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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9、决胜计入险不入梦 ...

  •   忽闻一声粗粝却豪迈的大吼:“韶将军,末将来助你一臂之力!”声乍闻,人已至,唐飞卿余光瞥见后方一骑向自己冲过来,心中暗恨,却只得回身避让,错失了将韶嬴腰斩的良机。韶嬴本来已经作好了斩马落地翻滚脱困的打算,眼下却蒙人襄助,免去弃马后的狼狈与危险,不由暗自舒了一口气。他偏过头,却见来人不是别个,正是偏将马胜旭。马胜旭手中长矛舞得虎虎生风,唐飞卿被杀得措手不及,只能狼狈闪避。马胜旭口中道:“韶将军,您放心,末将麾下人马已经随李将军前往千虹,末将此番算不得违抗将令!当年您救了靖国将军,又帮末将摘下了贼寇的帽子,末将就算拼着这条性命不要,也誓要报答您的恩义!”韶嬴望着马胜旭被风霜打磨得粗糙的面庞,他的脸颊已然染上了鲜血,一双眼却明亮得惊人。
      行伍之人,不懂那么多文绉绉的溢美之词,却始终将“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这样的简单义理铭记心间,马胜旭这样的粗人,会在背负天下骂名的时候为大局忍下一时之气,也会在朝中人人噤声的时候主动请缨以全报国之心,也会在险象环生之际放弃相对安全的求援之令,孤身杀入敌阵,只为报答韶嬴当初的顺水人情。
      韶嬴感慨之际,手上也没有停下,他一拽马缰,回身向唐飞卿后背破绽处刺过去。唐飞卿以一敌二,非但没有丝毫怯意,反而愈战愈勇。他从马镫旁取下另一柄长刀,以双刀分别应战韶马二人。韶嬴与马胜旭以多对少,却也没讨得便宜。
      隆冬时节,昼短夜长,众人分明酣战了数个时辰,天色却迟迟没有现出一丝晶明。这样呵气成冰的天气,韶嬴的头发却已经被汗水打湿了,双臂酸麻,身上也添了两处伤口,□□的战马虽然是百里挑一的神骏,鏖战至此也显出疲态。马胜旭背上已经添了一道长长的裂口,黝黑的面庞也因失血过多而惨白,已然接近强弩之末了。唐飞卿身上也是伤痕累累,右臂上被韶嬴的长枪扎了一个血洞,左手的虎口也裂开了,手中双刀却仍不止歇。
      韶嬴算算时辰,估摸着王子狷的伏兵定然已经将黑杀军副将顾义山的队伍截住,他身边的王师与黑杀军各有胜负,眼下若是鸣金收兵也是可以的,算是小胜一场。但难得马胜旭拼着背上一道致命伤,将唐飞卿打得受了内伤,如此良机若是没能将他留下,以后就更不可能了。韶嬴格挡住唐飞卿的长刀,长睫微垂,心中已然生出一计。
      韶嬴最擅长的便是以退为进和险中求胜,此时此刻,马胜旭已然失去了战力,若是他再卖个致命的破绽,诱唐飞卿放松警惕,便有了出奇制胜的机会。若是能一击必中最好,若是不中或者反遭唐飞卿重击,半个时辰之内王子狷的援兵也该到了,纵使王子狷的兵马被顾义山绊住,宁无求的伏兵看时辰到了不见黑杀军踪影,也会依照计划赶回来驰援。
      如此算来,此计唯一的风险就是自己的性命之忧。韶嬴并不是游戏人生的人,他素来惜命,留待来日的皇图霸业,眼下唐飞卿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气势却激起了他孤注一掷的悍勇。自己若是死了,倒是博取了一个为国捐躯的声名,小姁手上又有他向瑄晟帝讨得的承诺,进退皆宜,足以保证余生无忧。身后之事,也没有什么值得操心的了。
      唐飞卿已经筋疲力尽,双臂酸痛麻木得仿佛已经不是自己的,只凭借锻炼多年的经验机械地挥舞着,然而心中仍有一道声音呐喊着,不让他停下。从最初与空桐鸑的同门之谊,到后来空桐鹄的知遇之恩,到最后空桐鸾的倚重信任,他身上背负着空桐氏满门的恩义。傅雪殊已然忘本,明知幼妹独木难支,派出黑杀军踏遍天涯海角寻找他的踪迹,却偏安一隅始终不愿现身。他若倒下了,空桐鸾就只剩自己一个人了。那个娇纵任性的小女孩是他看着长大的,他看着她的骄傲被践踏,尊严被毁去,为了生存与复仇去学习她原本一辈子都不需要掌握的东西,委曲求全以色侍人,在吃人不吐骨头的深宫之中破茧重生,甚至永远失去了做母亲的机会。他若倒下了,如何对得起至死无人收殓遗骨的空桐鹄;九泉之下与死不瞑目的空桐鸑相见,又拿什么交代兄弟抵上性命的托付呢?
      眼前的长枪已经有了重影,余光还要分神关注时不时偷袭的长矛,唐飞卿喘息着,鼻腔充斥着血腥味,咽喉火烧火燎,他啐出一口血沫,侧身避过马胜旭的长矛,那蛮子因为失血过多,长矛已经失去了准头,倒是难为他还能使出那样的力道。战马略后撤半个马身,正迎上韶嬴的长枪。唐飞卿举起双刀,正欲格挡,却见韶嬴在尽力一刺之际,手中长枪骤然脱手,地上激起的扬尘迷了战马的眼,□□神骏喷了个不耐烦的响鼻,韶嬴满手黏腻的鲜血,似乎被眼前的状况惊得束手无策。机不可失,电光火石间,唐飞卿毫不犹豫地纵马上前,放弃防守身后奄奄一息的马胜旭,右手长刀直取韶嬴左胸。长刀靠近韶嬴鼻尖的时候,他似乎刚刚回过神来,忙向后仰过去,试图避过致命的一击,唐飞卿身后的马胜旭目眦欲裂,大喝一声,杵着长矛奋不顾身地冲过来。
      “晚了。”唐飞卿冷笑一声,也不知道是说韶嬴的防守还是马胜旭的补刀,他已经感受到右手中长刀刺破护甲入肉的触感,只是那笑容尚未扬起快意的弧度,便在他脸上凝固了。
      他低下头,一脸难以置信地望着洞穿胸口的判官笔,胸口一痛,他甚至能感受到烈烈朔风穿过伤口的寒意,手中长刀铮然脱手。弥留之际,眼前浮现出少年时与空桐鸑切磋武艺时对方俊酷的侧脸和罕见的笑意,和长诀之前他眼中的恨意与牵挂。戎马半生,终究还是辜负了当初千金一诺啊。
      一息之后,马胜旭的长矛扎入他尚且温热的尸体,远处伴随着晨光从地平线上渐渐映入眼帘的,是龙飞凤舞的“王”字军旗。
      马胜旭长舒了一口气,抹了把脸上的血和汗,连忙拍马去查看韶嬴的伤势。
      伏在马背上的韶嬴却已经没了动静。
      百里殇猛然从床上坐起来,鬓角已然被汗水打湿,外间的泗儿听见动静,连忙进来查看。百里殇饮了口茶定了定神,泗儿见她身上湿透,忙为她取来更换的寝衣,关切道:“姑娘可是梦魇了?”百里殇换好衣服,心脏依旧在胸腔疯狂跳动,哑声道:“泗儿,我……我梦见百里殢死了。”泗儿一愣,忙宽慰道:“姑娘,常言道,梦和现实是反的,这样离奇的梦不必理会。”
      百里殇仿佛没听见她的话,怔怔地继续道:“我梦见筱天被抓走了,我和他一道去救,可是他再也没有回来……” 两行清泪顺着她秀美的脸庞悄然滑落,泗儿忙取了帕子为她拭泪,道:“姑娘,梦是做不得数的,公子他那么厉害,有谁能奈何得了他,况且慕容姑娘神机妙算,又有傅先生陪伴左右,岂会被人抓走?”百里殇偏过头,看着她,问道:“真的吗?”
      她太过成熟,无论面对什么,总是一副处变不惊的模样,此时此刻终于露出了双十年华的姑娘该有的神情,显得可怜可爱。泗儿心中柔软起来,温声道:“真的。姑娘一定是最近太忙了没有休息好,又因为公子刚启程,你心中记挂,才会做这样离奇的梦。此时天色还没有大亮,姑娘定一定神再睡一个时辰吧,辰时还要入宫与皇上商议赈灾的事情呢。”
      百里殇在泗儿的安抚下睡下了,只是心中的不安始终没有消散,再也没有睡着。
      初四日,百里殇便着手处理赈灾事宜,朝中百官都在休沐,她只能抓了几个祖籍在帝都的官员差遣,忙了整整一日,才将惠泽和剑平两郡的灾民安顿好。是夜,回到相府,却见泗儿抿着嘴笑着,将一封书信往百里殇手中一递,道:“喏,你心心念念的人的书信。”百里殇扫一眼信封,之间上面龙飞凤舞的行楷写着“小殇吾爱亲启”,脸上一红,口中道:“他才去了一日,无缘无故送什么信。”泗儿笑道:“公子这不是担心你想他了嘛,这封信是他府上小厮送来的,说是公子临行之前交待,唯恐姑娘离了他就寤寐思服辗转反侧,特地叫人在今天晚间送来的。今日公子行路匆忙,虽然也写了信,但驿馆春假期间信件送得慢,今日写的信只怕明日才能送到。”百里殇啐道:“谁想他了?”泗儿笑嘻嘻地道:“公子也是用心良苦,这样算着日子,保证姑娘每日都能收到他的信。奴婢就不打扰姑娘一解相思之苦了,奴婢告退。”话音刚落,便手脚利落地离开房间,还带上了房门。
      百里殇红着脸,小心翼翼地打开信封,纸上的字迹潇洒流畅,并没有长篇大论,也不是寥寥数语:
      卿卿见字如晤:
      提笔之时卿卿方离府,行囊上尚有卿卿素手余香,吾却已深感不舍,颇觉思念。转念细思,此行乃是为卿卿备嫁,吾家无盐女终于长成,到了嫁人的年纪,且有人要了,不由欣喜若狂,一扫离愁别绪。然转念再思,迎娶卿卿的不是别个,正是面如冠玉玉树临风风流倜傥的不才在下区区小可,从此要讨来河东狮吼的悍妻一个,不由长吁短叹。转念又思,既然嫁娶都在吾家,不若干脆省去嫁妆与聘礼,不仅省心省力,还能缩短别离之期,岂不妙哉?转念再再思,卿卿乃吾心头宝,万不可令你觉得委屈,聘嫁之物非但得有,还得精美丰厚,方可略表吾对卿卿爱重之心。且喜吾雅好收藏,私库颇丰,半月之期想必皆能妥当,归来之日,必得向卿卿索取香吻一个,以慰吾奔波辛劳之苦。
      愿卿卿早日嫁作吾妻!
      殢香人手肃
      煊嵊十八年元月初三
      百里殇读着信,脸色千变万化,又是咬牙,又是笑。这人总是这样没个正形,表情达意还要这般深情中带着戏谑,让人喜也不是,恼也不是,羞也不是,嗔也不是。
      不过这封信的到来一扫凌晨时梦魇的阴翳,也抚慰了她劳碌一天后的疲惫,让她心情愉快地入眠。
      可惜百里殇香梦正酣的时候却被泗儿叫起,道:“姑娘,皇上传您入宫,说是有要事商议!”百里殇闻言,神色迅速清明起来,问道:“可曾说了何事?”泗儿一边将朝服递过来,一边道:“不曾,只是传旨的公公说是十万火急的消息,姑娘千万快些。”
      百里殇很快收拾妥当,随内侍采禄一道入宫。春假期间能有什么十万火急的消息,想来唯有西扶的战报了。瑄晟帝这样心急地传召自己,难不成是五日前启程的运粮官出了什么纰漏?
      甫靠近瑄肃殿,便听见瑄晟帝爽惬的笑声,看来并不是什么坏消息,百里殇暗自松了口气,连忙进去叩见。瑄晟帝朗声道:“百里爱卿,来得正好!朕方才收到西扶传来的战报,韶将军于牧风将反贼唐飞卿斩于马下。唐飞卿一死,空桐反贼何足畏惧,想必半年之内定能平定茜芙之乱,一统银月河山!”百里殇闻言,心中大喜,道:“确然是意外之喜,臣恭喜皇上!”瑄晟帝点点头,收了面上喜色,沉声道:“只是韶将军胸口中了唐岐一刀,怕是有性命之忧。”百里殇一惊,心中顿时百味杂陈。
      韶嬴重伤对于瑄晟帝来说定然是个好消息,平定茜芙之乱指日可待,心腹大患奄奄一息,从此海晏河清,再无内忧外患。然而百里殇心中却涌过万千情愫。她和韶嬴算是生死之交,彼此之间的情义和仇怨早已无从清算。印象之中的那个人,总是算无遗策,将世事和人心都玩弄于股掌之间,她从未想过他可能会死。
      她心念一动,问道:“皇上,消息可是千真万确?”瑄晟帝一愣,蹙眉道:“怎么不真,谎报军情可是杀头的重罪——你的意思是,韶嬴重伤的消息可能有误?”

  • 作者有话要说:  请记住百里殇这个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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