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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9、重归故里风景犹新 ...

  •   洹河发源自西扶望空山,一路向南,途径韶京,最后归于南海,是络明郡最主要的水源,也是慕名而来寻找桃源的名人逸士掌握的重要线索,毕竟传闻中“芳草鲜美,落英缤纷”的盛景,想来与水源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
      实则亦然,桃源确实坐落在洹河入海口,不过那里并没有什么“初极狭,才通人”的幽深洞口,而是一片毫无缝隙的石壁。百里殇和慕容筱天赶了整整一天的路,终于抵达了目的地,筱天道:“就是这里了,只要以特殊的手法叩击石壁,掌渡人便会过来查看,你只要道明身份,想必他会让你进去。”百里殇望着眼前的山崖,神色复杂地向筱天道:“这片石壁对岸那座山,就是碧落山。我早该想到的,这么多年来,那人可以与义父义母频频通信,桃源必定在离我们不远的地方。”
      筱天叹道:“若你早知你心心念念的亲故不过在一水之隔,你最初就不必踏入这十丈软红了。不过既来之则安之,回程大可一访碧落山,看看山上可有我们想要的蛛丝马迹。”百里殇点头应下,筱天敲了敲石壁,向百里殇道:“我在此地等待半日,若到酉时你尚未归来,我就回去和雪殊想办法硬闯,无论如何,你必须要平安归来。”百里殇应下了,她足尖轻点,一跃攀住石壁上垂下的一枝藤蔓,筱天便驱动轻舟,转向石壁的另一侧。
      筱天回避之后,约摸等了半盏茶的功夫,百里殇悬在藤蔓上,已经换了两次手,方听见石壁传来隆隆的响动,从中间开出一道仅容一人通过的窄道,一道清冷的男子声音响起来:“进来吧,孩子。”
      百里殇闻言,松开手中的藤蔓,借力掠过石缝,稳稳地落在石壁内侧。既然对方没有问她的身份和来意,想必是通过占卜预料到她的到来了。落地之后,百里殇没有急着探看桃源的景色,而是将目光落在眼前的男子身上。
      他看起来极年轻,似乎不过而立之年,凤眸薄唇,细长的眼角微微上挑,目光流转间有一种睥睨苍生的倨傲,虽然十分俊美,却有一种不食人间烟火的疏离感。百里殇试着从他的脸上找到和自己的相似之处,然而她失望了,从容貌上看,慕容义与她几乎没有任何相似之处。
      百里殇打量慕容义的时候,慕容义也在打量百里殇,片刻后,他眼中闪过一丝可以称之为“满意”的神色,向百里殇点了点头:“跟我来吧,我带你去见慕容恭和慕容俭。”出于谨慎考虑,为了不暴露更多信息而让自己彻底处于被动,百里殇没有问他任何问题,只是在行了见过前辈的礼数之后,默默地跟在他的身后。
      走出三五步,再回过头的时候,入口俨然无声无息地合上了,从内部看来,此处不过是村落尽头的一片山壁,上面绒绒的细草和攀援的植物完全掩盖了缝隙的痕迹,看起来天衣无缝,又或者这是桃源数年没有开启的证明?
      而桃源的风光,在被无数文人墨客传得神乎其神之后,骤然窥见其真容,百里殇却不免有些失望了。眼前的一切看起来平平无奇,和络明郡那些躬耕于陇中的乡村画面别无二致,不过是——乡野陋村罢了。
      目力所及是大片大片的田野和树林,几座青瓦白墙的屋子疏疏落落地点缀其间,圆滚滚的小麻雀肆无忌惮地落在她脚边,看起来并不怕人。田里偶有正在劳作的农人,不是戴着斗笠就是用布巾包着头,除了身形相对更高挑纤细之外,看起来和普通的农人并没有什么区别。望着此情此景,百里殇很难想象这些悠然而居的普通人个个身怀不容于世的异能,那一双双握惯了锄头镰刀的略显粗糙的手,本该握着象牙的笏板,那缠着汗巾的腰间,本该系着紫色的蟒带。
      路过一间红色屋顶的房子时,女主人刚好从屋中走出来,看见来人,笑着打了个招呼:“阿义,这就是那个小姑娘?”慕容义点点头,百里殇抬起头,在望见她精致冶丽的面容时,不由大吃一惊,这样的女子,若是走出这不为人知的一隅,想必能轻而易举地得到万人艳羡仰慕,传为闭月羞花的佳话。看到百里殇眼中的惊艳,那女子嫣然一笑,越发显得风姿绰约,百里殇忙微笑回礼。
      又走了几里路,慕容义在一间京中风格的屋子前面停下,向百里殇道:“到了。”他似乎是个寡言少语之人,说完这一句,就径自离开了。此时此刻,百里殇莫名地有些忐忑,她调整了一下呼吸,才抬手轻轻叩门。“请进。”一道女子的声音响起来,光听声音就能肯定,那是一个温柔的女子。那就是……自己的母亲吗?
      百里殇对于自己的双亲一直有一种矛盾的心情,一方面她怨恨他们抛弃自己,对自己不闻不问,甚至不在其他孩子面前提起自己的存在,但另一方面,她又对从未谋面的父母充满孺慕之情,她曾经无数次幻想过他们的模样,缠着那人问长问短,借着零星的描述勾勒他们的面容。在她的成长过程中,那人虽然十分称职地扮演了父亲和兄长的形象,但母爱的缺失却是无法弥补的。眼下,终于可以见到极有可能是她母亲的人了,百里殇内心百感交集,颤抖的手几乎握不住冰冷的门环。
      好容易鼓起勇气,启户进门,穿过一片不大却花木葱茏的庭院,便见一个高大的男子和一个秀美的女子并肩而立,在客厅前等候她的到来。百里殇觉得喉咙发紧,视线也有些模糊,她张了张口,却什么都没有说出来。许是预料到她的激动,那对出众的夫妇并没有说话,只是微笑着望着她,等待她平复情绪。
      素来残忍的岁月似乎待这些世外之人格外优厚,时光在他们身上留下的唯有从容娴静的气质和临危不乱的风度。和慕容义一样,他们看起来不过而立之年,不过依据慕容坤的年龄计算,他们至少年过半百了。许是闲适淡泊的隐世生活让他们淡忘了烦恼,许是他们的医术和武学精进到了能挽留青春的程度,眼前人依旧红颜乌发,俊美无俦。
      百里殇好不容易控制住几乎要夺眶而出的泪水,颤声问道:“我是你们的孩子,对吗?”其实,见面的时候,她已经知道问题的答案了。虽然她的容貌与那位飞眉秀目的男子截然不同,但自己与那女子果有几分相似,尤其是一双含笑的桃花眼和纤秀挺拔的鼻梁。再细细看来,瑄晟帝那双丹凤眼,无疑是承袭自父亲,筱天的菱唇也与他的薄唇相似。
      慕容俭弯起眼睛,柔声道:“你当然是我们的孩子啊,小殇。”她张开双臂,似乎打算将满脸孺慕之情的百里殇拥入怀中,却没有料到,在鼻尖即将触碰到她芬芳的怀抱之时,百里殇脸上忽然换上毫不掩饰的怀疑之色,且退了半步。慕容俭愕然道:“怎么了?”百里殇道:“看到阔别二十年的女儿,难道不该呼唤孩子的本名吗,为何您用一个别人给的名字来称呼我呢,母亲?”她语调微微上扬,嘴角勾起淡淡的嘲讽。
      “那是因为我们还没给你取名字。”一直在旁边含笑而望的慕容恭忽然道。他容貌与慕容义酷肖,不过不同于慕容义的冷漠疏离,他脸上的温和笑意中和了那股傲然之气,显得更平易近人。他望着百里殇,继续道:“你不是我们的第一个孩子。尽管我和你母亲想尽一切办法,盟盟她……还是夭折了。你出生于锦华七十八年,生于橦儿之后,阿筠之前。我们尚未给你取名字,就不得不将你放入水晶棺中,沉入苍茫海底。”百里殇困惑道:“阿筠?”慕容恭解释道:“就是筱天,她的本名是碧筠天。”
      百里殇梭然睁大眼睛,她一直纠结于自己是否是珺娴帝姬,却从未想过自己不是珺娴帝姬,却依然是筱天的姐妹的可能。不过也唯有这样的答案,才能解释钟离月以家族名义起誓,否认她是珺娴帝姬的行为,以及为何死去多年的人能够保持婴孩模样等待数年后的妙手回春。原来,二十年前,只是有人模仿当年真正的青盟郢下葬的样子,将刚出生的她沉入海中,百里殢发现她时,所见所闻才会符合青盟郢的情形。
      她咬着唇,努力咽下心中的震惊和委屈,冷然问道:“你们为什么要抛弃我,就是因为我有着和姐姐类似的先天弱症?”慕容俭摇头道:“不是的,孩子,你虽然也有类似的病症,但情况远好于你姐姐,我亲自为你诊断过,你的先天之症,只要精心养着,佐以性热之物,可以慢慢治愈。我们不是要抛弃你,我们只是为了让百里殢来养育你,你知道,他有着更精湛的医术,出于对你伯父伯母的感激之情,也必然会精心呵护你。”
      百里殇没有驳斥这显而易见的谎言,倘若他们希望百里殢来照顾她,大可以明说,何必大费周章让她假扮成别人的身份,送到他的身边。她没说什么,慕容恭却看到了她眼中的怀疑,解释道:“百里殢已经与你说过他命数畸零的事了吧,为了防止你被克,我们唯有将你‘按’在盟盟的命数上,让百里殢以为你是青盟郢,来‘骗过’上苍,保住你的平安。”
      对于笃信天命的家族来说,这样的说法似乎确然能解释这个故事的种种荒诞可疑之处,并且矫饰出一对疼爱子女的父母形象来。百里殇姑且接受了这个解释,于是问道:“既然我的确是你们的孩子,为何钟离月会向我的兄长进言,称我是最适合为他诞育子嗣的女子呢?”
      慕容俭道:“月儿是个占卜的天才,可惜她有了私心,因此注定无法成为像伯蓉那样出色的神女。她爱上了百里殢,出于嫉妒向你的兄长说了谎,只要橦儿娶了你,无论能否生育,你都无法与百里殢在一起了。不过,你不必担心,”她露出温柔的微笑,“强行违逆天命的行为会受到惩戒,而天意也会修复这样的逆转。钟离月受到的惩罚是百里殢更深的厌恶,而此时此刻在帝都发生的事情,也修正了她的谎言,让橦儿放弃了纳你为妃的打算。”
      钟离月对百里殢有意?百里殇惊讶地一挑眉,她倒是没有想过有这样一出公案。不过虽然百里殢并没有对这腔单相思作出回应,但她因为钟离月的谗言被迫南下,也算是百里殢“红颜祸水”带来的麻烦了。百里殇在心中暗暗给百里殢记下一笔,暂且没有追问此时帝都发生了何事,而是问出了一个她认为更加重要的问题:“你们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顺应天命’,让慕容坤,也就是绿烬橦成为真正一统银月的君主?我和筱天,甚至百里殢,都是你们安排的为他铺平道路的棋子,对吗?”
      慕容俭柔声道:“你怎么会这样想呢,我的孩子,我们当然不……”她话音未落,慕容恭言简意赅地打断了她:“对。”
      慕容俭望着自己的夫君,眼中流露出不赞成的神色,却没有再说什么,似乎是默认了他的答案。
      百里殇已经不再觉得心痛了,她觉得自己的心仿佛裂开了一道巨大的口子,但是感觉木木的,并不疼痛,只是有点冷。汲汲营营这么多年,以为一切都是顺应自己的心意行事,到头来却是为他人作嫁衣裳吗?看来临别前韶嬴所言,虽然够狠,倒是不假。他虽然不知道自己和筱天等人都是受人引导,却隐约察觉执棋者并非当局者,而自己懵然不知,深陷局中还自以为是!
      她挤出一丝冷笑:“父亲,你如此坦诚,就不担心你们手中的棋子得知自己的命运之后,奋起反抗,不再听话了吗?”慕容恭笑了,那笑容带着无奈和宠溺,仿佛他面前的人不是和他初次谋面的百里殇,而是在他膝下长大的娇纵任性的女儿,柔声道:“你不会。”

  • 作者有话要说:  终于揭开了小殇的身世之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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