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曦薇》韶华过客

19、见众生百相思己身

　　宫宴前几日，微生醴便带着百里殇、微生酩一起入京，暂住在微生醨的尚书府上。不知是不是因为在一向自律的微生醨家的缘故，微生醴的作息似乎规律了许多，每日辰时起来，把自己关在弟弟的书房，再也没有睡到过巳时。跟丫鬟说话也格外客气起来，松松垮垮的衣襟也整齐了。百里殇笑话他在微生醨府上被兄弟同化了，他居然还难得一见地脸红了。每日到了下午微生醨回府的时候他才正常起来，瞧他每日无所事事的，竟然还嚷着累。三日后百里殇才恍然大悟，这对孪生兄弟仗着面貌相似，竟然互换身份。这几日入朝的尚书是微生醴，赋闲在家的王爷是微生醨。被看穿后，他俩承认，原本说好一个月有五到十天该微生醴给兄弟顶班，如今百里殇来了，他每日都要陪她，已经旷班多次了，这几日是在补班呢。
　　很快到了帝姬芳辰，当日，百里殇身着一袭月白色百褶如意月裙，罩着鹅黄色轻纱衣，应微生醴要求梳了一个宝髻，簪了些珠花宝钿。微生醴则穿着一件深紫色的银边酩绣罗衫，和平日一样不曾束发，只在额头上勒着银色云纹抹额，上面镶着紫水晶。出发前，微生醴仔细端详着百里，突然笑道：“小殇你有没有发现，我们可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你看你头发是乌黑的，我的是银白的；你眼睛是祖母绿，我的是玛瑙红；你穿着鹅黄色，我的是深紫色；你是天下第一美人，我是天下第一美男。我们今日一同出场，肯定是最引人注目的一对。”百里殇脸红了，笑着啐道：“你这人脸皮好厚，照你这么说，阿醨和你长得一模一样，那我和阿醨还很配呢。”微生醨连耳朵都红了，连忙摆手：“百里姑娘别、别开玩笑，区区生受不起。”看着他尴尬的样子，众人都笑了。
　　一行人到了宫中，先在玥仪殿参见皇上皇后，恭祝帝姬芳辰，献上贺礼，再到偏殿坐下喝茶说话，同僚、亲友互相厮见。筱天帝姬今日穿着一袭金丝织锦礼服，梳着飞凤髻，眼尾金色的眼影平添了几分雍容尊贵，樱唇涂着朱红的胭脂，显得容色逼人。这是百里殇第二次看到自己的妹妹，她望着她，邀妍会那日帝姬是淡妆，显得青涩俏丽；想不到今日妆饰起来，也如此华艳，美得惊人。这样一看，与自己妆后颇为相似，眼睛的形状、目光流转时的神情都别无二致。可惜帝姬没有参加邀妍会，不然说不定能和自己平分秋色。
　　百里殇正看得入神，一种熟悉的如芒在背的感觉袭来，她一回头，果然，韶娈正恶狠狠地盯着她——被微生醴挽着的手。百里殇看微生醴正在和不知道谁客套着，没在看她，就干脆依偎在他身边做出个小鸟依人的姿势，冲韶娈挑衅地一笑。微生醴突然松开她的手，顺势揽住她的腰，也不看她，面色如常，谈笑自若。百里殇有些害羞，又不好挣扎，怕拂了他的面子，只好装出一副淡定的“我腰上只是挂了个猪手”的表情。
　　突然她感受到一道冰冷的目光落在她身上，令人浑身发凉，回过头，韶娈身边的韶嬴正若有所思地看着她。见她回头，他将目光从她腰际转回她脸上，冲她露出一个温润谦和的笑容。百里殇尴尬地朝他点点头。微生醴寒暄完了，回过头看到韶嬴他们，便揽着百里殇向他们走去。韶娈见他走过来，紧张地掠一掠鬓发，露出一个甜美的笑容。微生醴向她点点头，转向韶嬴：“韶公子，前番多谢你照顾小殇。”百里殇心想你倒是很会昭告所有权嘛，不过不好意思，姑娘我还是自由之身，必须澄清。她刚想开口，韶嬴已经答道：“微生王爷客气了，邀妍会后小殇拒绝了不相干的人，独独接受在下的邀请，嬴不胜荣幸，照顾小殇是在下分内之事。”百里殇哭笑不得，苏家已经退亲，他倒是做戏做足全套，估计是怕韶嫄韶娈又给他介绍别的姑娘吧。看着他一往情深的眼神，她却不由想起那一日，漆黑的夜，殷红的血，山谷月色很好，他的眼神比泉水更凉。她勉强露出一个笑容，没有再说话。微生醴素来涵养好，说不出刻薄伤人的话，知道若论唇枪舌剑，他比不过韶嬴，于是不再多言，付之一笑，带着百里殇落座了。
　　百里殇百无聊赖地坐着，看着殿中熙来攘往的人群，大多是邀妍会坐在城楼上的人。经过借住在韶府时韶嬴的讲解，她又增进了对他们的了解。据说万俟氏这一辈唯一的嫡系万俟灏年轻有为，如今一看是否有为不知道，长得很好看倒是真的。不同于微生醴的艳丽，微生醨的禁欲，韶嬴的俊美，那人的潇洒，他看起来更加俊朗儒雅，颇有君子之风，却无文人酸气。看他随着父亲应酬，大方得体，颇为稳重。听说万俟灏尚未婚娶，想来也虏获了不少女子的芳心吧。
　　万俟颛身后的中年男子相貌威严，身后两位夫人一个明艳一个清丽，瞧着却不认识。百里殇悄悄问微生醴：“那位身边站着两位夫人的是谁呀？”微生醴道：“那是缙云王爷，缙云将军和贤妃的父亲。”“听说他是前朝大将军，如今告老在家颐养天年。只是一般不是只有正妃才能一同入宫觐见的吗？他为何带着两位夫人？”微生醴笑道：“说起这个，原是有个典故。锦华年间，缙云尚将军平极西之叛班师回朝时，正巧碰上从迦南寺礼佛回来的光华帝姬回宫。光华帝姬对将军一见钟情，不顾将军已有婚约，执意下嫁。瑾骅帝下旨赐婚，缙云将军只好迎娶帝姬做正妃，原来的未婚妻子只能做了侧妃。后来侧妃生了长女缙云笄，官至将军，皇上对她的家人进行封诰时，她请求封自己的亲生母亲。此时瑾骅帝早已退位，光华帝姬已经是前朝帝姬。瑄晟帝就赐封将军生母为西轩夫人，在贤妃的要求下，也是为了安抚光华帝姬，将她封为东轩夫人，废除了正妃侧妃的称呼，两人从此平起平坐。如今那位着金的便是帝姬，着碧的便是西轩夫人。”百里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只见东轩夫人气质高华，美艳动人，举止大方从容；而西轩夫人清丽柔婉，跟在夫君身后亦步亦趋，显得略为拘谨。想来纵使母凭女贵能够在礼制上和光华帝姬平起平坐，论气势和实际地位，只怕西轩夫人还是当年畏惧正妃的侧室吧。
　　百里殇感慨了一番，想起缙云笄的赫赫战功以及对母亲的孝心，心中对她很是敬服，很想看看她是怎样一位巾帼英雄，只是邀妍会时听说她刚被派去训练东军，如今又到了西扶剿匪，不得一见。西扶那位据说是天下第一才女的空桐鸾大小姐倒是来了，和初次见面时留下的印象一样，高傲娇纵，目中无人。她今日穿一件粉色的勾勒宝相花纹服，五官深邃，虽不算很漂亮，却也颇为迷人。她的四个哥哥众星捧月般围在她周围，连身为族长的空桐鹄一向在官场上说一不二的空桐鸰都对她温和耐心、十分宠溺。据说空桐老族长接连生了好几个儿子，一直想要一个女儿，老来好不容易得了个女儿，爱若珍宝，连带着她的哥哥们也被教导着要宠着让着妹妹，又兼着兄妹间年龄差得多，空桐鸾真的是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百里殇想起那人总要和自己对着干、一丝不让的样子，不禁气不打一处来，很是羡慕空桐鸾。
　　空桐鸾请安见礼完毕，正打算落座，却突然环顾四周，随即脸上挂着一丝不屑的笑容，向百里殇走来，人未到便已开口：“你就是百里殇？”百里殇点点头，尚未开口，只听她冷笑道：“你倒是好本事，仗着一张脸，先是傍着韶公子，如今又跟着微生王爷，你不会觉得羞耻么？”百里殇见她来者不善，原是有些困惑，随即想起整个银月都流传的传闻，知道自己邀妍会上得罪了傅雪殊，所以和他的忠实拥趸空桐鸾结下了梁子，于是微微一笑，先轻轻拍了拍愤怒的微生醴的手以示安抚，接着回道：“在下不比空桐小姐好运气，托生在这么一个家庭，只要靠着父母兄长就可以锦衣玉食颐指气使。不过在下很庆幸，自己能有这么一张好看的脸，依着谁傍着谁也能由着在下自己的选择，若是不小心生了空桐小姐您这张脸，那可就谁也靠不上了。”空桐鸾气结：“你、你太过分了！你等着，待会有你丢脸的时候。”百里殇笑道：“空桐小姐既出此言，想来不是靠着你那几位哥哥给你出气，就是想用第一才女的名头压着在下了？”空桐鸾轻蔑一笑：“对你这样虚有其表不学无术的人，本郡主根本不屑用家族权势来威吓你，待会晚宴上，就让我用才华来让你自惭形秽吧。”“哦？那么在下就奉陪到底了。”空桐鸾傲然一笑，转身离开。周围几位听到这段对话的贵族，听说百里殇竟敢挑战天下第一才女，不禁议论纷纷，有的在感慨她不自量力，有的饶有兴致，有的则转移话题开始八卦她和微生醴的关系……
　　百里殇无暇顾及众人的心思，刚才和空桐鸾的对话让她陷入了沉思。不知不觉间自己离开碧落山到红尘历练也有四个多月了，一直随遇而安漫无目的，那人当初也没说要自己出来做什么，只是建议说帝都繁华可以一去。如今自己也算在韶京、玉樽和帝都待过一些时日，所经历的却不过是毫无意义的勾心斗角、争锋相对，见过了锦衣玉食、富贵荣华，这样的日子，其实也没什么乐趣，还不如从前在碧落山上闲看庭前花开花落，漫观天外云卷云舒的好时光。那空桐鸾的话虽然难听，其实也有一定的道理，自己不就是靠着邀妍会上一举成名的一张脸，到处寄人篱下么。当初自己不愿意做菟丝子般只知攀附的秀客，如今其实也和秀客没什么差别。眼下的路，要么继续靠脸招摇撞骗，过着米虫的生活；要么像多数家世不尽如人意但才貌尚可的女子那样，早早嫁人靠夫君养着；要么干脆回家，就说自己历练完了，红尘万丈不若薄田三亩，继续跟着那人过吵架斗嘴逍遥自在的生活；要么……靠自己闯下一片天地？
　　自己一无所有，务农没有力气，做工没有技术，经商没有本钱，士农工商里估计只能走上仕途。银月是有女官的，要想当官有两条正道，一是入太学苦读，参加春闱秋闱，考得很好就直升六部，考得还好就入内阁，做几年学士或者外放到地方为官，政绩突出就进六部；二是直接参加春闱秋闱，高中入朝，不中再考。旁门左道也有几条，一是靠亲戚朋友举荐；二是靠贿赂；三是想办法打响名号吸引上位者前来求贤。百里殇思考了一下，春闱在邀妍会之前已经结束，自己没有钱、没有人脉，能做到的又比较节约时间的，大概就是打响名号和参加秋闱了。自己艳名在外，估计在世人心里已经有了花瓶的定论，突然转型改走学识路线也许很难，那就乖乖参加秋闱吧。等宫宴结束，回去向微生醨打听一下秋闱的考核方式，复习几个月就去考试。若是考中了，就能用俸禄自己开户，自给自足。可能最初俸禄微薄，那自己可以卖画、去富家酒宴上奏曲助兴之类的补贴家用，偶一为之，纵使他人闲话，也碍不得什么。
　　百里殇原是天真烂漫之人，喜怒皆出于胸臆，本不将礼制流言看得太重，如今历练四个多月，正所谓入乡随俗，已经不得不开始在意了。她在微生府，每月和微生酩一起领着同样数量的月例银子，一应吃穿用度，微生醴还要亲自挑选了给她送去，陪她出门，也从来不用她自己花钱，所以她只进不出，已经攒下了一笔体己钱，若能一举高中，盘桓花销到第一笔俸禄入手应该够了。主意已定，不再迷茫，百里殇不禁心情大好。待她醒神，发现献礼贺寿、喝茶说话的环节已经结束，到午宴的时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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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那人”指的是将百里殇抚养长大的兄长，因为百里殇不知道他的姓名，行文前期都是用“那人”指代的。
小殇终于大彻大悟，明白靠脸吃饭的不可取，可喜可贺，可喜可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