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曦薇》韶华过客

145、离间计用借刀杀人

　　果如瑄晟帝所言，不多时，礼部尚书魏庭渊便匆匆入宫，与宸妃魏熙晗共同求见瑄晟帝二人神色不豫，魏庭渊双目赤红，魏熙晗则哭得眼睛红肿。小福子一面依照瑄晟帝的嘱咐将锦盒交给二人，一面暗自感叹皇上的料事如神。魏庭渊颤抖着双手将锦盒打开，小福子就在他身前一尺的距离，冷不防一颗血淋淋的脑袋撞入他的眼帘，小福子倒退两步，吓得跌坐在地上，他两眼一黑，耳边听见魏熙晗刺耳的尖叫和魏庭渊痛极的低吼。
　　魏熙晗收到魏若姮的手指的时候，虽然知道妹妹遭到韶嬴的厌弃，但根本没有想到她有性命之忧。毕竟将纤弱女子的小指砍下，在她看来已经是了不得的残暴了，觉得韶嬴不可能有更过分的举动。因此她并没有急着命人到韶府去救人，反倒想着借着这根手指到瑄晟帝面前哭泣一番，讨点实在的好处。直到收到魏若姮残缺尸身的魏庭渊入宫见她，她才意识到韶嬴之狠远远超出了她的想象。兄妹二人哭过一场之后，觉得自家妹子不能白死，如今既然与韶氏切切实实地交恶了，就一定要趁势让他永不翻身，否则两人一个在朝堂之上，一个在后宫之中，都无法安然高卧了。二人计议一番，便作出苦主的姿态到瑄肃殿求皇上做主。
　　谁知韶嬴的胆大包天再次出乎他们的意料，他竟然将魏若姮的人头送到了瑄晟帝的正殿！这已经是对帝王尊严赤裸裸的挑衅了。在毫无心理准备的时候看见魏若姮的头，更是给他们身心带来了巨大的冲击。
　　还是小福子率先恢复了理智，忙忙地向二人道：“两位贵人噤声！这里是皇宫，无故喧哗惊扰圣驾可是重罪！”等二人渐渐收了声，听见内殿传来瑄晟帝的声音：“传魏尚书进来。”
　　小福子忙引魏庭渊入殿，魏熙晗独自等在外殿，心中又是惶恐又是焦急，隐隐还有几分期待——这件事是韶氏做下的，兹事体大，说不定皇后也会受到牵连，自己是苦主，贵妃抚养皇子之后又不再理事，若皇后式微，这宫里岂不是轮到自己做主了！
　　且说苏冰卿侍寝之后，原本打算回自己宫里再歇一歇，她才打算躺下，却见吟安被外头的洒扫宫人唤了出去，神神秘秘地咕哝了半晌，吟安便急急忙忙地进来，在她耳边轻轻地说了几句什么。苏冰卿苍白的脸上原本有些不耐，听着听着脸上却现出几分笑意，她勾了勾唇角道：“哦？可见上苍垂怜，给本宫指了报仇雪恨的第三条路。扶本宫起来，带上本宫嫂子送的那个七宝攒丝手钏，去一趟珏明殿。”
　　珏明殿只住着魏熙晗一个主位，她此刻正等在瑄肃殿中，宫里唯有她的掌事宫女来仪守着。见苏冰卿过来，来仪一脸戒备地道：“顺仪娘娘，宸妃娘娘午睡未醒，不知您有何贵干？”苏冰卿笑了笑：“本宫不是来见宸妃的，本宫是来瞧你的。”“您来瞧奴婢？”来仪懵然地望着她，她自然知道自家主子娘娘做了亏心事害过眼前这位顺仪，虽然苏顺仪未必知道就里，但珏明殿与璃矜殿素日并无往来，来仪也想不明白苏顺仪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为何会突然向她示好。苏冰卿对于来仪的戒备恍若不察，也不介意来仪不让她进殿内，就站在宫门口与来仪寒暄了几句，拉着她的手嘘寒问暖，还将那珍贵的手钏赠与她，来仪虽然不受，但苏冰卿执意相赠，她只得无奈接过了。
　　等魏熙晗回宫后，来仪不敢隐瞒，将今日苏顺仪来访之事一五一十地告诉了她，还将七宝攒丝手钏也交了出来。魏熙晗拿着那贵重的手钏，狐疑道：“你与苏顺仪有什么交情，她拿这样珍贵的首饰送你？”魏熙晗素性多疑，来仪忙赌身发誓，声称自己和苏氏并无关系：“奴婢成日家跟在娘娘身边伺候，根本没有机会与苏顺仪往来。奴婢心里也觉得奇怪，不知道她是何用意。”魏熙晗道：“苏顺仪早不来晚不来，偏偏在本宫秘密求见皇上的时候过来，可见她知道了本宫的行踪。”来仪正要解释，却看见外头的二等宫女捧着一个脂粉盒子回禀道：“娘娘，璃矜殿的吟安送了这盒凝脂膏过来，说是今日瞧见来仪手上有些红痕，赠与她涂抹的。”魏熙晗望着那盒脂粉，没有让呈上来，也没让那宫女起来，她脸上没什么表情，来仪却已经抖得筛糠一般，膝盖一软便跪下了。
　　魏熙晗亲自将来仪扶起来，笑道：“这是怎么了？嗯？”来仪流泪道：“娘娘，这，这定是苏顺仪的离间之计！奴婢对娘娘忠心耿耿，从无二心啊！”魏熙晗咬牙道：“从无二心？一个从无二心的人，会将本宫的行踪透露给苏顺仪知道？本宫倒是小瞧了你，原来这样娇贵，本宫不小心掐了你两下就敢心怀怨望？本宫还在纳闷呢，苏冰卿原本安心在璃矜殿等死，怎的忽然死灰复燃又起来邀宠了，原来是你这吃里扒外的蹄子在背地里撺掇着！”魏熙晗气得胸脯不住起伏着，但她自矜身份，不愿亲自掌掴宫女，便命人将来仪拖出去惩处了。
　　璃矜殿中，与吟安交好的洒扫宫女又听见了新的壁脚，吟安便赶紧学舌给苏顺仪：“娘娘，听说宸妃将来仪打了一顿赶出珏明殿了。”苏冰卿笑了笑：“可惜了来仪一片忠心，被魏熙晗的疑心暗鬼害惨了。”吟安忙卖了个好：“还是娘娘宽慈怜下，所以奴婢们都要为您尽忠的。”
　　苏冰卿抿了抿唇：“今日能够成事，倒是多亏了你和你的那些姐妹，若不是瑄肃殿外的洒扫宫人听见魏氏求见皇上和咒骂本宫，本宫未必能抓住这个机会。”她从妆奁盒子里拿出一枚玉钗，向吟安道：“虽不是什么稀罕物件，但难得这玉成色不错，赏给你了，你另外拿一些金银锞子送给你那些姐妹，感念她们报信之功。”如今她渐渐复宠，璃矜殿上下恢复了往日的供给不说，她手头打赏人的东西也宽裕了。吟安喜得忙接了，苏冰卿又吩咐道：“宸妃家里出了事，今日暴躁得很，才会轻易中了这离间之计，等她回想起来，迟早要将来仪接回去。你亲自去瞧瞧来仪，设法将她送到李昭容眼皮子底下。”吟安在苏冰卿的点拨之下，如今已经进益了，当即笑道：“娘娘这是要借刀杀人，来仪激愤之下定然会将宸妃害死李昭容腹中孩子的事情和盘托出，李昭容出身将门，性情刚烈，眼里揉不得沙子，定然要与宸妃不死不休。”苏冰卿道：“正是如此，百里大人告诫本宫不要倚仗兄长之势，本宫便将这复仇的刀刃交到同样有丧子之痛的李昭容手中。如今皇上正重用武将，李昭容纵是做了什么不妥的事情，皇上看在其兄的份上，应该也不会与她计较。”
　　等吟安将事情办妥回到璃矜殿复命，已经是掌灯时分了。苏冰卿问道：“魏氏家中的事情后来如何了？”吟安道：“听奴婢的姐妹说，皇上在内殿与魏尚书商议了半日，一炷香之前才出去了，魏尚书虽然脸色依旧不大好，但已经不像刚进来时那般气愤了。他出瑄肃殿之后，并没有再去珏明殿，而是径自出宫了。”吟安说完，又好奇道：“娘娘，宸妃家中到底出了何事？”苏冰卿道：“本宫不知道，但魏尚书亲自面圣，想必不是小事，极有可能涉及朝堂，本宫还是不过问为妙。本宫该做的，就是趁着魏氏心绪浮动方寸大乱的机会，将她一点一点打入无间地狱。”
　　又过了两三日，帝都的大街小巷忽然出了件令百姓津津乐道的事情：有个名叫吴大有的市井小民，跑到皇宫门前大声喊冤，说是大理寺的官老爷收受贿赂判了冤案，不仅得了皇帝的接见，他诉的冤情还得了平反。一时间传遍坊间巷里，还被茶楼酒肆的说书先生编成了章回体的话本子。人们听了纷纷痛骂判了冤情的坏官，称道皇上明察秋毫。
　　这样的奇闻异事不胫而走，百里殇刚听到的时候只觉得是艺术创作，因为事实上普通的百姓根本摸不到皇宫的大门，无故靠近就会被御林军盘问，更别说轻而易举地见到皇帝。况且近来没有需要三司会审的大案，无论是刑部还是大理寺都不曾传出错判了什么案情。
　　不过次日朝堂上发生的事情，似乎隐隐印证了这个话本子并不是纯粹的艺术创作。
　　瑄晟帝以大理寺错判东巷吴氏盗窃案为由，怒斥韶嬴失职，将韶嬴贬为礼部主客侍郎，令大理寺少卿岑跃接替大理寺卿的职位。
　　明面上看，韶嬴只是由正三品的大理寺卿变成从三品礼部侍郎，左迁了半级，但事实上礼部主客只是虚衔，并无实权，与享受正二品俸禄的大理寺卿有着云泥之别。更可怕的是礼部尚书魏庭渊不知缘何，仿佛恨不得食其肉寝其皮一般恶狠狠地盯着韶嬴，一副与他不死不休的样子，想必韶嬴在礼部能得不少小鞋穿。可巧魏尚书的府邸近日在操办丧事，好像是他的妹妹患了恶疾横死。在朝堂和后宫之中浸淫多时，百里殇已经不相信“偶然”这个词语了。下朝之后，她稍作打探，便得知韶嬴将魏氏送来暖床的美人切成块分送给魏氏兄妹和瑄晟帝的消息。
　　百里殇不由感慨韶嬴的胆大包天，韶嬴不是不能忍的人，从前为了韬光养晦，他背负着弑兄的恶名，任由韶娈对他颐指气使，是个相当沉得住气的人。如今骤然做出这种近乎挑衅的举动，定然不是忍无可忍，难道说，已经到了无需再忍的时刻了？
　　魏府出了人命，瑄晟帝却将事情压了下去，韶嬴并没有被绳之以法，魏庭渊也并没有受到升迁或封赏，百里殇不需要思考便知道瑄晟帝肯定在后宫付出了相应的筹码安抚魏熙晗，才换来了如今的局面。
　　果然，皇后韶嫄再次“染疾”，无暇主持六宫事务，打理六宫的职责被交到了宸妃魏熙晗的手中。
　　从魏氏的角度来看，魏若姮死得很值，朝堂上韶嬴成了魏庭渊的下属，任由他捏扁揉圆，后宫中韶氏皇后受到牵连，被夺了执掌后宫的权柄，魏熙晗终于如愿以偿，成了宫中最尊贵的女人。
　　可是这真的就是瑄晟帝所乐见的吗？他虽然不愿看韶氏坐大，但同样厌恶魏熙晗的愚蠢，又如何同意松口将后宫大权交到她的手中？
　　百里殇的困惑很快得到了解答，魏熙晗掌权不足五日，便在御花园中被昭容李霞飞一刀捅死，瑄晟帝大为震怒，亲自审问在场的宫人，最终审出个“误伤”的结果来：原来，李昭容原本打算请宸妃欣赏她新得的镶着红宝石的匕首，却被她身后的宫女失手推了一下，匕首不慎插入宸妃左胸，令她当场香消玉殒。
　　瑄晟帝念在李昭容虽然伤了人命，却是无心之失，留了她的性命，只将她贬为八品的才人，迁到珈良殿居住。李昭容的族人也并未受到牵连。礼部尚书魏庭渊虽然十分不满这样的处置，但瑄晟帝声称匕首乃是他亲自赏赐给李氏的，算来也是此案的因由，他已经亲自为魏氏写了诔文，推了李氏的宫女也已经被斩首，又赏了魏庭渊一些银两作为抚恤，魏庭渊便不敢再说什么。魏若姮尸骨未寒，黄泉路上便得了魏熙晗相伴，可怜魏氏接连断送了两个女子的性命，不过换来了一笔抚恤银子。
　　此案甫一了结，瑄晟帝便将百里殇召进宫中。百里殇情知所为何事，刚踏入瑄肃殿便自请降罪。虽然瑄晟帝收回了韶氏姐弟的权柄，魏氏也没能借机进一步坐大，但事情并没有按照百里殇当初的献策进行，苏冰卿根本没把韶嫄拉下水，反而扯上了一个李霞飞。自然，那匕首并不是瑄晟帝赏赐的，一个瘦弱宫女轻轻一推也不可能让匕首正中心脏，瑄晟帝亲自审案并包庇李氏，全然是看在振威校尉李元飞的份上。大战在即，他不得不笼络武将之心。
　　百里殇终日打雁，这次也算被雁啄了眼睛，非但没算计上苏冰卿，反倒是被她牵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