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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旧人肠断换新人笑 ...

  •   这几日,宫中花匠在暖房培育的几株桂花和秋海棠已然怒放,又逢江南进贡了几篓鲜活肥美的大闸蟹,再加上缙云笄依照圣旨联络了空桐族长,增派空桐氏府兵,弹压了内奸,剿匪告捷,瑄晟帝心情愉快,因此同意了皇后的提议,举办宫宴,持螯赏桂,以此庆贺。因为皇帝一向无心后宫,宫中除了年节里或者重要妃子的生辰,鲜少有宴饮活动,所以这一次办得十分热闹。宫中位份在红霞帔以上的妃嫔都有资格参加,连同几位女官都在邀请之列。
      宫宴前几日,淅淅沥沥下了几场小雨,百里殇同自己殿中的女官缪汀兰采集花间雨以备他日烹茶,谁知缪女官不慎染了秋露,次日便鼻塞声重,几日不见好转,因此告了假没有参加宫宴。
      宫宴从午间开始,百里殇至晚间方回。回到煜祺殿,她也顾不得休息,便去探望缪汀兰。走进偏殿,百里殇笑道:“缪姐姐,你可好些了?我给你带了些你能吃的。”缪汀兰正在刺绣,闻言放下绣棚笑道:“百里妹妹有心了。”一面命人接下溟儿手中的食盒。百里殇道:“姐姐才好些,又做这劳神劳力的事情。在绣什么呢?”一面说着,一面凑过去看,只见藕荷色的锦缎上,绣着大朵银红色的芙蕖,一钩弦月在天,在湖中投下阴影。百里殇赞叹道:“好漂亮的活计!”缪汀兰笑道:“平日里要到各处行走,上头娘娘们又时不时派下来什么任务,总是不得闲,这副手帕还是春日里开的头,到如今还没有做完。近来抱恙,反倒有空了,所以胡乱绣几针。不说我了,今日的宫宴有皇上参加,想必十分热闹,妹妹快给我讲讲。”
      百里殇笑道:“热闹是热闹,不过也就是献舞献曲、献诗献画的,一个个卯足了劲,有时争起来,我们这些做女官的,还要给她们评比修改。我手里一只螃蟹,分了三次才能吃完。”缪汀兰闻言,笑道:“妹妹辛苦了,螃蟹味道可好?”“好极了!丰腴肥美,令人垂涎欲滴。金桂芬芳,海棠娉婷。今日的食物也好,景色也好,若是没某些个丢人现眼的妃子阿谀争宠,欺世盗名就更好了。”百里殇露出一个嘲讽的笑意。
      缪汀兰闻言,怔了怔,婉言劝道:“我虽然不是很明白妹妹在说什么,可是我们这几个,名为女官,其实也就是高级一些的宫女,以品德才艺侍人,能和皇上娘娘们同席而坐同桌而食已经算是荣幸。有几位主子自己不尊重,忍一忍也就过去了。妹妹年轻气盛,眼里揉不进沙子,只是我们无根无基的,得罪了人也是妹妹自己吃亏。妹妹难道忘了上回的事情了,虽然皇上圣明没有误会和降罪于你,可是你也能借那件事,看一看后宫中的人心。”
      百里殇笑道:“姐姐说得很是,多谢姐姐提点,不过妹妹可不傻,这一次不是妹妹得罪了人。是贤妃巴巴的献上了一首咏海棠的诗,说是自己所作,皇上看了觉得很好,赞了她几句,说她着意于诗词歌赋已经难能可贵,这诗写得还颇为精巧,就只几个字用得不妥,显得堆砌了,让钟离贵容给她修改。钟离贵容一看,笑着说:‘臣妾瞧着贤妃姐姐这首诗十分眼熟,遣词造句倒有些百里大人的品格。’贤妃立刻恼了,说是自己写的,只是请我修改过。钟离贵容冷笑一声,让她讲讲诗句的意思,贤妃张口结舌。皇上细细一品,也觉得是我的风格。就给我看了,问我是不是我写的。姐姐你猜怎么着?前一阵子贤妃再四地请我过去作诗,我推辞不过,去了,给她修改了几首,又自己写了几首。主题大抵是螃蟹、海棠、桂花、宴饮的,我当时还只觉得她想提前准备,好一鸣惊人,谁知道她厚颜无耻,干脆直接用了我的。”缪汀兰问道:“皇上问话,妹妹是如何应对的?”“我看了看,做出一副苦思冥想的样子,最后说:‘微臣写过的海棠诗不少,还帮几位娘娘修改过,这首诗看着有些眼熟,实在是不记得了。’我本想着谁也不得罪,不要生事为妙,谁知贵妃也来帮腔,从用词风格、立意上证明这不可能是贤妃手笔。贤妃就慌了,改口说把自己的诗和我的混在一起,拿错了。皇上没有再追究,当着贤妃的面,大家也不好说什么,不过这个笑话儿,要在宫里传一阵子了。”缪汀兰松了口气:“没生出大事端就好,幸好妹妹聪明,不然贤妃得罪不起贵妃和钟离贵容,就要记恨于你了。”
      百里殇好奇道:“姐姐,我瞧着钟离贵容在后宫身份好像很特殊,大家都对她十分客气。贵妃和贤妃那么盛气凌人的人都要让她三分,明明她只是四小家族出身,朝中也没什么大员亲戚,为何……”缪汀兰低声道:“传闻钟离氏在百年前是不亚于五大氏族的名门望族,后来不知何故犯了株连九族的大罪,几乎灭门,幸存者改名换姓隐世而活,从原先的小隐隐于野,到后来大隐隐于市,以‘钟离’的姓氏跻身四小家族。俗话说,百足之虫死而不僵,这个家族能幸存下来,肯定有许多过人之处。至于是什么过人之处,没有和这个家族深交过的人都不了解,而了解的人皆讳莫如深,每每提及,总是一句‘说不得’。有人怀疑是什么通天的异能,也有说他们掌握着历代王族和望族的重大秘密,利害相关。记得几年前皇上选妃的时候,别人家的女儿都是应召入宫,或者是被家人送入宫中待选,唯有钟离贵容,是皇上亲自入钟离府邸求娶的。”百里殇欲待再问,缪汀兰却像是有些忌讳,忙着岔开了话题:“且不说这个,妹妹你接着说,宴会上可还有什么有趣的事情吗?”
      百里殇想了想,笑道:“贤妃这次讨了没脸,可是蔡婕妤却好生长脸呢,她在宴会上献艺,歌舞双绝,连向来不近女色的皇上都看得失神了,酒洒了一袖子。表演结束后,皇上得知她就是琳顺殿里一向为张充容所欺凌的蔡婕妤,一来是为了嘉奖她的才艺,二来也是为了安抚她经年的委屈,将她升为充容,还说琳顺殿太过偏僻,要为她迁宫呢。”缪汀兰道:“哦?想不到皇上对蔡婕妤这么重视,向来只有他下令迁宫迁到荒僻的冷宫的,这让妃嫔往中轴热闹的地方迁宫,还是头一回。”
      听了她的话,百里殇忽然想起当初假山迷路时发现的那座荒僻的珈良殿,便问道:“缪姐姐,你说的迁到冷宫的,莫不是珈良殿的苏顺仪?”缪汀兰诧异道:“妹妹如何知晓?”“我有一次路过珈良殿,觉得十分冷静幽僻,向宫人问路,得知这是苏顺仪的宫殿。当时还觉得奇怪,苏小主贵为正三品顺仪,为何住在这荒凉之地,如今听姐姐说起,才联想到的。那位苏顺仪,可是得罪了皇上,才被迁宫的?”缪汀兰叹了口气:“不是这样,苏顺仪是心灰意冷,主动请求入主珈良殿的,与她同住的钱充媛,才是犯了错被皇上下令迁宫的。”“心灰意冷?”“是啊,”缪汀兰叹了口气,“苏顺仪出身苏家,还是老中昭王妃苏宸的内侄女,虽比不上贵妃她们家世显赫,却也位列四小家族之中,她素来饱读诗书,性格温婉恬淡。更难能可贵的是待下谦和,十分仁慈。苏顺仪入宫之后,凭借才华和品性得到皇上皇后的赏识,却也因此得罪了某位娘娘,被一而再再而三地为难和诬陷。皇上情知苏顺仪无辜,却顺着那位娘娘的意思,并未庇护苏顺仪。可怜顺仪对皇上一往情深,几番受伤后心灰意冷,欲待自我了断或者遁入空门,又怕家族受到牵连,所以才称病,自请迁宫,平日里的宴会、年节下的朝拜,十次倒是有九次不在的。”
      百里殇沉默了。缪汀兰口中的某位娘娘,想必是贤妃缙云筝,贵妃空桐鸢喜怒皆形于色,不惯背后伤人,而且她素性高傲,要杀便杀,要罚便罚,不屑于刁难诬陷这种上不得台面的手段。而贤妃锱铢必较睚眦必报,且工于心计,又十分狠辣。想必瑄晟帝为了顾及前朝,只能顺着她的意思,而且他无心儿女之情,所以也疏忽于安慰开导苏顺仪,这才导致苏氏心如槁木死灰。
      缪汀兰拭泪道:“苏顺仪喜好诗词,常来我处走动,我和她十分合契。后来她遭到针对,无奈迁宫,托宫女传信给我,让我从此别去看她,怕连累我被那位娘娘为难。如今我也只好趁着那位娘娘出宫或者赴宴时,偶尔偷偷过去看她。可怜她时常头痛,夜不能寐,日渐消瘦,手腕上却还套着受封顺仪时皇上赐她的玉镯……”
      百里殇听了苏顺仪的故事,不由感慨万千。情之一字,于她,从前只是故事话本上的缠绵悱恻,从来只晓得它的光鲜甜蜜。如今她才意识到,爱情也是伤人利刃,倘若痴心错付,只能自吞苦果。好在她在那人的熏陶下,英豪阔大,不愿将那儿女私情略萦心上。百里殇涉世未深,尚未经历情事,在她心中,有恩报恩有仇报仇便了了,世上哪里有那么多感情牵扯,何苦为了谁失了常性,做出那些儿女之态?如今听了苏顺仪的事情,着实觉得她可怜,又觉得可悲。
      “对了,皇上既然说要给蔡婕……蔡充容迁宫,可商议定了迁去哪里?”缪汀兰的问题将她从思绪中拉回,她笑了笑答道:“帝姬建议,贤妃居住的珏明殿气势恢宏,离皇上的寝宫又近,贤妃又贤良淑德,刚好可以照应,让蔡充容搬到珏明殿去。”“贤妃在宫宴上失意,刚巧蔡充容得意,只怕贤妃容不下蔡氏吧?”百里殇笑道:“是呀,贤妃一听,赶紧推辞说,她的宫里还住着个辛美人,已经十分拥挤了,蔡充容若再过来,只怕会受委屈。结果帝姬笑道:‘既然如此,少不得委屈辛美人迁到琳顺殿了。本来按照规制,辛氏只是美人,也不该僭越和贤妃同住。’这时候皇上也点头,问辛美人可愿意迁宫。辛美人岂有不愿意之理?于是这事就这样定下了。”缪汀兰点头道:“按规制,辛美人的确不该和贤妃同住,可是贤妃娘娘的性子妹妹也是知道的,多数人都不敢和她同住,但凡家里有点势力的,都想方设法避免住进珏明殿。皇后本打算让贤妃独居一宫,可是她哭闹了一番,先是说独居寂寞无人作伴,后来又说让她独居,旁人瞧着会误会她不好相与,影响她的名声。皇后无奈,先后安排了一位修媛两位夫人和她同住,可是她们没过多久就哭着求皇上皇后迁宫,一位高夫人甚至在住了两个月后,失足从假山上摔下来伤了脑袋,当场殒命了。后来还是这位辛美人,娘家势力不大,父兄都是两袖清风的当朝学士,她性子又好,也不爱掐尖卖弄的,贤妃这才容下了。可是时常还是听说她日子十分艰难,贤妃动辄拿辛美人出气,还不许她告诉皇后和帝姬。”
      百里殇冷笑道:“失足落下假山?我看分明是……”缪汀兰连忙打断她:“妹妹这件衣服真好看,是什么料子啊?”百里殇被她打断,知道她是好心,笑道:“缪姐姐,你也忒怕事了些,我在这里说话,哪里能被她听了去。”缪汀兰叹了口气:“妹妹不知道,妹妹来之前,金女官就是因为妄议贤妃,传到了贤妃耳朵里,被杖责二十。她当初也是在自己宫里和宫女抱怨了几句,谁知道隔墙有耳呢。”百里殇见她神情凝重,便敛容道:“多谢姐姐提醒,妹妹记下了。”缪汀兰叹息道:“唉,蔡充容如今位列九嫔,看似风光,不过落在贤妃手里,以后日子只怕不好过了。”百里殇抬头望向珏明殿的方向,嘴角勾起一抹冷笑:“谁知道呢。”

  • 作者有话要说:  钟离贵容,是一个非常有故事的人……
    本章初步展示了百里殇的爱情观,她的所想所求,会随着时间的推移和经历、见证的事情慢慢变化和成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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