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曦薇》韶华过客

24、初出茅庐偏逢悍妇

　　百里殇刚离开瑄肃殿，带上候在殿外的侍女，打算顺路去内务府领一点素纸和彩笺。才走到一道回廊，便看见一个宫女急匆匆地走过来，看到她，眼前一亮，小跑过来说：“百里大人，可算是找到您了，我家婕妤今日请安时冲撞了充容娘娘，现在正被堵在琳顺殿门外教训呢。这大热天的，那琳顺殿门外一片叶子都没有，我家小主体虚，万一中暑了可怎么好……”百里殇见她道三不着四的，笑道：“你不要着急，这么热的天，你家小主热，那位充容也热，想必不会教训太久。况且婕妤位份本就在九嫔之下，既然冲撞了充容，受些教训也是该的。以后这种小事不必过来找我了。”那宫女紫涨了脸，愣了一会，一跺脚：“本以为来了一位新的女官可以和别人不一样，原来还是一样的欺软怕硬推三阻四不管事！”说完急匆匆地跑了。百里殇欲待叫住她，一转眼就没影了，留下她愣在原地：“欺软怕硬？推三阻四？”溟儿在她身边劝解道：“姑娘不必在意，这样鸡毛蒜皮的小事都要姑娘操心的话，那来一百个女官都不够使。这宫女不懂规矩，说话莽撞了。”
　　才走到御花园那里，就听见几个洒扫的宫女在窃窃私语：“唉，太可怜了，好歹是位婕妤呢，过得还不如咱们。刚才抬过去面色惨白，额头上全是汗，膝盖上都是血。”“这到底怎么回事啊？”“听说蔡婕妤又被张充容为难了。今日去给皇后请安的时候，蔡婕妤没留神踩住了张充容的裙子，张充容当场就没给她好脸色，请安回来就罚她在宫门外跪石子呢。”“这哪里是因为踩了裙子呀，是张充容自己好久没被翻牌子，心里不痛快，恰好昨日在采萍阁，蔡婕妤邂逅了皇上，皇上和她说了几句话，她这是拿蔡婕妤出气呢。”“没办法，张充容虽然在九嫔末流，可是人家的兄长可是缙云大将军的副将，威风着呢，别说蔡婕妤只能逆来顺受，你看琳顺殿的主位顾顺容，品阶在九嫔之上，还要讨好她。”“哎，听说蔡婕妤身边的宫女雪花跑去求救新来的百里大人，结果人家和原来那几位一样，也不敢管。若是百里大人及时赶到，蔡婕妤说不定就不至于中暑晕倒了。”“再来几位女官都是一样的，谁敢得罪张充容呀。我听说，上次张充容毒打自己宫里的人，恰好简昭仪去琳顺殿找顾顺容说话，看不过去劝了几句，她马上打得更狠，那位宫女的腿都被打断了，简昭仪好生没趣，没过几日简昭仪的兄弟在朝中就被弹劾了……”“有这种事？”“千真万确，那时候张副将刚好在朝，简大人在兵部嘛，所以张副将说得上话。”“太可怕了……你们说，蔡婕妤膝盖上的伤口这么深，会不会留下伤疤啊？”“这何止是伤疤，好了以后能不能正常走路还是个问题呢……”
　　这阳光盛极的上午，百里殇却像被人兜头泼了一桶冰水，觉得手脚冰凉。她望了一眼那些宫女所在的方向，走远了几步，身边的侍女见她面无血色，脚步虚浮，刚想开头询问，只听百里殇吩咐道：“泗儿，你过去悄悄打听一下那几位宫女是哪个宫里的，叫什么名字，别让她们知道你是我的人，也别说我听到了。溟儿，你去太医院请一位太医到琳顺殿，别说是去看蔡婕妤的，就说我在殿门外摔破了膝盖，让他带些好药来。涟儿，你去内务府先拿着彩笺回煜祺殿，让择喜跑一趟去拿剩下的素纸，你再把宫规、妇德、女戒请到琳顺殿。漪儿，你带路，我们去琳顺殿。”
　　四人领命去了，百里殇跟着漪儿走着，心中百转千回。她熟读史书，知道在禅让制的银月，后妃子息不那么重要，只是作为皇帝的福利和牵连前朝的筹码存在，故而纵然有斗争，若不牵扯到家族利益和党争，也不会激烈到你死我活的地步。本以为蔡氏没有背景，张氏的家族又为皇上倚重，纵是仗势欺人，也不过宠嫔意气，谁知自己是低估妇人之心了。如今蔡氏之难，非我之罪，却难保众人口舌罪我、自己不忍之心罪我。
　　走到琳顺殿门口，百里殇看见地上堆着好些瓷器碎片和尖利的石子，上面还有血迹。百里殇便冲漪儿使了个眼色，谁知漪儿不是个伶俐的，就只是呆呆地站着，还是钟盟识趣，捡了几片带血的碎片小心包好了，留作证据。在门口，百里殇刚向侍卫出示腰牌，迎面就砸出来一个花瓶，钟盟一闪身挡在百里殇前面，把它稳稳接住，往守门的侍卫怀里一塞。只听里面一个尖利的女声道：“顺容算什么？管她是谁，就算皇后请了太医来，我也有本事让他进不了这个门！就让那个贱人死在西偏殿，我看谁敢救她！跪烂膝盖算什么，叫她狐媚子勾引皇上，总有一天我要把她的脸也给划花了！”
　　“率土之滨，天日昭昭，我看谁敢？”百里殇沉着脸走了进去，只见一个妃子站在东偏殿门口，面色通红，满脸尴尬，看她衣饰品级，大约就是顾顺容。另有一个浓妆艳抹的女子坐在东偏殿中，拧着眉叉着腰，正是方才说话的女子，想来就是张充容了。见百里殇顶撞她，她扬起下巴问道：“你是什么东西？也敢来驳我的回！”
　　百里殇只做不闻，目不斜视地走过去，冲顾顺容行礼：“微臣百里殇见过顾顺容。”顾顺容点点头：“百里大人，你来得正好，蔡婕妤伤得不轻，张充容还不准请太医，本宫请的太医也被她赶了出去。”百里殇道：“顾顺容莫急，可否让我先瞧瞧蔡婕妤？”顾顺容用手帕擦了擦额头，说：“请。”
　　两人一起走到西偏殿，只见宫内简朴，陈设很少还都是半旧的。还没走到床边就听到□□，顾顺容道：“蔡婕妤，本宫和百里女官过来看你。”□□声略停了停，虚弱的女声答道：“劳烦二位了。”百里殇走到床边，只见蔡婕妤额头上敷着一块手帕，面色惨白，膝盖上的伤口清洗过了，可是血还没有止住，一个宫女跪在床边，一边哭一边给她擦拭。百里殇走到她床头，握住她的手，沉声道：“蔡婕妤，对不起，臣来晚了。”蔡婕妤露出一个苍白的笑容：“没关系，这也怨不得大人。”“臣疏忽不查，致使婕妤遭此横祸，是臣之罪。”说话间，外面嚷起来了。顾顺容道：“蔡婕妤，你先歇着，本宫和百里女官出去看看。”
　　二人走出去，见泗儿溟儿带着太医进来了，张充容走出去叉着腰喝骂，两个身强体壮的内侍堵在太医面前。泗儿正喊道：“张小主，这太医是奴婢请来给我家女官看伤的，您这样拦着，女官得不到医治，谁担待得起？”百里殇站在西偏殿门口，笑道：“太医来了，快请过来瞧瞧我的伤。”溟儿带着太医走到西偏殿，张充容脸色很难看，却也没有理由再拦着。百里殇带着太医进去，道：“劳烦您瞧瞧蔡婕妤的伤，务必不要留疤。”太医犹豫道：“听带微臣来的姑姑说，是大人您……”“太医您放心，您只管替蔡婕妤看伤，出了这道门，没有人知道，若有什么干系，全是本官一人担待。万一有人为难您，您就说是我胁迫您的。”蔡婕妤躺在床上，闻言落下泪来：“百里大人，嫔妾入宫两年来，除了顺容娘娘，从未有人对我这样好。若是张充容知道了，还不知会怎样为难您，您犯不着为了嫔妾与她作对。”百里殇道：“婕妤且安心养着，不必多虑。若不是臣疏忽，也不至于到现在这步田地，臣是在弥补自己的过失。”说完，百里问西偏殿的宫女要了些胭脂，挽起裤腿，在膝盖上画了个足以乱真的伤口，又从太医的药箱子里扯出一卷白布，简单包扎了一下，防止张充容盘问。待太医为蔡婕妤诊治得差不多了，才施施然走出了西偏殿。钟盟亲自将太医送出宫门。
　　“我道是什么东西，小小的一个诗礼女官，也敢对我如此不敬？”才走出西偏殿，就见张充容堵在殿门口骂人。百里殇不禁感叹，瑄晟帝娶回来一帮什么东西，小小的一个充容就嚣张成这样。见百里殇出来，张充容拔尖了嗓子：“百里殇，你见了本宫不行礼问安，还敢欺瞒本宫，违背本宫的禁令带太医来看蔡氏，你现在跪地求饶还来得及，不然休怪本宫无情！”百里殇不卑不亢，道：“张充容，您位列九嫔之末，位同正五品，而臣身为从三品女官长，品阶在您之上。见了您向您行礼是臣客气，不行礼是臣的本分。臣在琳顺殿门外踩到石子和碎瓷片滑倒，膝盖受伤请太医查看，已经跟顾顺容和蔡婕妤打过招呼，借用的也不是您的宫殿，本就不在您的管辖范围，何谓欺瞒？蔡婕妤身为皇上嫔妃，受了伤请太医诊治是理所当然，您的禁令不合规矩。还有，只有一宫主位才有资格自称 ‘本宫’，您逾矩了。”
　　张氏气得不轻，但百里殇说得有理有据，无可辩驳，好在她抓住一点做文章，若是百里殇欺瞒妃嫔，便是无德，无德之人，便也不必做这女官了。想到这里，她冷笑一声：“百里大人自称受伤，本宫瞧着你还能与本宫斗嘴，身子骨硬朗得很呐。”百里殇笑道：“张充容，‘硬朗’是用来形容老人家的，不适合用来形容本官。以后遣词造句上若还有什么不明白的，欢迎你来煜祺殿向臣请教。至于受伤，”百里殇指着划破的外裳，漪儿帮她提起裙裾，露出一点白色的绷带和绷带上的“血色”，百里殇笑道，“充容请看。”
　　张氏气得脸都扭曲了，正欲说话，只听得殿门口吵闹，百里殇一看，是涟儿来了，被侍卫堵在门口不让进。百里殇对顾顺容笑道：“顾顺容，你们琳顺殿规矩忒严了些，哪有青天白日关着门不让人进来的道理。”顾顺容尴尬一笑，只是不答，百里殇自去让涟儿进来。张氏早耐不住了，刚想说话，百里殇已经面色一凛，冷声道：“张氏充容，不守宫规，逾矩越礼，德行有失，本官奉命，加以惩戒，以儆效尤。”张氏还想说话，百里殇将早上瑄晟帝给的令牌一亮，命涟儿将宫规、妇德、女戒交给张氏的宫人：“请张充容自行诵读妇德女戒，抄写一遍，三日内送到煜祺殿。”
　　张氏气得浑身乱战，顾顺容忙走到百里殇身边，笑道：“百里大人说了这半天也乏了，要不要到本宫宫中坐一会，喝一盏茶？”百里殇知道她不欲自己与张氏再冲突，当即笑道：“固所愿也，不敢请耳。”走到正殿，坐下了，顾顺容屏退左右，悄声道：“百里大人可知张氏的兄长，是缙云将军的副将、明威将军张喻？”百里殇点头：“有所耳闻。”顾顺容眼中掠过一丝诧异，随即叹道：“大人仗义执言，本宫还道是你不知情，却不曾想……唉，琳顺殿门外轮值的都是张氏兄长安排的人，本宫名为主位，其实在自己殿中做不得一点主，年节下的赏赐要张氏先挑，她对蔡氏要打要骂，本宫都护不住，只能由着她。”百里殇问她：“缙云将军到西扶剿匪，张副将应该随行，难道他走远了，还由不得您做主么？”顾顺容叹气道：“本宫哪里敢做主，缙云将军百战百胜，过不了多久就会班师回朝，张副将为妹妹撑腰是迟早的事。”百里殇喝了口茶，笑道：“看来顺容过得确实委屈，只是不知道您向臣这般倾心吐胆，可是有事要差遣臣？”顾顺容慌得忙摆手：“哪里，本宫不过是怕大人不晓得背后的厉害，白白与张氏兄妹树敌，所以多嘴几句罢了。”

---

作者有话要说：　　后宫位份表：
皇后；皇贵妃；贵、贤、德、淑、宸；
贵仪、贵容、淑仪、淑容、顺仪、顺容、婉仪、婉容；
昭仪、昭容、昭媛、修仪、修容、修媛、充仪、充容、充媛；
婕妤、美人、才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