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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思帝乡妄言成谶言 ...

  •   想来是很渺远的从前了,彼时的天空还明净得仿佛一块蓝宝石,彼时的风还有不寒心冻骨的温度,彼时的民风尚算得悠闲淳朴。
      依稀记得那是一个山明水净的山隅,散落着几户人家,这是几个避世的逸人开创的世外桃源。素来有着“只进不出,只出不进”的规矩,意即一旦入了桃源避世,便不可再入世;生于桃源而入世者,亦不可再回到桃源。
      那个傍晚红日初沉,明霞满天。灿灿云霞将大地镀得一片妖娆,仿佛昭示着今晚的与众不同。村口那株老梧桐下,两人正相对小酌。年长的一个看来不过而立之年,他抬起细长的眼,纤细的手指举起手中琥珀杯:“——且不说那个。听说老三家里今日请了产婆,估计今日要添丁了。”年轻的那个看起来将将弱冠,笑起来很是好看,“既如此,得了准信,我们便一道去贺。”说话间又来一个黄衫青年,手里拿着熟食酒果,远远的便招手笑道:“阿义,小让,慕容恭刚添了长女,你们还不随我一起去贺喜?”二人笑着,“刚说着这事,你便来了。你且等着,我们去取了贺仪便来。”
      被称作慕容恭的青年与那位叫阿义的逸士长得酷肖,一般的凤眼薄唇,目光流转处却不似阿义恬淡,而多了几分顾盼神飞的风仪。初为人父,他一贯波澜不惊的脸上似有了淡淡的几分喜色,客套了几句收下贺仪,众人便去看望夫人慕容俭和新生儿。慕容俭生就一双流光的妙目,长长黛眉斜飞入鬓,身材窈窕,秀丽纤妍。她怀中小小孩儿,不同于多数红通通皱巴巴的新生儿,肤色白皙如雪,眉间一点水滴形的青记,五官明秀,特别是一双宝石般的眼睛,十分俏丽可爱。众人逗弄哄抱一番,那黄衫青年便问:“取了本名不曾?”慕容恭看着夫人,温柔一笑:“二十年前你我在郢城盟誓,得今日举案齐眉,又见这孩子眉心一点青记,便唤作青盟郢罢。”众人纷纷赞好,慕容俭也点头,又问:“社用名呢?是现在为她拟好,还是待她以后自取?”慕容恭朗声笑道:“儿孙之事自然是儿孙自己操心!”是夜乡邻得知慕容家有弄瓦之喜,纷纷来贺,慕容一家也置办酒席,众人尽欢。

      此处乡野陋村,却处处栖居妙人。女子多心思细巧,倾国倾城,男子多博闻强识,娴于治乱。此处生活悠闲简朴,自在从容。
      能生于此,是我青盟郢之幸;不能长于斯,却不是我一人之哀。
      多少年光阴错落,昔日被众人逗弄的婴儿而今已长成倾世女子,一颦一笑皆能颠倒众生。揽镜自照,谁道不是纤眉入鬓,明眸含波?启唇一笑,镜中人唇若涂朱,端的是薄如八重樱之瓣。那人曾说,薄唇薄情薄命,就是我罢。纤手捧腮,肌肤白皙细腻,人道是“凝脂”“腻玉”。享誉望族的五大族第一美人韶娈,号称肤光胜雪,在我面前也要自惭形秽。
      名士傅雪殊曾对筱天说:“世人皆夸慕容筱天、百里殇容色冠绝天下,天下丽色十分,你二人平分六分,邀妍会上众美共享两分,余下两分分予天下人。依在下看,慕容筱天是富贵红尘中一株雪莲,百里殇是天山苍雪下一朵牡丹。世人但见你们倾城之皮相,却不见你们倾国之心。只是可惜,生不逢时,身份错置,悲耶?幸耶?还要看这因缘际会。”
      他说得对,我们姐妹俩生不逢时,身份错置,我百里拚却醉颜换不来一场繁华后心之所依;她慕容挥斥方遒求不得半生无涯外心之所向。
      这大约都是注定罢。

      听那人说,我不到半岁的时候,生了一场大病。桃源的医者说,这是胎里带来的病,无药可抑、无药可医。我眉心那点青记不是胎记,却是病源。我重病辗转近半载,却没有熬到自己一周岁生辰。痛失爱女的慕容恭和慕容俭——我的父母,用珍藏的冰琉璃打造冰棺,将我水葬,沉入了苍茫海底。
      没曾想我这胎里的毒十分古怪,所谓离世只是闭气假死,又没曾想苍茫仙海灵力流聚,千年冰璃聚魂锁元,昼夜滋养,竟续了我半条性命。更没曾想,数十年后,那人少年心性,贪吃嘴馋,为了追捕深居海底的珍馐珍珠鱼,仗着一身武艺潜入深海,鱼没抓到,却发现了冰棺中尚是婴儿形貌的我。“亏大了亏大了啊,本来是想吃鱼,结果鱼没吃到,反而抱回来你,倒吃了我不少好东西。”说这话时,那人神情哀怨,一双似笑非笑的凤眼流光溢彩,无奈后悔之中暗藏戏谑。
      据说他本是闲云野鹤,逍遥冶游之人,因抱养了我,无奈在这苍茫海边碧落山上安了家。碧落山远在银月大陆极南之地,那人仗着上好轻功,每月飞去最近的集市买必需品,其余吃穿用度,便在这山里寻觅。他妙手回春,续我性命,养我长大,教我文韬武略,世故人情。如今世人都道我百里气质美如兰才华馥比仙,我却自知不及他十分之一。
      记事后我问起自己的名字,他告诉我:“你幼年早夭,命短福薄,为了好养活,不如单名一个殇罢。”“那姓呢?”我追问道。他俊逸的眉毛一挑:“姓?自然是随你哥哥我了,就姓百里,百里殇。”
      百里殇,此生百里,步步皆殇。原来命运早在风起青萍之前,就为我注释了难以辩驳的谶语。
      而我得他教养长大,却连他姓名都不知。我牙牙学语时,他眯着眼笑着,修长手指刮着我肥肥的脸颊:“叫哥哥。”而我居然凭借他带我去集市时的见闻经历无师自通口齿清晰地叫了一声“爸爸”。并且自此不顾他百般阻挠满脸黑气一直叫到我八岁——准确地说,是我续命后第八个春秋。
      我八岁的时候,他一脸严肃地叫我全名:“百里殇,不要叫我爸爸了,你爸爸叫慕容恭,妈妈叫慕容俭,你本名青盟郢,家在桃源。你长眠海底期间,你父母又有了一个儿子,那孩子命格非凡,一生占尽数段福分,出生时朝阳满天霞光万里,乃天降帝子。你那点福气,大约都让给你这位哥哥了。”“是弟弟。”我纠正道。那人笑道:“是吗,可是他今年已经不止八岁了哟。不过没关系,据说你以后还会有个妹妹的。”“据说?将来的事情,你如何知道?”彼时的我尚且不知世间还有占卜、卦象、星盘之术,所以对他的未卜先知感到困惑不解,“还有,我是弃婴,而桃源又是只进不出、只出不进的绝境,你是如何得知我的身世的?”他笑道:“那自然是因为我聪明。”
      见他有所回避,而我对自己如今的生活甚是满意,并没有要回去认祖归宗的意愿,因此我也干脆地跳过这个问题:“不能叫爸爸,你也不是我的兄弟,那我该叫你什么?”只见他一整衣襟,正色道:“在下复姓百里双名哥哥,你可以叫我全名百里哥哥,或者看在咱们同姓的份上,你可以亲切点,把姓氏去了,叫我哥哥。”我如他一般狡猾地眯起眼睛:“你床边脚踏隔层藏的小人书画得不错,虽然我看不大懂他们为啥在床上打架,但纸质很好,撕起来声音肯定很脆。”他笑容一僵:“啊……我好像记错了,哥哥是我的小名,我大名叫百里老大,你可以叫我老大……哎哟,反了你了居然揪我耳朵……姐姐!我叫你姐姐行了吧!”
      从此以后我就一直用“喂”来称呼他了。当时是不想让他臭美,要跟他作对,如今想来,是他兼具了父亲的伟岸与兄长的宠溺,而使任何一个称呼都黯然失色了。如今的我众生倾慕,却在面对追求者的时候,近乎本能地看看对方有没有一双流光的凤目,一段倾世的才情,一副腹黑的肠子。
      想来典型的悲情套路中,此刻我追忆着那人的故事,而那人早该不知身在何方。幸好我们不是。所谓祸害遗千年,那人现在还活蹦乱跳地生活在我知道的地方,并且始终张开怀抱等待着我的归来。这便是我暗淡生命中极为珍贵的灼灼光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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