽的笑意，呵，皇帝果然既不相信韶嬴，也不相信她。让他俩互相监视还不够，还要派一个职方郎中。好精妙的布局，螳螂捕蝉黄雀在后，韶嬴若有异心，有她百里殇盯着；若她被韶嬴策反，还有一个秦熠呢。
　　虽然这种被人当做棋子、步步算计的感觉很不好，尤其是执棋的人还是自己相见不相识的亲兄弟，但是百里殇还是可以理解上位者在其位谋其政的职责的。回到煜祺殿，略微调整了一下心态，百里殇便着手收拾，准备以新的身份出发。
　　首先是向皇后请辞：后宫的诗礼女官长百里殇要“休探亲假”，由于路途迢远，归期不定。溟儿泗儿是她带入宫的侍女，可以带走，其余的内侍宫女，包括贴身侍卫钟盟都是宫里人，自然要留在宫里，等“百里女官”回宫后再随行侍奉。
　　这个消息一旦放出，就算她人走了，但余威尚在，可以起到震慑作用。在必要时，皇帝自然会安排人易容成她，露个面出个场推波助澜。溟儿泗儿虽然是她的侍女，但是露面的机会不多，换下宫中的发型和妆容，不会有人因她们联想到她百里殇。涟儿漪儿等人，虽然在数月的相处中结下了情谊，令人不舍，但她们忠诚有余才能不够，留在身边也不是很好的助力，反而行止之间容易暴露身份，所以留在煜祺殿也确然是更好的选择。至于钟盟，百里女官“休假”，他自然要回归军中。身边少了这个忠心耿耿又武艺高强的开心果，百里殇不禁觉得怅然若失。更重要的是，以白逦的身份出行，身边护卫的人自然是皇帝派下的，虽然能用，但肯定不及自己用惯了的人好使。与她同去的韶嬴有自己的暗卫，秦熠人在兵部，肯定也有得用的亲兵，就她自己，莫说一队护卫，连仅有的一个钟盟也不得带走。
　　接下来，就是以准备出行事宜的名义出宫，设法见微生醨一面，向他辞行，顺便打听秦熠的事情。自她入世以来，微生氏给了她最大的帮助和温暖，在心底，她早已把他们当做自己的亲人。
　　微生醨得知此事，自然是十分担忧，见百里殇心意已决，便尽力帮助她。他身在户部，对兵部的秦熠不算十分了解，只知道此人是朝中清流，原在刑部任职，做事最是凌厉狠辣，是司掌刑狱、审讯逼供的一把好手。可是此人性格耿介孤僻，若是得他青眼，便视作过命之交；若得他白眼，任你是天皇老子，也不假以辞色。也因此得罪了自己在刑部的顶头上司缙云尘，偏生他对于地形又有惊人的记忆力，且细心妥帖、滴水不漏，故而瑄晟帝将他调到兵部，专司舆图。
　　微生醨知道百里殇在户部挂名，他便给她安排了亲信的下属；知道她苦于没有得力的护卫，便将在银月世家暗卫榜上排行第二、实力仅次于空桐氏黑杀军的微生氏流云卫的一支队伍派拨给她。与韶嬴的暗卫一样，平时他们隐没在暗处，在她有难或者召唤时出手。
　　临别之际，微生醨手一抬，似乎想拍拍她的肩膀，最终却将手放下了：“你、你多加小心，保护自己第一，完成任务第二。有事可以让流云卫传信给我，我、我、我和兄长定会尽力前来救你。”他似乎很不擅长说这些暖心的话，不仅面红耳赤，还期期艾艾，百里殇望着他通红的俊脸，心生暖意。
　　最后，她回到宫中，将她的玲珑棋局挑挑拣拣，选择几个计策献给帝姬，当作临别赠礼。她在后宫之中数月，除了与她同住、对她多有照拂的缪汀兰，算得上朋友的，只有这位与她惺惺相惜的帝姬了。临别之时，筱天望着她，去掉了繁琐又生疏的礼节，以朋友的身份嘱咐她：“此行凶险，你要多加小心。随行的御林军，我会亲自为你挑选，尽力保你无虞。你……你不要太责怪我哥，朝中德才兼备又为他所用的人实在不多，他这般算计实属无奈，若你此行顺遂，你便算得上他的左膀右臂了。我等你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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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注：文中关于星象的句子出自《丹元子步天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