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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2、粉墨妆知面不知心 ...

  •   瑄晟帝还准备了说客?百里殇有些茫然地抬起头,发现步入殿中的不是别人,正是在韶嫄的“丧仪”后一直滞留在京中为质的韶姁。韶姁躬了躬身,似乎想要习惯性地执臣礼,半道上硬生生地改成了符合他身份的宗室礼,随即向百里殇道:“百里大人。”百里殇向韶姁点了点头,余光却瞥向站在一旁的韶嬴。看他的神色,韶姁的出现似在他意料之外。
      她暗暗松了一口气——若韶姁来做说客是在韶嬴的意料之中甚至安排之下,她会更加不齿他的不择手段的。
      在她分神间,韶姁已经开始了他平淡的叙述:“姁今日前来,是不忍兄长求而不得,而百里大人对兄长所作所为一无所知甚至颇多误会,以致两厢辜负。既非兄长所托,也非皇上所请,望百里大人不要误会。”
      见百里殇点了头,韶姁便继续道:“事情要从当年陈氏宸妃一案说起。百里大人你与兄长政见不合,分道扬镳,决心独自查明真相。兄长虽不欲与当时煊赫的缙云氏作对让整个韶氏置于险境,但也不忍你孤身涉险以卵击石。分离之后,兄长独自于风露中立了一夜,以至于染上采薪之疾。”
      因为顾忌在场的瑄晟帝,韶姁的很多说法都很晦涩委婉。这一段说的应该是密道被百里殇合上之后,韶姁在密道里站了一夜的事情。
      “事后,尽管你多次拒绝了兄长的好意,兄长仍以一己之力说服了韶氏的门客,竭尽全力为你查案提供便利。要知道,韶氏门人三千,多数是追随先考的,先考去后,他们不认可兄长的出身和能力,自成势力,或作壁上观。兄长苦心经营数年,才逐渐服众。你可知道,为了说服他们做出这于韶氏无益的让步,兄长付出了怎样的代价?”
      所谓“门客”,说的应该是韶党的官员吧。
      “兄长一面为大人你的副手,当时的徐中丞大开方便之门,协助他潜入刑部核查死囚簿籍,一面不顾病痛,亲自审问宫女画屏,为微生氏翻案提供了关键性的证据。百里大人,也许你仍觉得是兄长自作多情,给你提供了你不需要的帮助,然恕姁冒犯请问,倘若没有兄长的协助,你可能凭一己之力让微生氏脱罪?”
      百里殇点点头,答道:“韶小王爷所言不虚,若非令兄倾囊相助,本官确实无法如此漂亮地翻案。所以如今是韶氏挟恩求报,逼迫本官以身相许?要论恩义,本官与令兄之间,只怕没这么简单就能清算呢。”
      韶姁看了她一眼,将带着责备的目光投向韶嬴,仿佛在叹息他为何对这般冷血之人情根深种。瑄晟帝在前,百里殇也懒得跟韶姁多说,他对两人之间的前尘往事一无所知,从他的视角所见所闻都是他的兄长如何痴情的牺牲,又有什么资格斥责她薄情呢?
      韶姁又道:“百里姑娘不要误会,姁没有挟恩求报的意思,只是想将一些事情说与姑娘知道。姑娘可还记得皇上要你入宫为妃之事?你可知道为何你休沐归来,皇上便收回成命?彼时姁入宫陈情,声称为了免去先姊被夺权之苦,甘愿请辞,换一道不纳你为妃的圣旨。”他骤然换了称呼,示意百里殇以女性的身份看待这个话题。
      “这个决定,是兄长同姁商议之后的抉择。姁所言不虚,确然是担心先姊的安危,然兄长所求,更在言外。兄长情知你的理想是一生一世一双人,不愿入宫为妃,又无力抗旨,不忍你为难更不忍你牺牲自己的幸福,于是他选择牺牲了自己亲兄弟的仕途,同时也是折损了整个韶氏的一道护身符。”
      看瑄晟帝的神情,他似乎对韶姁直言的百里殇无意于他、韶嬴暗藏私心等不以为忤,也许于他而言,眼下的当务之急是说服百里殇。
      韶姁见百里殇并无异色,情知她仍然不为所动,又道:“甚至,兄长为了你,甘愿牺牲自己多年以来的宏图抱负,愿意交出耗尽心血、几乎牺牲性命换来的兵权政权,只为了与你长相厮守。百里姑娘,到如今,你依然心若磐石么?”
      百里殇木然道:“王爷所言确实感人肺腑,臣也确然感念韶大人的倾慕。只是臣既然无法报之以情意,便只能将其种种视作恩义,以恩义为报了。”
      韶姁被噎得说不出话来,韶嬴则垂下眼帘,素来静水流深的眼眸中漾起一丝失落。瑄晟帝忽然道:“如果韶王爷所言仍然不能让百里卿对韶卿改观的话,朕这里还有一人有话要同百里卿说。韶王爷和韶卿且先回避吧。”
      这是要生旦净丑轮番粉墨登场做说客么?还做张做智地要韶氏回避,是有什么不能为韶氏所知的内幕吗?百里殇嗤笑之余,甚至还生出几分好奇来。
      这一回进来的是一个以轻纱遮面的女子,瞧着甚是眼熟的模样。百里殇还在记忆中搜寻她的身影,却见她缓缓摘下脸上的轻纱,露出年轻姣好的面容,美中不足的是,半边脸上爬着狰狞纵横的烧伤,完全破坏了原有的温美之感。
      “董雅涵!”百里殇惊呼道。董雅涵深深跪伏下去,五体投地磕了一个头,不是对着瑄晟帝,而是对着她百里殇。百里殇惊讶地后退几步,口中道:“你这是为何?”却没有去扶她。
      她回忆起来,昔年听闻溟儿禀报董雅涵与宫中女官断绝联系之后,自己曾去看望她,她眼中的恐惧和心虚。如今这个头磕下来,她便料到,董雅涵定是做了愧对于她的事情。只是她同董雅涵虽然有共事之谊,但私交甚少,彼此也无恩怨纠葛。细细思忖,董雅涵为人寡淡,除了和筱天有两番同生共死的交情,与旁人都无甚交情。莫非她请罪之事,与筱天有关?
      董雅涵跪直身体,道:“百里大人,奴要向您秉明,万俟氏灭门一案的来龙去脉。”
      百里殇绷直了身体,心剧烈地跳动起来,万俟氏灭门案确然有诸多可疑之处,但一句“韶嬴利用瑄晟帝对筱天的畸恋从中捣鬼”便能解释得一清二楚,难道还能有什么别的隐情?又为什么偏偏要在瑄晟帝说服她嫁给韶嬴的暧昧时刻,召她来说道此案呢?
      只听董雅涵道:“煊嵊十六年三月,奴奉皇上之命,作为玥仪帝姬的陪嫁女官前往极北和亲。奴并非深明大义之人,甘愿牺牲个人幸福陪嫁到不毛之地,不过是在皇上的命令之下不得已而为之,却阴差阳错博得了贤名,还与帝姬有了过命的交情。侥幸全身而退之后,极北之行让帝姬对奴颇为信重。因此,当帝姬说服皇上,下降万俟氏时,皇上命奴陪嫁帝姬,为帝姬府长史,帝姬欣然应下。只是,彼时皇上还下了一道密旨,”她瑟缩了一下,艰难道,“那道密旨便是,命奴在新婚之夜为御林军打开万俟府门,并以特制的判官笔诛杀驸马万俟灏!”
      果然!竟然!
      关于万俟氏灭门案,百里殇和筱天自然疑心过为何御林军能在万俟氏宾客尽欢时悄无声息地潜入,措手不及地诛杀万俟颛。还当是御林军手眼通天,原来是出了内贼!而那一支判官笔,更是……
      更是让她对韶嬴的最后一丝信任轰然倒塌,让她对他千金一诺的印象荡然无存,彻底将他视作一个食言而肥的反复小人,认定他是为了达到目的不择手段的卑鄙之人!
      万俟氏灭门案果然另有隐情,辜负帝姬信任、害得她与爱侣天人永隔的竟然是她信重的董雅涵!
      韶嬴果然重诺,答应了她不再对万俟氏出手,答应了不拆散万俟灏与慕容筱天,就真的就此收手,甘愿错过打压万俟氏的良机。而让这对爱侣天人永隔、生疑生怨的,竟然都是站在董雅涵身后的瑄晟帝!
      百里殇猛地转向瑄晟帝,对他怒目而视,没等她开口斥责或者质问,瑄晟帝便道:“董雅涵所言不假,她不过是个可怜的惜命之人,听从朕的命令行事罢了。韶卿骤然收手,不再穷究万俟氏的僭越之事之后,万俟湃代表他们那个旁支,求见朕,提供了万俟氏谋反的证据。万俟氏深负皇恩,竟然觊觎皇位,人证物证俱全,岂可饶恕?朕盛怒之下,决定对万俟氏抄家灭族。然彼时筱天对万俟灏一往情深,甚至已然忘却了她身为帝姬的责任,倘若朕据实以告,她定然不会相信。为了防止告知筱天之后打草惊蛇,更是为了防止筱天所嫁非人毁了一生,朕只能在大婚之日出其不意——这也是将筱天的身心损失减到最小的唯一方法。长痛不如短痛,及时止损方是对她最好的保护。至于嫁祸韶嬴,也是朕能想到的,弥合我们兄妹裂隙的唯一办法。韶氏与万俟氏本就水火不容,韶嬴有此一举也在情理之中。”
      瑄晟帝语毕,一直跪伏在地的董雅涵又磕起头来:“皇上,奴不过是苟且求生之人,所作所为悉皆为了活命。奴曾奉皇上之命行事,又誓守绝密至今,如今亦是奉诏告知百里大人。求皇上、百里大人、筱天帝姬饶奴性命!”
      百里殇厌恶地看着泣涕求饶的董雅涵,世上确然有这样一种人,珍惜性命胜过一切,只要以其性命为要挟,她做出什么事情来都不奇怪。在这种人面前谈什么大义、交情,无异于对牛弹琴,徒增一哂罢了。况且原谅与否,如何处置,她身为局外人,自认为无权代筱天决定,因此她没有理会董雅涵。
      待瑄晟帝将董雅涵挥退之后,百里殇冷然道:“皇上,您为了让臣对韶嬴改观,不惜自揭其短,说出了这个秘密,你就不怕臣告知筱天?”瑄晟帝疲惫地笑了笑:“你果然知道筱天的下落,当初就是你暗中助她出宫的吧?也难为你们两个弱女子,居然能躲过御林军的天罗地网。”百里殇不置可否。瑄晟帝之所以会觉得区区两个女子能逃出生天,还是因为他不了解筱天在江湖上的声望和实力,换言之,对于筱天成为帝姬之前所经历的一切,他不甚了了甚至一无所知。这样的人,又有什么资格歆享筱天牺牲了幸福换得的海晏河清呢?
      瑄晟帝又道:“事急从权,不能实现对韶嬴的承诺,有社稷之危;而筱天对我的误会与偏见,”他深深地叹了口气,露出疲态,“是我的家事。国难当前,少不得要将家事靠后了。”
      好一个先国后家,先己后人的贤明君主!
      百里殇攥紧拳头,竭力让对瑄晟帝的愤恨掩盖掉其他情绪。只是她早就不是昔日那个喜怒皆形于色的天真少女了,习惯了理智思考的大脑忠于职守地飞速运转着,提醒着她一个事实——韶嬴他,并不曾践踏他对她的承诺,即使他早已没有作出承诺的义务。
      而且将恨意全加在瑄晟帝身上,又有何益呢?如果当初,从筱天和百里殢那里得到了关于判官笔的情报之后,她还能对他保有一丝一毫的信任,再仔细地调查一番呢?
      曾经可以放心将后背托付给对方的信任,怎么就溃败成如今这样了呢?这漫长的误解以及这误解牵扯出来的诸多爱恨,又该从何清算呢?
      瑄晟帝见她面露悲戚之色,便知情识趣地不再多言,他背着手离开大殿,偌大的殿中便只剩下百里殇一人。不用与瑄晟帝虚与委蛇之后,百里殇得以独自整理自己的情绪。
      不过她没有让众人等待太久。不过半盏茶的功夫,百里殇便从殿中走出来,平静的面容对上三张带着焦急与期待的脸:“臣,多谢皇上据实以告,也深谢韶大人倾力相助之恩,”她缓缓躬下身子,深鞠一躬,“韶大人,下官出言不逊,曾斥大人为食言而肥的小人,惶恐致歉。”她抬起头,望向韶嬴那双静水流深的眼睛,“只是,我依然不能嫁与你。”
      在红尘滚打数年,她终于明白了情之一字,无愧无悔,不欠不还,她不会因为对韶嬴的愧疚而动情,也不会为了江山社稷国泰民安而动情,亦不是为了偿还百里殢对她的教养之恩而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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