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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4、狠心人恰恰用情深 ...

  •   韶嬴已然忘了自己方才是如何结束那令人难堪的对话的,在这段小插曲之后,一行人自然失去了闲逛的兴致,他沉着脸往府中走去。韶姁和竹生虽然站得远,没有过去打招呼,但也听见了他们的对话,此刻虽然知道韶嬴心中郁结,却也不敢贸然相劝,只能默默跟在身后。
      韶嬴走了几步,渐渐冷静下来,开始思考百里殇身边之人的身份。万物悉皆趋利避害,韶嬴亦不能免俗,他本能的反应是那人在说谎,但细细思考便知这个假定有不通之处。如果说百里殇特地找了个人来说这个谎,便该大方爽快地说与他知道,现下却是他邂逅了他们追上去询问的。如果是那人擅自这样说,可百里殇并未反对,反而似乎默认了他的说法。他暗自叹息一声,将思路复又引到那人的身份上。自始至终,他不曾摘下面具,身形与音色虽然与徐泽郢有相似之处,却不尽相同。虽然知道武艺精湛者有缩骨功,也可以靠改变发音方式来调节音色,但若那人真是徐泽郢,他根本没有掩人耳目的必要。
      韶嬴独自想了一会,忽然意识到自己并没有刨根究底的立场。说到底,百里殇的未婚夫婿是谁,与他韶嬴有什么干系呢?念及此,他眸色又黯淡了几分。彼时他和百里殇因宸妃一案分道扬镳的时候,他心中大恸,却并没有多少焦躁绝望,因为他始终觉得,他和百里殇迟早会重归于好。瑄晟帝要纳百里殇为妃,他虽然有些着急,却知道这并不是什么解不开的死局,因为百里殇无意于瑄晟帝,他只要想个办法让皇上收回成命,百里殇便仍在他一抬睫就能看见的地方。可是如今,她和那个人如此亲密,彼此间一个眼神就让他这个无关之人觉得,他们两个人之间再容不下别的东西。
      他嫉妒得要命,明明不久之前,百里殇明媚的笑容是他的专属,两人携手在帝都赏梅的情形仿佛只是昨天,今日她便对着另一个人言笑晏晏了。明明当初她还借物抒情,写了小诗让小竹子送来,命他不准中意旁的姑娘,不过一转眼的功夫,她自己就和别的人携手同游了。
      从前觉得,彼此虽然政见不合,但待他执掌江山,再追求美人也不迟,等天下为他所有,便给慕容坤一个有名无实的王爷之位,她便也不必再顾念姐弟之情而与他背道而驰了。此时此刻韶嬴终于意识到,太迟了。
      在低沉压抑的气氛中,韶嬴等一行人回到了韶府。韶嬴面沉如水地径自走了进去,并没有察觉门口小厮欲言又止的表情,倒是韶姁察觉了不妥,留在门口听小厮回禀。
      且说韶嬴径自往书房走去,经过厅堂的时候,余光瞥见一个面生的女子正站在堂中,看她身上的衣饰繁复贵气,显然不可能是府中新来的侍女。他不由停下脚步,蹙眉问道:“你是何人?”那女子含羞带怯地瞥他一眼,低下头娇声道:“见过韶大人,奴家名唤魏若姮,奴的兄长是礼部尚书魏庭渊,姊姊是宫里的宸妃娘娘,奴家奉皇上之命前来侍奉大人。”
      韶嬴脸上没什么表情,但是跟随在他身后的竹生听到这番话,心中警铃大作,自家公子今日见到百里殇之后,本来就心情很不好,这魏若姮早不来晚不来,偏生这时候撞在枪口,他正欲说点什么打个圆场,再将她带走,却听韶嬴开了口:“你方才说,是皇上命你来的?”魏若姮低着头,露着一截纤秀的粉颈,含羞道:“是……是奴家仰慕大人风华,才托家兄家姊向皇上求了这个恩典。”
      韶嬴冷笑一声,明白了事情的缘由:这个魏若姮怕是糊涂油蒙了心,看上了他,魏氏兄妹空有野心,却不识大体,认为这是向他示好的机会,可以弥补当初因为得罪皇后而与韶氏之间产生的裂隙,便向瑄晟帝讨了恩典,瑄晟帝则觉得若是这魏若姮得了他的欢心,便相当于在他身边安插了一双眼睛,可以走当年穆堇在傅雪殊身边走过的老路子;若是不得他的欢心,甚至导致他与魏氏交恶,对皇帝来说也没什么损失,因此便顺水推舟地应了。
      想想也是,他如今廿五,正值婚配之龄,在偌大的朝堂上算得年轻有为,又是家世煊赫,后宅又十分干净,并无女眷。从前,他背负着弑兄的恶名,令闺阁女子避之不迭,如今,银月排得上号的佳公子辞世的辞世归隐的归隐,他倒是成了新的春闺梦里人了。
      想想后宫中魏熙晗人心不足蛇吞象的样子,便可知这魏若姮定然存了主持韶氏家事的心思。他睨着这女子忸忸怩怩的模样,心中升腾起深深的厌恶来。
      为什么这些女子就不能像她那样,大方爽利,冰雪聪明呢!
      韶嬴此时觉得心烦意乱,魏若姮的出现仿佛一瓢油,将他胸中一股无名火浇得愈发旺盛,他挑了挑眉,偏过头向竹生道:“砍下她两根手指,一根送给皇上,一根送到宸妃那里,就说韶嬴谢过他们的好意,韶府内宅之事就不劳他们操心了。”
      韶姁赶到厅堂的时候,刚好听到这一句,忙上前阻止道:“兄长,不可啊。”魏若姮怎么也没预料到一腔少女心事换来这样一句发落,整个人都呆住了,竹生虽然也觉得不妥,但他自然不会违抗韶嬴的命令,便上前将魏若姮抓住了,但他见韶姁来劝,心想事情可能还有转圜的余地,便没有立马动手。
      韶嬴看了韶姁一眼,笑了笑:“也是。”竹生刚松一口气,却听韶嬴又道:“皇上日理万机,看见一根手指也许想不起来是怎么回事,既如此,就将她的头送到皇上那里罢。”韶姁稍稍拔高了嗓子:“兄长,切莫意气用事,这位魏小姐乃帝都新贵,其兄是颇受皇上信重的清流,其姊更是为皇上诞育子嗣的宠妃。兄长不喜欢她,好生将她送回去便是了,勿因一时之怒惹祸上身啊。”
      韶姁身后的魏若姮后知后觉地尖叫哭泣起来,尖声道:“我要回去!我不留在这里了,放我回去!”竹生慌得忙捂住她的嘴,然而已经晚了。韶嬴蹙眉道:“吵死了。”他没有回应韶姁的劝告,径自向魏若姮走过去,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她,问道:“魏姑娘,你仰慕我什么?”
      韶嬴今日没有见外客的打算,便也没有矫饰自己的容貌,他身上有一半的西扶血统,皮肤白皙,五官轮廓深邃,此刻对着魏若姮也没有露出平日里温柔谦和的模样,整个人气质清冷,如琢如磨,仿佛一枚冷玉。在他的凝视下,魏若姮浑然忘了自己身处险境,呆呆地看着他,目光中显出几分痴迷,喃喃道:“仰慕您玉树临风,俊美出尘……”韶嬴眼中波澜不惊,勾了勾嘴角:“还有呢?”“还有……您年少有为,出身世家……”
      韶嬴退开半步,仿佛生怕被她污染了似的,轻蔑地道:“如你这样的女子,也配提及‘仰慕’二字?”他厌恶地皱了皱眉,向竹生道:“还不照我的吩咐去做?”竹生犹豫着望向韶姁,韶姁长叹一声:“照兄长的吩咐去做吧。”竹生得了命令,便将哭闹挣扎不休的魏若姮拖下去了。
      韶姁随着韶嬴进了厅堂,在他对面坐下,只听韶嬴道:“这种只知道皮相和家世的肤浅之人,真是与她多说半个字都觉得污秽不堪。她们就不能像她那样么?”未等韶姁答言,他又叹了一声:“又或者,我宁可她像她们那般肤浅,能为我的皮相和家世所倾倒,我便也不必这般煎熬。”韶姁笑了笑:“她若是那样的人,当初就不会拒绝微生醴的爱慕,早该成为中昭王妃,然后在宸妃案的波及下与夫婿共赴黄泉了。当然,她若是那样的人,兄长也就不会对她心心念念了。”
      韶嬴望向韶姁,他的眼神有些茫然:“小姁,你说,能站在她身边的人,到底是什么模样?”韶姁摇了摇头:“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往者不可谏,如今再考虑这样的问题已经没有意义。兄长,你既然发落了魏若姮向皇上宣战,也是时候将全部的心思和精力放到我们的大业之上了。”
      韶嬴喃喃道:“不,来者犹可追,如今尚未到穷途末路,我还有机会,只要我孤注一掷,便还有机会。”
      珏明殿中,魏熙晗正躺在贵妃椅中用点心,她的宫女来仪过来回禀道:“宸妃娘娘,韶大人命人送来一个锦盒,说是给您的礼物。”礼物?想来是若姮得了韶嬴的欢心,韶嬴倒是识趣,知道接下魏氏这个人情。如今过来送礼,想必也是示好之意了。念及此,魏熙晗心情甚好,吩咐道:“拿过来,在本宫面前打开。”瑄晟帝虽然看不上魏熙晗,但明面上对她颇为宠爱,魏熙晗倒不是没见过好东西,不过韶嬴送的礼物倒是让她十分好奇。不知道这位兄长口中的显贵能臣,会送什么来讨好自己呢?
      一声惊叫打破了殿中的宁静,来仪跌坐在地上,吓得浑身乱战,魏熙晗没好气地斥责道:“大惊小怪地做甚?休得跌了本宫的份子!”说着便去看那掉落在地的锦盒。及至看清楚锦盒中的东西之后,她也尖叫起来。那节纤细的指头上有一颗鲜红的朱砂痣,显然正是自己妹子的手指。
      魏熙晗可以泰然自若地害死宫中好些个孩子,自然不是看见一根手指就吓得一蹶不振的闺中弱质,尖叫过后,她很快冷静下来,眼中闪过一丝怒气,她抚着胸口,定了定神,便吩咐道:“将那手指装回去,随本宫去见皇上!”
      魏熙晗来到瑄肃殿,小福子亲自迎了出来,笑道:“什么风把娘娘吹来了?”魏熙晗揉红了双眼,作出梨花带雨的模样,抽泣道:“本宫要见皇上!”小福子道:“哟,娘娘来得不巧,皇上尚在歇晌,还没有起来。”魏熙晗向来仪问了时辰,确是瑄晟帝午睡的时辰,意识到自己心急之下疏忽了,便拭泪强笑道:“是本宫忘了,本宫便等皇上醒来再来求见罢。”小福子忙应了。魏熙晗走出半步,猛然触动心事,忙叫住小福子问道:“是了,今日皇上歇晌,召了哪位娘娘侍寝?”小福子一愣,恭恭敬敬地答道:“回娘娘,召的是苏顺仪。”魏熙晗的脸色变了变,矜淡地一点头:“本宫知道了。”扶着来仪的手,款款地走了。
      等到拐了个弯,走出了小福子的视线,魏熙晗方松开来仪的手,来仪忙将手缩回去,悄悄揉了揉被魏熙晗掐出的印子,疼得眼中汪着泪,却不敢流出来,只能暗自擦拭。魏熙晗咬牙道:“早先听说那贱妇写了一篇《深秋诔》进献给皇上,本宫还没当回事,以为皇上不会理会这下不出蛋的母鸡,谁料到她竟然真的讨得了皇上的欢心。本想着弄掉了那狐媚子的孩子她便不中用了,她倒是会借着死了的孩子博得皇上的怜惜!”来仪慌忙道:“娘娘,您小心隔墙有耳!”魏熙晗恨恨地啐了一口,拂袖去了。
      且说瑄晟帝歇完晌起来,待苏顺仪去了,小福子忙上前回禀道:“皇上,您歇晌的时候,大理寺卿韶大人命人送来一个锦盒,说是多谢您的赏赐,献给您的回礼。再有,宸妃娘娘方才来寻您,瞧着神情不大欢喜,似是刚哭过。听见您在歇晌,说是过会再来求见。”瑄晟帝问道:“韶嬴送的是什么东西?”小福子犹豫了一下,比划了一下,道:“那锦盒约摸这般大,奴才们不敢擅自打开,但闻着似有一股血腥气,许是什么猎物。”瑄晟帝神色一凝,冷哼道:“不必打开了,朕知道是什么东西了。韶嬴好大的胆子!等会礼部尚书和宸妃过来求见,你将锦盒交还给他们便是了。”小福子领命去了。他在瑄晟帝身边随侍多年,自然懂得按捺住不该有的好奇,不敢擅自打开锦盒。
      瑄晟帝独自坐在寝殿中,方才的怒意从他俊美威严的脸上渐渐消失,他露出一抹浅笑,自言自语道:“韶嬴,难得你送过来这样大一个把柄,朕就却之不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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